夜霧茫茫。
車子開了一夜, 天蒙蒙發灰的時候, 才行到石橋口大隊附近。
餘秋趕緊招呼楚師傅停車:“這老爺子疼的厲害, 我看紮針灸是止不住了, 我先帶他去醫療站看看。”
說起來,雖然從石橋口跟楊樹灣坐船走水路往公社去都不遠, 但是要翻起山的話,卻很耗費時間, 因為得讓步。而且山路崎嶇, 顛簸的厲害,恐怕老人家未必能承受得住。
李秀雲也沒有再留他們。
好在石橋口跟楊樹灣就隔著一道橋,車子轉個彎開過去就行。
大車一直把人送到醫療站附近的大道上,要不是實在沒辦法走小路, 他們會直接把人送進去。
餘秋千恩萬謝,跟著胡楊一道將老人扶了下去。
她也不跟李秀雲客套:“秀雲姐,我這兒顧不上。等我回公社,再好好謝你。”
“謝什麼謝呀, 也就是你們好心, 路上碰到人出事都要管一管。”
李秀雲直搖頭, “現在也沒幾個像你們這樣實心眼子的了。”
她還留了幾袋山貨, 讓餘秋他們都嘗嘗, 要是覺得味道不錯的話,下回糧管所就多進點貨。
老頭兒顛了一路,現在傷口在隱隱作痛,結果聽了這個糧管所所長的話, 卻忍不住好奇:“糧管所還賣這個呀?”
胡楊理直氣壯:“隻要吃進人肚子裡頭的,糧管所都能賣。”
車子鬨出來的動靜並不大,然而對於山村而言,車燈都是敏感信號。
胡奶奶已經被窗外的燈光驚醒了,披了衣服出來看動靜。
瞧見餘秋跟胡楊,老太太高興的不得了:“哎呀,你們兩個怎麼這個時候跑回來了?走的夜路吧,在船上怎麼能睡得好?”
她走近了,手上的電筒就照亮了戴草帽的老頭兒,不由得驚訝:“這是?”
胡楊還沒說話,後頭窯洞就跑出人來。
何東勝一路奔到餘秋麵前,抓著她的胳膊,都說不出話來了。
餘秋驚訝:“你怎麼在這兒?你沒回家睡覺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何東勝又不好說什麼,隻能言簡意賅道:“我怕你有事打電話過來,沒人接。”
餘秋笑了起來,下意識地就冒出一句:“傻瓜。”
可不是個傻子嚒。她真想抱抱自己的小男友啊,可是現在不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
她直接領著何東勝見那戴草帽的老頭兒,還是那套說辭:“這老爺爺是我們在水邊遇到的,肚子疼的厲害,我懷疑是腸絞痧。不過我不會紮針,正巧你在,你帶他過去紮個針吧。”
何東勝滿心疑惑,卻什麼都沒說,隻領著人往旁邊的醫療站去。
胡奶奶不明所以,還想跟過來幫忙,叫餘秋攔住了:“奶奶,你去睡覺吧,這兒有我們就行。”
胡奶奶點點頭,看看天色:“那行,我給你們弄點兒吃的。”
等到醫療站的門關上了,餘秋才端正顏色:“這人我就交給你了,你想辦法把他藏起來。不管藏在哪兒,反正不能讓人發現了。你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她這話沒頭沒腦,簡直匪夷所思。
何東勝卻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點頭:“行,我來安排這事兒。我不問。”
餘秋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何東勝,喃喃道:“對不起,我可能惹麻煩了。可是這件事情我必須得做。不要告訴任何人,都不要講。天亮胡奶奶問起來,你就說他肚子疼好了,自己走了。”
何東勝點點頭。這種情況很常見,經常會有人到醫療站求診,看完病也不停留,就直接走了。
老頭兒累得夠嗆,然而這會兒並不能休息,何東勝連燈都沒帶,直接領著他上山去。
外頭井邊響起了動靜,起天不亮便開始背英語的田雨過來打井水,準備好好洗把臉,讓自己精神點兒。
她看到了胡楊,直接揉了揉眼睛,疑疑惑惑:“哎,你爸爸沒在打你了嗎?剛才你爸爸在打你耶。”
胡楊眼皮子直跳,猜到這姑娘是做夢了。可她夢點兒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夢自己挨打呢?
