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迫不及待地湧出了祠堂, 見到了出版社的同誌才想起來應該直接把人請進祠堂,於是人群又像潮水一般直接往回淌。
那兩位出版社的同誌叫大家夥兒簇擁著坐在祠堂中央,開門見山地說了他們的來意。
原來出版社最近想要出版一批技術類書籍,以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需求, 其中有個重要組成部分就是醫療衛生類的書籍, 主要是用於赤腳醫生培訓。
他們查看了市麵上現在流通的教材,從中挑選出一些。
經過積極討論並向專業人士請教之後, 出版社覺得楊樹灣夜校編寫的基本都很不錯, 所以想要一並拿去出版,到時候也能直接作為教材給人用。
餘秋下意識地咽唾沫:“是哪幾本啊?”
那位戴著眼鏡的女編輯模樣和氣,從自己的黃挎包裡頭拿出了筆記本, 本子中夾著幾張紙,是他們複印的小冊子的封麵。
“這幾本, 《婦科概論》、《實用產科學》、《小兒常見病診療》、《南方山區水鄉常見病多發病的防治》、《常見腫瘤學概論》。”
她一一報著名字, 然後看了眼餘秋, 說出了最後一本書, “《醫學小故事彙編》。這幾本書我們都覺得不錯, 所以過來跟你打個商量, 看能不能允許我們出版, 公開售賣。”
她說話心平氣和, 聲音也不大, 然而她說出的內容可謂是平地起驚雷。
餘秋一顆心頓時被震得嗡嗡作響,整個祠堂裡頭的人也跟著心潮起伏。
解決了,扣在小秋大夫頭上的那頂帽子被徹底摘掉了。
前麵不是說他們搞非法出版嗎?現在是國家的出版社堂堂正正地出書, 誰還敢說他們搞白專那一套?
這下子,懸在頭頂上的第二隻拖鞋也落了地。
餘秋激動得渾身顫抖,一直盯著餘教授,反複強調:“爸爸,我出書了,爸爸,我的書是堂堂正正出版了。”
隻要她的案子一天沒定性,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一天沒洗清,她就是妾身不明。
她頂著的是餘教授的女兒餘秋的身份,她不能給人家留下汙點。
餘教授也激動得厲害,一直不停地點頭:“對,是出書,這回是正經地出書了。”
人到中年的女編輯倒是可以理解他們的激動。
前頭省裡頭要查手抄本的時候,就有人將他們編寫的醫學故事小冊子送到出版社,讓他們從中找出反動黃色的地方,好好進行批判。
他們看了許久,認為這個醫學故事小冊子沒什麼問題,就是正常的醫學知識宣講。不能因為涉及到敏感部位的疾病就說黃色,那這樣大家都是銀窩。
出版社如此不積極,未能圓滿完成組織交代的任務,純粹是在給組織添亂。他們一群人都遭受了批評,還被勒令寫思想檢查。不過大家都是老運動員,倒也寵辱不驚,習慣了。
後來他們才知道,就是他們不找麻煩,組織認定了有罪的東西也能找出旁的罪名。這批書被按照非法出版物的標準給查處了。
她看著情緒激動的眾人,臉上仍舊掛著溫和的笑:“既然我們已經過來了,那除了這幾本書的事情之外,我們出版社還想跟你們談另外一件事。”
說著,她招呼自己年輕的同事,拿出了一本大剪貼簿,攤開來給眾人看。
“我們要組織一批家庭副業的稿子。
我看你們楊樹灣發過不少關於如何稻田養魚養鴨種蘑菇木耳,還有林下養雞養鴨養兔子還有養豬跟木耳、蘑菇種植立體結合的文章,但是比較零散,沒有彙聚到一起。
現有的農民夜校教材缺乏了這些實例作為佐證,顯得比較乾巴巴。
所以我們出版社希望農民夜校能夠組織起來,將兩方麵進行融合,理論聯係實際,再出一批教材。要具體到細節,多采訪進行勞動實踐的社員,大家多談談切身體會跟自己的心得經驗。假如有插圖的話,效果會更好。”
祠堂裡頭的社員們集體傻眼了。
不是,這個意思,是讓他們也寫書?
