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睡得極好, 早晨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窗外白茫茫一片,已經天光大亮。
她走到窗邊,擦掉寒夜凝結成的窗花,才看清楚窗外雪落一夜,積了厚厚的一層,反射出明亮的光。
後窗的山坡上吵吵嚷嚷的,是李紅兵帶著他弟弟跟幾個小男孩正在掃雪。
餘秋正奇怪他們怎麼如此勤快, 還要在山上掃出條路來的時候,就瞧見幾個年紀更小的孩子抬了平常用來曬菜乾的竹匾, 倒扣著,支起小棍形成夾角。
李紅兵又往竹匾底下撒了把碎玉米粒, 顯然是學著雪地捉鳥呢。
一群孩子大呼小叫招呼自己的夥伴們趕緊躲避開來, 省得鳥兒瞧見他們就不過來啦。
其實大雪才下了一夜,鳥兒完全不到斷糧的時候, 自投羅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免費的午餐總是格外有誘惑力, 鳥為食亡也免不了。
窗戶擦掉窗花的部分又糊了一片, 餘秋伸手擦掉水霧, 饒有趣味地透過玻璃窗瞧著外頭小孩子吵鬨的動靜。這哪裡是鴕鳥啊, 這簡直就是移動稻草人在驅趕鳥類。
可真是瞎貓逮著死耗子,過了約莫半刻鐘的功夫, 居然真有幾隻鳥停下來踱步進竹匾,伸長了小嘴,啄食起碎玉米粒來。
隔著窗戶, 距離又有點遠,餘秋還沒有來得及辨認出鳥類的品種時,李紅兵就當機立斷拉動了捆著棍子的長繩。
竹匾倒下,果然扣住了好幾隻鳥。
他興奮地衝上前,頗為自得的跟小弟們炫耀:“我就說嘛,這招可以,想逮什麼鳥就逮什麼鳥。知識就是力量,要多學習多實踐,人有兩件寶,雙手和大腦。”
餘秋忍不住要發笑,李紅兵居然也有天當起旁人的小老師。
結果小李同學大道理還沒講兩句就開始忍不住暴露原形:“快快快,咱們今個是烤鳥吃呢,還是紅燒?”
他興衝衝地過去,從竹匾底下掏出戰利品。瞧見那鳥咕嚕嚕的眼睛,李紅兵頓覺不妙,還沒等他琢磨好是放鳥歸林還是毀屍滅跡的時候,雪地裡頭就跑出個小姑娘。
蘭花家的大姑娘紮著兩個小辮子,跑得滿臉通紅,眼睛因為氣憤亮的出奇。
小丫頭指著比自己高了一個多腦袋的李紅兵,憤怒地指責:“你抓我們的鴿子,我要去告訴小胡書記,你逮鴿子呢。”
李紅兵兩隻肩胛骨立刻聳起來,他趕緊陪著笑鬆開手,試圖討好地對小姑娘笑:“沒……沒有,我們就是要觀察一下鴿子的形狀,我們準備寫作文呢。你看我們是看不上這些小鳥的,就是要觀察觀察。”
說著他將竹匾一掀開,呼啦啦的好幾隻鳥都飛了出去。
李紅兵眼尖地認出了除了鴿子以外,還有灰叫天,這鳥還挺肥的。
他頓時心痛到無法呼吸,哎呀,這個就是不吃,也可以抓來玩的呀。小姑娘們肯定都喜歡。
然而當著小妹妹的麵,他無論如何都得硬撐起來,他是看不上這些的。
李紅兵煞有介事地強調:“這種鳥還沒三兩肉,我們怎麼可能抓來吃呢,全是毛。要抓鳥的話我也肯定抓野雞去呀,一抓就是一窩子,加了蘿卜燉鍋子保準你美的不行。”
蘭花家的大姑娘才不搭理這些壞小子呢。吳奶奶都說了,小子們都淘,讓她跟小姑娘們一塊兒玩。
小丫頭扭過頭,鼻孔裡頭重重地哼了一聲,相當不屑地抬腳往山洞窗戶邊走。
滿臉正氣的小姑娘瞧見餘秋就笑,笑成了早晨最燦爛的太陽花。她踮起小腳,用力地抬高了胳膊:“小秋大夫,給你吃。”
餘秋開了窗戶,小姑娘的手裡頭抓著的是兩隻鴿子蛋。
她認真地強調:“吃,打蛋花吃,這個孵不出小鴿子的。”
餘秋遲疑地伸出手,卻始終不敢往前。小姑娘將鴿蛋硬是放在她手上的時候,她像是嚇到了一樣又趕緊縮回手。
小姑娘臉上浮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大聲強調:“鴿子蛋最營養啦,小秋大夫你肯定很快就好的。”
李紅兵也湊過來,笑嘻嘻地看著餘秋:“哎呀,我看你現在就很好啊。”
說著,他伸了支不知道從哪兒折的梅花,要遞給餘秋。
結果“啪”的一聲響,窗戶關上了。可憐的小李同學差點兒被夾到了鼻子。
李紅兵憤怒了,在窗戶外頭咆哮,憑什麼呀?小秋大夫分明是區彆對待。他期末考試也考了80分呢,很不錯呱呱叫。
身後的小孩們不明所以,全都哈哈大笑。半點兒不給老大麵子,誰讓老大已經脫離大部隊這麼久了呢。
林教授洗漱完畢進了山洞,感受到屋子裡頭通過氣的清冽。
她趕緊招呼餘秋:“去刷牙洗臉吧,胡奶奶該叫吃飯了。”
果不其然,前頭遠遠地傳來胡奶奶的叫聲:“開飯嘍。”
餘秋草草刷牙洗臉完畢,走到前麵的屋子中,餐桌已經擺開,圍坐著一圈人。
今兒吃飯的人多,擺的是大桌子。李紅兵不請自來,相當老實不客氣地盛了碗大米粥,正在一邊喝一邊聽小周跟胡奶奶扯閒篇。
