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從未如此難受, 寒顫過後是高熱, 整個人放在火上烤的那種熱。
她口乾舌燥,嘴巴裡頭的唾沫很快就蒸發光了。她拚命地想要掙紮起身,卻動彈不了。
胃裡頭三昧真火熊熊燃燒,燒的她忍不住趴在床邊嘔吐起來。
劇烈的嘔吐聲終於驚醒了同房的犯人們。
那個女小偷反應最迅速,趕緊跑到門口拚命地敲門, 朝外頭大喊:“救命啊,管教,有人生病了, 要死了。快來人啊!”
她說的一點兒也不誇張, 餘秋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那種壓抑不住的劇烈嘔吐和將她整個腦袋都要劈開來的疼痛,讓她模模糊糊間隻有一個意識:要死了, 她要死了。
嚴重的瘧疾的確可以導致死亡,腦型瘧、超高熱瘧厲害起來幾個小時就能要了條人命。
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嘔吐的實在太厲害了, 腦袋裡頭已經什麼都想不了。
餘秋隻聽見砰砰作響的拍門聲還有旁邊囚室裡頭敲臉盆的聲音。因為看管遲遲沒有過來, 被吵醒的其她犯人們開始敲著臉盆,發出強烈的抗議,有人病得快要死了, 看管居然都不來嗎?
餘秋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外頭才傳來管教的斥罵聲:“吵什麼吵?”
女小偷焦急地喊:“大姐, 救命啊,她快要死了,她吐得快要死了。”
門外的看管已經又換了一撥人, 被吵醒的是張生麵孔,她隻站在門口朝囚室裡頭瞧了一眼,然後漫不經心地縮回腦袋:“哦,吃壞了肚子吐一下而已,沒什麼了不起。”
犯人們急了:“她沒吃壞肚子,我們都是吃的一樣的東西。要有問題的話,我們早吐了。”
“你們能跟人家比嗎?”那看管鼻孔裡頭出氣,語帶嘲諷,“人家可是資產階級的大小姐,從小錦衣玉是養大的,哪裡能吃你們的東西?”
張楚茹站在自己球室門口拚命地喊:“不是的,小秋早上跟中午也是正常吃飯,要是不適應早就吐了。”
“叫什麼叫!三更半夜的,你們想乾嘛呀?”
看管的聲音談不上高,然而那語氣壓迫的像頭頂上的黑雲一樣,讓敲著臉盆的人不由自主地都收了手。
然而看管並沒有被她們的舉動所取悅,反而厲聲嗬斥:“你們鬨什麼鬨,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打的什麼小算盤,一天到晚裝死的裝死裝病的裝病,想的倒挺美的啊。趕緊爬起來,彆裝模作樣。”
張楚茹急得厲害,站在門邊拚命大喊:“管教,她不是裝病,她是大夫,她肯定是病得很嚴重。”
不想看管卻嗤之以鼻,直接冷笑出聲:“喲,大夫啊,大夫最好了,你不是大夫嗎?生病了自己治就好,彆把小聰明用在裝病上。”
說著她也不進去看一眼犯人的情況,就這麼扭著頭揚長而去。
所有人又拚命地敲起臉盆來,這一回卻沒有任何人理睬她們。不過是一群臭破鞋跟小偷,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
餘秋足足燒了有四五個小時,一直到天邊蒙蒙發灰的時候,她身上開始出汗了,大汗淋漓,裹著她的那床被子居然都濕透了。然而她卻舒服起來,渾身軟綿綿的,什麼力氣都使不出來,就這麼蜷縮在被窩裡頭,直接睡著了。
被折騰了一夜的犯人們也都打著嗬欠,趕緊爬回床上,閉上眼睛睡覺。一大早她們要按時起床吃飯,然後再上工呢。
餘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管教站在她麵前扯著她的頭發往床下拽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天光已經大亮。
她想開口阻止管教,然而她的嗓子乾得要命,居然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要伸出手推開管教,可惜她兩條胳膊都軟綿綿的,丁點兒力氣也使不上來。
餘秋急得不行,卻隻能被管教直接拖到了地上,她摔倒的時候居然都感覺不到痛,隻覺得頓頓的發麻。
“裝什麼?”管教厲聲嗬斥,“趕緊起來乾活。”
一時間餘秋疑心自己穿越進了夏衍筆下的《包身工》裡頭。她儼然就是那蘆柴棒。
“我得了瘟疫。”餘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艱難地吐出有氣無力的話,“我患了瘧疾,請立刻隔離我,給這裡的所有人都預防性用藥。”
看管就像聽見一個笑話似的,壓根沒理會她,直接拖著她往外頭走。
餘秋壓根使不出力氣來,簡直是被人硬拽出去的。昨夜她受了瘧疾瘋狂折磨了她一整夜,已經耗儘了她身上所有的精氣神。
她現在才切身理解為什麼郝紅梅的表姐會瘦成那樣,假如自己也如此發作過幾回,彆說幾個月了就是幾個禮拜估計她就能瘦成人乾。
她出病房門的時候腦袋碰到了鐵門,發出哐的一聲響,那管教也跟沒感覺到一樣,繼續拽著她走,非得把她丟進勞動車間才罷休。