媽呀,不就是種莊稼養禽畜嘛,這點兒事情也值得寫書?
大家歡喜的不得了,從來沒想到寫書這種事情居然能跟自己扯上關係。
大隊書記直接就朝著祖宗牌位拜了三拜,當機立斷,直接安排起吳老師:“這個事情你來負全責。”
然後他又指何東勝,“東勝對情況比較了解,你就抓著他用。”
前頭那些文章有不少就是何東勝寫的,沒法子,能夠把事情跟原理寫清楚寫透徹的農民實在不多。
大隊的青壯年主要從事工業生產跟在外頭跑來跑去聯係工作,種田種地的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何隊長隻好能者多勞。
“畫畫你也找他。”
大隊書記今兒真是歡喜的不得了,就連必須得去縣裡頭當乾部的重擔子都不能壓垮他的臉了。
他驕傲的很,“東勝畫畫沒話講,你們瞧瞧那個醫學故事的小冊子,那上頭的話全是東勝畫的,怎麼樣,合用不?”
女編輯連連點頭:“合用,就用這個,要是有照片的話配上照片也行。”
他們說的熱鬨,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把事情給定了下來。
餘秋在旁邊聽了半天,突然間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怎麼講了這麼多沒提重點問題啊。
書要印多少冊?稿費怎麼算?是一次性買斷還是給版稅?
同誌們,這才是重點啊,趕緊問清楚才是真的。
結果餘教授言簡意賅地解釋:“沒有稿費的,稿費是資本主義那一套,我們不收稿費的。”
餘秋差點兒跳腳,在雜誌上發表文章沒有稿費她也就認了。畢竟短篇字數少,捏捏鼻子就當少吃了頓紅燒肉。
這年頭就連出書也沒稿費,算怎麼回事?難怪沒有什麼新書麵世呢,辛辛苦苦寫半天一分錢不收,墨水跟稿紙的錢怎麼算啊?難不成要作家集體喝西北風去?
另外,到底要不要臉?憑什麼不給稿費啊。彆以為她不知道,一號首長是有稿費的,稿費加在一起過百萬呢。
人心欲壑難填,前腳餘秋還因為身上的罪名洗清恨不得能歡喜的翻跟頭,這會兒她又為沒有稿費耿耿於懷了。
她開始感覺非常不舒服,沒錯,她辛辛苦苦,耗費了這麼多精力,編寫出來的小冊子居然要免費出版,她痛快才怪呢。
還有,她家何東勝那麼辛苦的畫圖,一張張配著圖,以為這活兒輕鬆啊,輕鬆個屁。
稿費是什麼?稿費是對知識分子勞動價值的尊重,連一個人的勞動價值都沒辦法尊重的時候,還談論什麼其他。
大家都是勞動者,憑什麼知識分子就應該免費啊。禦用文人也就算了,人家是官家人有工資拿。其他人是不是就沒資格寫東西?寫的東西不掙錢,集體喝西北風去啊。
她內心的小劇場已經開的怒火中燒,成了點燃的煤氣灶,分分鐘就要爆炸。
對麵的女編輯可瞧不出她的內心戲,繼續說著自己此行的來意:“另外還有一個事情,我們要跟楊樹灣的社員同誌們商量一下。我們出版社經常合作的印刷廠最近任務實在太重,這批小冊子的印刷任務又比較緊,排隊的話不曉得要排到什麼時候。所以我們出版社想委托楊樹灣印刷廠承接這批印刷任務,不知道你們是否方便。”
這話像一捧雪水,兜頭就澆滅了餘秋心中的怒火。她頓時喜上眉梢,方便,哪有不方便的道理。
這可是他們夜校印刷合作社接到的最大的一筆訂單。哦,準確點兒講,楊樹灣印刷廠都是自產自銷,除了銷售目錄之外,還沒從外麵接過什麼大單子。
原本討論的熱火朝天的眾人這下子更是恨不得直接在祠堂裡頭翻跟頭,掀翻屋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