小周現在可真是嬌妻愛子在懷,生活圓滿,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鬱的幸福氣息。除了醫療站的小子越生越多,姑娘數目眼看著要有被壓下去的趨勢,他有點兒擔心將來自家兒子會打光棍之外,他的生活簡直沒有一點兒不滿意的地方了。
“哎呀,奶奶,你跟餘教授有什麼好慌的,當初我家二妮可比小秋大夫嚴重多了。我跟你們說,她咬我的,真咬。”
剛給孩子喂了奶,乖乖坐在凳子上吃早飯的二妮抬起頭,默默地看了小周一眼。
小周立刻陪笑,煞有介事地強調:“咬得很輕,一點兒都不疼。我家二妮最疼我了。”
旁邊田雨沒憋住,直接撲哧笑出聲。
小周還在跟胡奶奶打包票:“都那樣了,這不是還養好了嗎?嗐,小秋大夫就是觀音相,真有鬼娃娃也能被她給趕跑了。”
胡楊這個大隊書記看林教授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色,趕緊在旁邊解釋:“就是二妮那時候肚子中長了個瘤,餘秋給她切了,後來就慢慢好了,人也正常了。”
他們現在都希望餘秋肚子裡頭也長個瘤呢,起碼這樣大家知道要怎麼辦。
餘教授從旁補充說明:“是畸胎瘤,大概是因為發育出了異常的神經係統,所以影響了集體的神經精神狀態,我們認為是一種自體免疫性腦炎。”
林教授反應過來:“哦,這個我知道,我看過過省工人醫院穆教授他們寫的文章。”
隻不過當時文章裡頭並沒有署餘秋的名字,就是不曉得這姑娘是不是故意避嫌。
小周說得眉飛色舞,直接放下筷子過來拍餘秋的肩膀:“好啦,她現在瞧著不是挺正常的嗎?最多就是不太……”
小周的話沒能說完,就看餘秋,突然間整個人抖得跟篩糠一樣,她嘴裡頭發出古怪的咯咯聲,然後猛地縮到了灶膛門口,整個人瑟瑟發抖。
這一係列的動作來得太快,李紅兵都被嚇到了,他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啦?”
難不成狼下山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害怕?
吃飽了躺在搖床上吐泡泡玩的小周家的孩子都像是受到了震撼,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周圍的動靜。
二丫則是經驗豐富,她立刻放下碗,邁著兩條小短腿跑去找自己的師傅。
她像個小大人一樣抱著餘秋,熟門熟路地拍她的背:“沒事的,好啦,不怕哦。”
小丫頭奶聲奶氣,聽著這話,就像小孩裝大人,分外滑稽。
餘教授卻紅了眼眶,跟林教授道歉:“讓您見笑了,這孩子受了點兒刺激。”
在二丫的安撫下,餘秋漸漸地恢複了正常。
胡楊不滿地罵了一聲小周:“誰讓嚇餘秋的。”
小周委屈地舉起兩個手,他也沒做什麼呀,她不就是拍了下小秋大夫的肩膀嘛,怎麼反應這麼大。
田雨沒好氣,鼻孔裡頭出氣:“這反應叫大?還沒咬你一口呢。”
小周立刻識相地縮起了脖子,不敢再吭聲。隻能偷偷的在旁邊看著自家兒子,示意這小子現在可千萬彆哭。
李紅兵卻是呆呆的,他前頭一直在初中上學,今天才寒假的第一天,所以他算是正兒八經頭回見識到小秋大夫瘋了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怎麼會這樣呢?明明前頭都好好的呀,小秋大夫還不咬人呢。
胡奶奶安撫地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微微搖頭:“沒事的,過會兒就好了。”
隻不過停止了顫抖的餘秋卻怎麼都不肯回飯桌吃飯,也許陌生男人的出現讓她害怕,最終她還是蹲在灶膛門口吃完了早飯。
遠遠的瞧過去,她就像一條被主人踢斷了腿又遺棄了的小狗一樣。
李紅兵一抹嘴,直接跟胡奶奶告辭:“奶奶,我去抓野雞了。你把酸蘿卜拿出來啊,我們今天吃野雞鍋子。我就不信,小秋大夫好好補補,還好不了嘍?”
一定是那幫人太缺德,不給她吃也不給她喝,結果把人愣是熬成了這樣。其實小秋大夫就一個女孩子,能吃多點兒東西啊。
李紅兵跟一陣風似的跑了。
林教授瞧著依然跟鵪鶉一樣蜷縮在灶膛門口的餘秋,忍不住又在心中歎氣。
就先這樣吧,他們說讓她回來養病,可沒說過病養好了要怎麼辦。
醫療站裡頭響起了電話聲,馬上有病人家屬接了電話,直接跑過來問:“哪位是林教授?有您的電話。”
乖乖,楊樹灣的醫療站果然非同小可,這來來往往的都是教授哎。用那句話怎麼來說?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都是文化人,大大有文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