餘秋掙紮個不停,拚命地哀求:“我不能去,請立刻隔離我。我得的是傳染病,要是不趕緊切斷傳染源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因為著急,她說話的聲音總算大了些,靠近門口的辦人們聽到了動靜,全都鼓噪起來。
瘧疾,打擺子病,天呐,那個會死人的。
大家全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計,開始七手八腳地關門,堅決不讓她們進去。
負責維持秩序的管教在裡頭大吼大叫,威脅地揮舞著手上的警棍。
外麵的管教們聽到了動靜,也望勞動車間跑,開始按照動亂的規格進行鎮壓。
裡頭的哭喊聲不斷,餘秋抓著每一個經過她的管教,不停地強調:“我需要隔離,我需要立即治療,我得的是傳染病,瘧疾會死人的。”
被她抓住的管教們就像是碰上了瘟疫源,嚇得立刻抖動胳膊想要甩開。
然而餘秋卻殘忍地告訴她們:“我不碰你們,你們也會被傳染上的。蚊子,隻要有蚊子在,隻要有蚊子攜帶了虐原蟲,你們都有可能會被傳染上。”
南方水鄉多濕氣,這才剛進秋天,蚊子厲害的很呢,尤其是看守所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蚊子就跟烏雲似的,連蚊香都壓製不住。
“吵什麼吵?”賀陽皺著眉頭,從外麵的走廊踱步進來。
餘秋拚命的咽口水,好濕潤自己的嗓子:“我得了瘧疾,我需要治療,請立刻隔離我進行治療。”
賀陽到底是老兵了,瘧疾不至於沒聽說過,他摸著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餘秋,突然間手一揮,輕描淡寫的
地吩咐:“那就隔離她吧。”
看管十分不滿這人的指手畫腳,她們硬邦邦地頂回頭:“我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
賀陽皮笑肉不笑:“你們要是想整個看守所都死絕了的話,大可以放任這件事不管。不過我警告你們,到時候瘧疾一旦流行開來,彆說是你們,你們的所長也吃不了兜著走,所有人集體吃瓜落。”
那幾個看管這才服的軟,推著餘秋往旁邊的小房間去。
勞動車間裡頭傳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那個女小偷抹著眼淚喊:“我們跟她是一間房的,我們也要隔離治療,說不定蚊子早咬了我們了。”
這幾乎是肯定的,牢房裡頭想要沒有蚊子,那可比登天還難。
可惜看管們並不理睬這些鼓噪的犯人,完全當她們不存在一般,隻將餘秋丟進了小房間。
賀陽當真光管餘秋一個人,也不理會那些病人的死活。
見到餘秋被隔離了,他就背著手離開,隻丟下一句話:“我去找大夫給她開藥。”
沒有麵診,也沒有病史詢問,單憑賀陽的要求,大夫居然就直接拿了藥給她。
餘秋已經無力吐槽,她抓著小小的藥袋,當著賀陽的麵直接就著水咕嚕嚕吞下肚。
這點兒信心她還是有的,既然要玩陽謀,那就不會直接對她下毒。否則折騰這麼長時間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軍管會主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丟下紙筆:“老實交代問題,不要負隅頑抗。”
說著他竟然沒有多囉嗦,像是體諒病人,體虛無力說話,一般直接掉頭走了,還帶上了房門哢嚓在外頭落了鎖。
餘秋盯著麵前的紙筆發呆,她咬咬牙抓起筆來,又開始奮筆疾書。不勞動更好,不勞動,隔離起來,她還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好好默寫。
餘秋刷刷刷寫滿了一整頁紙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抓起了那隻已經空掉的藥袋子,然後放在鼻子旁邊聞味道。
其實聞不出什麼特殊的氣味,她又伸出舌頭舔了舔藥在裡頭,這一回她冷笑了起來。
她就說賀陽怎麼那麼好心,直接將她隔離了,然後還不辭辛苦地要了藥過來給她吃。
原來問題還出在藥上,沒錯,這應當不是什麼毒藥,不過也應該不是抗瘧藥。畢竟維生素c她吃過不少,那種特殊的酸味很難叫人忘記。
將得了瘧疾的她隔離開來,這樣她就是發病的時候身邊沒人,直接一個人死了,也沒有旁人可以說二話。
瘧疾本來就是會死人的病啊。開了藥給她吃了,結果藥效果不好,這也是老天爺要收她這條命。
況且現在國內通用的抗菌藥物基本上就是奎寧跟氯喹。賀陽本身就是軍中人士,他肯定清楚現在有瘧疾對這兩種藥都不敏感,吃了也等於白吃。
就算她僥幸逃過一劫,平平安安地度過了瘧疾的發病關。可經過這麼三番兩次的折騰,她的身體也會徹底垮了。
到時候她就算走了狗屎運,成功地離開了大牢,也是廢人一個跟,沒個三五個月的調養,人的精氣神根本養不回頭。而且很可能會留下各種後遺症,以後都好不了。
這招可真是妙啊,殺人不見血,刀子還是她自己親自遞上去的。
餘秋開始拍打房間門,哀求外頭的看管:“求求你們讓我洗個澡吧,我身上全是汗,我難受死了,我要洗個澡。”
然而看管壓根不理會她,她們把她交給了賀陽,就默認這個人跟自己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