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高考階段, 餘秋羞恥爆棚。
拜廖主任大張旗鼓的宣傳所賜,她簡直成了大熊貓一般的存在。所有人都要過來圍觀一趟。
第一天大家考完了出考場回衛校休息的時候, 居然還有人滿懷好奇地守在學校門口, 好見一見這個傳說中的救人女英雄。
當時嚇得餘秋趕緊一溜煙跑了,死活沒敢露出正臉。
她痛心疾首,管窺蠡測, 可想而知現在廣大人民群眾精神文化生活是多麼的匱乏,以至於窮極無聊到連沒多隻眼睛也沒少個鼻子的她都不放過, 還非得把她當成西洋景來看上一回。
等到高考結束,餘秋哪裡還敢再去拜訪郭主任他們啊, 趕緊坐著最近一班船溜回紅星公社。
像她這樣的技術人才, 實在不適合如此高調地生活在大眾的目光關注下,她有偶像包袱的。
餘秋一路坐船回紅星公社, 她本以為隨著高考落下帷幕,一切塵埃落定。從此便可以躲進衛生院小樓成一統, 不問春夏與秋冬。
誰知道剛進衛生院大門, 她就嚇得夠嗆。媽呀,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衛生院都要快被擠爆了,來來往往的都是病人?
四位大夫麵麵相覷,他們不過是出去考了兩天試, 就積攢了這麼多病人?
李偉民扯著嗓子在那裡喊:“排隊, 排隊預約,急的站這邊,不急的在那邊。一個個來, 都能看上病,就是有的同誌要多等點兒時間。”
餘秋走過去小聲問:“怎麼回事啊?”
李偉民的嗓子都要啞了,看到她,小李大夫整張臉扭曲成古怪的苦相:“我的姑奶奶哎,你還問我怎麼回事,你問問你在縣城乾了什麼吧。”
原來整個江縣沒有一台電視機,電影也是起碼10天半個月才有的看。現在廣大社員同誌們接收外界信息的唯一方式除了口口相傳之外,基本上就隻有廣播了。
報紙都沒有這樣的威力,因為舍得掏錢買報紙的隻是少數派,況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備可以讀報的文化水平。
廣播不一樣,廣播的大喇叭一響,十裡八鄉,無人不知。拜廖主任暴風驟雨式的強行熱搜置頂強推宣傳,她現在是整個江縣知名度最高的人,沒有之一。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病人啊?因為這裡的大夫是縣裡頭蓋了章的好大夫,醫術水平高,態度好,還不收禮。
餘秋看到洶湧而來的病人,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2019年的流量明星都要想方設法跟官媒合作,獲得官媒的肯定了。
這有沒有官方推薦,效果果然不一樣啊。
李偉民說話的聲音有點兒大,他也不是誠心的,隻不過他嗓子啞了,為了能讓旁人聽清楚,他說話就會不如自主的放大聲。
這麼一來,排隊的病人就聽到了餘秋的真身份,全都擠上來看。
餘秋趕緊伸出手往下麵壓了壓,也抬高了嗓音道:“大家夥兒不要著急,一個個慢慢來。”
這麼多病人,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完成分診,這樣才能提高看病的效率。
急診的趕緊處理,普通看診稍後再說;至於慕名而來想要開刀的重病號,那就先收住入院,後麵完善相關檢查之後,再製定進一步的診療計劃。
王大夫他們也趕緊放下行李,捋起袖子就要投入戰鬥。
李偉民趕緊攔住,啞著嗓子強調:“你們都到後麵去,前麵分診餘教授帶著他的弟子們在做呢。”
餘秋趕緊跑過去看。
可不是走廊那邊立了一排桌子,病人們排著隊一個個走過去。
30多個經過半年學習培訓的學生人人表情嚴肅,都在認真地詢問病史,然後給出自己的初步診斷,再分到不同的科室去。
原來為了應付醫院四位大夫離開的巨大空缺,餘教授這幾天都沒有去學校上課,而是將醫學班開到了醫院,直接讓自己的徒弟們開始上陣獨自麵對病人。
已經很好啦,像這麼係統學習了足足半年時間的赤腳大夫都不多見,該是時候該叫他們亮亮相了。
餘秋走過去,餘教授也沒有時間同自己的女兒多說幾句話,隻抬起頭來,點點下巴,念了句:“考完啦?”