田雨委屈:“你惹你爸爸生氣了唄,又不是我要打你的。”
說話的時候她沒留神,腳直接撞到了木頭,小指甲疼得她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一下子,小田老師倒是清醒了。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胡楊!”
胡楊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下她亂糟糟的頭發:“你以為你見鬼了呀。我給你綁小辮子吧。”
小田老師回不過神,嘴裡頭訥訥應著。
胡楊接過她兜裡頭的梳子,給她梳頭發的時候,她才要跳腳。
乾什麼呢?他為什麼要給自己梳頭發?
胡楊無奈地看著她,隻歎了口氣:“我就是想給你梳。”
後麵的醫療站響起吱嘎一聲,田雨下意識地要轉過頭去看,卻被胡楊遮住了眼睛。
小田老師跳腳:“你乾什麼啊你?”
胡楊從善如流:“餘秋要給你個驚喜呢。”
他鬆開手,田雨果然看見了站在自己麵前的朋友。
小田老師高興極了,直接跑過去抱住了餘秋,一個勁兒地埋怨:“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啊?怎麼相看個人還要看一個禮拜呀。”
餘秋笑著摸田雨的臉:“什麼相看人啊?他媽媽身體不舒服,不好意思去醫院,讓我給她去看看的。”
田雨這會兒倒是想起來要關心長輩了:“那他媽媽現在好嗎?”
餘秋點點頭:“還好,也不是大問題,就是有點小麻煩,已經處理過了。”
田雨這才放心下來,趕緊催促餘秋:“你去睡會兒吧,在船上哪裡能睡得好呢。你怎麼不回去睡覺啊?這個點兒還在醫療站,有什麼病人啊?”
“沒事,我睡得挺好的。”餘秋笑容滿麵,她沒有回答田雨的問題,隻伸手整理了下頭發,“我還有點兒事情要去衛生院,我先走了啊。”
她搭乘糧管所的車子回來就應該直接跟著車子一路去衛生院,根本沒有理由中途停留。
田雨拉住她,滿臉疑惑:“我沒有聽到電話鈴聲響啊,你好歹吃過早飯再走吧。你彆擔心,你爸爸在衛生院呢,有事情他肯定會處理。”
胡楊也在邊上勸她:“你回家好歹歇歇,乾嘛非要這麼趕?這會哪有船過去啊?”
餘秋回過神來,也是,他們又沒跟李秀雲還有楚師傅串供,到時候他們帶著個老頭兒來楊樹灣的事情肯定會暴露的。何東勝又被她叫去安排人了,的確沒人可以撐船送她去衛生院。
算了,隻要那位賀陽找不到人,他肯定會想辦法大肆搜尋,總歸都免不了找到楊樹灣來的。
餘秋又累又倦,感覺一根神經繃的時間實在太久了,就像鬆緊帶,都快要失去彈性。
她可真想好好躺下來,痛痛快快睡到自然醒,不再憂愁任何問題。
田雨推著餘秋回屋子睡覺去。
可是躺在床上,餘秋閉上眼睛,卻睡不著。
她腦海中的思緒停不下來,腦袋瓜子在飛快地運轉,那艘船肯定會被發現的,隻要看到船上的罐頭,毫無疑問賀陽就知道了他們曾經上過船。
他們為什麼上船?因為他們錯過了客船。
他們上船後為什麼離開?因為船的主人並不願意送他們回楊樹灣。
為什麼罐頭和推車會丟在船上?好吧,他們沒錢,他們把這些東西賣給了船主。因為他們需要路費上縣城趕考。
胡楊跟父母鬨翻了,沒辦法從父母那邊獲得經濟援助。
不,也可以是他們在水邊碰上了一個肚子痛的老頭兒,他們想帶人回楊樹灣治療,隻可惜船主擔心老頭會死在自己的船上不吉利,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更過分的,是他們已經將東西放上船了,船主卻直接開著船跑掉了,他們想要追都沒辦法。
餘秋也知道自己所謂的解釋千瘡百孔,壓根沒有任何說服力。不過這不是重點,在對方已經打定主意懷疑你的時候,你編織的理由就是再天衣無縫,也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對方根本就沒打算聽你說話啊。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千萬不能讓這老頭兒被發現。不然他們麵臨的就會是滅頂之災。
餘秋在床上翻了個身,感覺自己這身老骨頭真是要撐不住了。媽呀,開刀多傷人,尤其是站在台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靜脈曲張肯定的,腰肌勞損也免不了。
對了,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