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要楊樹灣拍電影的消息長了翅膀,當天夜裡就飛回了京中,隻不過傳不到餘秋耳朵裡頭。
她隻知道天亮的時候,史部長等人發了好大的脾氣。在院子裡頭又吼又叫,那間小小的潮濕的散發著黴味的屋子,也被他們衝擊得七零八落,似乎屋頂都要一並拆掉了。
最後氣喘籲籲的史部長惡狠狠地撂下一句話:“對質,證人過不來,你們就好好跟她對質。她不是說她是餘秋嗎?那就老實交代以前的事情,說不清楚的話就是狗特務。”
因為檢舉有功,昨天終於吃上泡了肉湯的高粱米飯的龐雲抖擻精神,他覺得自己可以再努把力,起碼爭取吃上紅燒肉。
隻要挖出這麼一個大特務,他一定能夠翻身的,偉大的領袖一定知道他的忠心耿耿,他不過是被林飆那個無恥之徒蒙蔽了,他對領袖的心從來沒有變過,他是忠誠的,他是熱忱的。
比起他的激情澎湃,周漢東像是被迫上了賊船,他一點也不願意跟這件可怕的事情扯上關係,他很想回去接著上課,他是大學生呢。
然而這些人威脅他,假如不好好不配合調查的話,那麼他這個學也不用上了。
周漢東知道自己有同學已經到學校報到兩個月,上了兩個月的課,結果一封舉報信過來,說他下鄉勞動的時候不好好生產,偷了農民的雞鴨,然後他就莫名其妙地打包行李離開了學校。
他怕死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棄求學的機會。
被迫上梁山的周漢東隻能跟著自己昔日朋友龐雲一道逼問餘秋。
其實他們跟真正的餘秋的交集也極為有限,最密集的時候不過是抄家、還有拉著她媽去劈鬥,讓她在下陪鬥以及她媽自殺時候的事。
既然要找出每一個存在紕漏的地方,那他們自然要圍繞這些不停地問。
彭雲始終追著餘秋,你媽是怎麼死的,哪天死的當時掉在哪裡?舌頭有沒有垂下來?
旁的事情她可以撒謊說不記得了,這事兒她總忘不了吧。
外頭的看守樂的清閒自在,讓這兩人追著那小丫頭問個沒完沒了。
他自己點了根煙,坐在院子裡頭美滋滋地抽,瞧著那吐出的煙霧開始海市蜃樓的美夢。
沒多時,他就聽見裡頭傳來一聲尖叫,然後是椅子倒地的聲音。
看守不以為意,這大概是動上手了。不動手不行,那小丫頭一張嘴厲著呢,一句話過去,她能有十句頂回頭。
看守連著抽了兩根煙,突然間覺得哪兒不對勁。
他趕緊進去看,隻見那小姑娘躺在地上,頭上鼓了好大一個包。
龐雲直接解了褲子,掏出蔦就往她身上尿了一大泡。熱尿澆在她臉上,躺著的姑娘仍舊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看守慌了,趕緊一把推開龐雲,吐出嘴裡叼著的煙頭,要查看地上小姑娘的動靜。
好巧不巧,那煙頭剛好落在龐雲掏出來的蔦窩上,燙得他嗷的一聲叫。
看守卻顧不上這人,隻慌著看餘秋,地上躺著的人胸口連點起伏的跡象都沒有。慌亂間,那看守也不敢嫌棄她臉上尿液醃臢,伸手掐餘秋的人中。
狠狠地一掐之後,地上的小姑娘終於發出了古怪的聲音,然而還沒有睜開眼睛,她突然就蜷縮成蝦球,不住地抽動起來,嘴裡頭噗噗噗地往外吐白沫,兩隻眼睛終於睜開了,卻是一個勁兒往上翻。
看守叫她的樣子嚇到了,還想伸手再推餘秋,但她牙關咬得緊緊,渾身抽搐不止,壓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完了,這是發羊角瘋呢,院子裡好幾個人全跑了進來看地上的動靜。
他們盯著餘秋觀察半天,一致得出結論,這抽搐的樣子可比龐雲先前時不時犯起的抽瞧著真實多了。
這人要是抽沒了,後麵他們要怎麼交代。
幾人趕緊去找衛生員。