餘秋也點頭:“嗯。”
餘教授便招呼她:“那就趕緊過來看病吧,大家都等了這麼長時間。”
連一句考得怎麼樣都沒問。
排隊的病人趕緊擺手:“不慌不慌,讓小秋大夫喘口氣。”
餘秋笑著坐到了桌子後麵,摸自己的聽診器:“沒事,我在船上就休息過了。”
她還真沒撒謊。雖然回來的一路上,大家夥兒都忙著對答案,憧憬考後該如何好好放肆一把,她卻在人們熱鬨的討論聲中沉沉地睡著了。
其實備考跟考試的這幾天,她睡得都不錯。然而就像動物囤積好脂肪,準備迎接冬眠一樣,她也要養精蓄銳,迎接接下來的挑戰。
這麼多病人呢,她要一個個的解決問題。
醫院裡頭熱熱鬨鬨,被分診過的病人一個個送到了餘秋麵前。
她不停地站起來又坐下去,站著是為了給病人做體格檢查,坐下去則是在開各種化驗單跟處方。
後來還是餘教授覺得她這樣效率太低,又給她分配了個女學生專門幫忙開化驗單以及寫處方,好歹緩解了她的壓力。
饒是這樣,等到麵前的病人漸漸稀疏下來,醫院大廳裡頭的鐘表也已經走向了零點時分。
餘秋嗓子啞了,嘴巴乾的不得了,從下了船到現在,她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其他人也差不多,陳敏看向她的眼睛都是直的,大家又累又餓。
餘秋有氣無力地舉了下手:“我去食堂看看還有沒有吃的,給你們弄點兒夜宵。”
都這個點了,再吵醒大師傅簡直不人道。明天一大早,大師傅還要開窗做生意呢。
早市上的客人跟小販們有時顧不上回家吃飯,都是直接從窗口要碗麵條或者餛飩填了肚子也算是打牙祭。
餘秋搖搖晃晃走到急診大廳,又叫眼前的架勢嚇了一跳。原來看完病的門急診病人們並沒有離開,而是還待在大廳中。
大廳的地麵明顯被拖過了,燈光下簡直能夠反射出人影子。
一條條蘆葦席子整整齊齊地分列兩邊,男女各一處,楚河漢界界限分明。
不少看過病的病人跟陪同的家屬已經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
何東勝從食堂裡頭出來,看餘秋正盯著大廳裡頭的人們發呆,趕緊解釋:“他們來不及坐船回去了,在我們紅星公社也找不到什麼親友投靠,我看這大半夜的總不能讓他們去大街上溜達吧,就跟郝紅梅打了商量,讓她從倉庫裡頭找出了這批席子。放心,席子我都用熱水擦過了。”
考試結束後,他沒有跟著餘秋一塊兒坐船回公社衛生院,而是先回了趟楊樹灣。
7月份正是農村最忙的時候,除了在廠裡頭上班的人之外其他社員都起早貪黑紮在地裡頭,趁著天好,儘快完成雙搶工作。
這一回大忙,何東勝基本上沒插手,全都是拜托生產隊的副隊長,也就是寶珍的父親幫忙主持工作。
現在他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肯定得回隊裡頭跟大家開個碰頭會,再張羅一下後頭半年要怎麼做。
好在大隊對各個生產隊如何發展特色工副業先前就有過規劃,大家聚在一起,也就是簡單地宣布幾件事情,再舉手做表決,很有大事開小會的風格,一點兒都不磨嘰。
饒是這樣,何東勝還差點兒趕不上晚上9:20從楊樹灣出發的最後一班船。
其實寶珍父母私底下都跟他透過話,讓他不必今晚急著趕回去。
高考結束了,他們就是在縣城裡頭好好玩一晚上,都不會有任何人說怪話的。
高考呢,多麼熬人心神的事情,沒瞅見他們家老大老二還有老三,連預考都沒通過嗎?
人都快累塌皮了,可不得好好鬆快一下。
可是生產隊長有自己的驕傲。他越是要離開了,越是談了朋友,在工作上越是不肯放鬆丁點兒,絕對不留下任何叫人說嘴的機會。
但他又想念自己的女朋友,急著過來見餘秋,這段時間他們都太累了,又是忙工作又是忙高考,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要快被耗光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自己的女朋友,就算什麼都不能做,隻靠在一起說說話也能夠獲得安慰與慰藉。
他過來的時候,正是醫院最忙碌的時刻,不僅是餘秋,就連李偉民跟侯向群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
陸師傅跟孫師傅還有鄒工夫妻倆過去找高師傅說話,借口過來跟餘秋他們對答案的何東勝看到大廳裡頭有這麼多病人,就趕緊做起了後勤保障工作。
他不能讓這點兒小事,還叫餘秋分了神。
好不容易安置好大家,他又琢磨著餘秋忙了這麼半天,肯定得餓了,又跑去食堂裡頭起了火開始做夜宵。
“我看廚房裡頭有南瓜,就熬了南瓜粥,你喝一碗,好歹填填肚子。”
其實也有綠豆的,不過泡豆子熬粥需要時間,他怕到時候趕不及叫餘秋吃。
餘秋側過腦袋看他,忍不住低聲哀嚎:“你怎麼就能這麼賢惠呢?”
她轉頭,稍微提高了聲音,招呼那群實習同學,“快洗洗手,自己去食堂喝粥吧,南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