衛生員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瞧見動靜,又瞅著餘秋腦門子上的大包,非常肯定地強調,這絕對是因為顱腦外傷而引起的癲癇發作。
要怎麼辦?趕緊找藥啊。
衛生員手上沒有回去,折騰一圈之後再過來,地上的餘秋已經停止了抽搐。
可她並沒有好轉的樣子,兩眼發直,嘴裡頭反複念叨著:“血,血,好多血,媽媽,好多血。”
衛生員慌了,試圖靠近她看看情況,沒想到那小姑娘卻突然間發出一聲尖叫,猛地往前一衝,直接將衛生員撞到了邊上,奪門而逃。
眾人慌忙在後麵追,生怕她裝瘋逃跑,沒想到她在院子裡頭根本毫無章法,就是到處亂撞。
院子門近在咫尺,她卻視而不見。那守在院子門口的看守倒是白白地提心吊膽了好幾回。
一個小姑娘再能跑也有限,人高馬大的看守們圍追堵截,不多時就將她壓倒在地上。
她拳打腳踢,發出淒厲的喊叫:“血,血,好多血,媽媽,好多血。”
她的聲音尖利而詭異,不像是個16歲的小姑娘,仿佛年齡又減了好幾歲,還帶著奶音。那淒厲的喊聲刺入人的鼓膜,刺得人心都在發顫。
院子外頭響起了汽車鳴笛聲,吉普車上跳下兩個行色匆匆的年輕人。
那兩人見到院子裡頭的動靜,立刻發出嗬斥:“住手,你們要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公然綁架嗎?她是醫院的大夫,還有病人等著她去調整化療方案。”
王同誌與錢同誌匆匆而來,伸手推開摁著餘秋的眾人。然而躺在地上的小大夫並沒有因為見到熟悉的人就恢複正常。
她還在不停地抽搐,嘴裡頭噗噗噗吐著白沫,好像正在打豆漿一樣。短短幾天時間不見,這人蒼白憔悴的跟鬼一樣,明明還在動彈著,卻瞧不出半點兒活人的氣息,像是有誰在掐著她的脖子,讓她喘不過氣來。
王同誌焦急地開口訊問:“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到底怎麼她了?主席都發話了,楊樹灣拍電影,既然外國人拍了我們的1972年,我們就自己拍1973年。主席也沒說電影是大毒草,還讓廣大貧下中農一起看。那就說明她不是什麼通敵分子,你們不要無事生非。”
他還沒有得到答案,就瞧著餘秋養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史部長從後院裡踱步出來,見狀輕描淡寫:“誰說電影的事了?我們這在說特務呢,特務,裝瘋賣傻呢。”
他朝著王同誌與錢同誌似笑非笑,“正好,這人是你們二位帶著上京接受表彰的吧。不過我聽說她可不是什麼餘秋。”
說著,他嘴巴一努,示意龐雲與周漢東,“你們跟這兩位同誌說說看,這人是不是冒了餘秋的身份?”
龐雲先前被燙的鬼哭狼嚎,這會兒臉上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聞聲立刻惡狠狠地瞪著地上的餘秋:“她就是狗特務。真正的餘秋根本不長這個樣子。化成灰我都認識。”
周漢東縮著腦袋,眼睛不敢抬起來看望人,嘴裡頭嘟囔著:“好……像不……不太像。”
史部長臉上浮著詭異的笑:“真是湊巧啊,這位小秋大夫碰上了兩位熟人。結果熟人居然都沒認出來她是餘秋。你說這個事情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個屁意思。女大十八變,出去下放兩年,親爹媽都認不出人來。”王同誌已經蹲下.身仔細看餘秋,嘴裡頭發出冷笑,“現在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能說人是特務了。照這麼早,我隨便拎出兩個人胡亂指任一番,那全國都是特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