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床上,剖腹產有個手術指征叫做珍貴兒。
所謂珍貴兒,廣義上是指長期不孕不育或者習慣性流產好不容易才懷孕保住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醫院會適當放寬剖腹產指征,但實際上絕大部分珍貴兒是特指試管嬰兒。
因為做試管嬰兒,整個懷孕保胎,好不容易養到胎兒成熟要分娩的過程,實在太過於艱辛,無論是父母雙方還是醫務人員,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自然還包括花費不菲的金錢,所以尤其珍貴。
當然,後來隨著試管嬰兒技術的逐步成熟,戰戰兢兢的程度也相應有所降低,自然分娩的試管嬰兒也不在少數。
然而那些都是2019年的事,1974年的春天,當在B超機下看到孕囊胚芽以及心芽搏動的時候,餘秋差點忘記了自己正在裝瘋的事實,直接咆哮出聲。
媽呀,這意味著什麼?心芽搏動是什麼意思?那就是兩個小寶寶有心跳了,意味著胚胎移植成功。簡單點講,就是始終懷不上孕的人已經懷孕了。
做試管嬰兒的過程完全算得上一場智勇大通關,隻有通過了每一道關卡才能獲得最後的大禮包——健健康康的寶寶。在做試管嬰兒的每一個環節中,都需要整個團隊包括患者在內拚儘全力,奮勇直前。
從最初的檢查、促排、取欒取丼再到後麵的胚胎體外培育、胚胎移植體內、驗孕,每個步驟都緊緊揪著患者的心。因為任何一步失敗都意味著要從頭再來。
整個醫療團隊也跟著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大家都隻能等待上帝開盤,宣布最後的結果。驗孕成功了就代表著萬裡長征走了一半,後麵才能夠繼續。
隻要胚胎持續生長,自然發育成熟,那懷胎十月,瓜熟蒂落就指日可待。
餘秋激動得整個人都在打哆嗦,她想大喊大叫,她想咆哮,她還想跪在地上捶著地嚎啕大哭。
長久以來的壓抑,憤懣,痛苦,絕望隨著這小小的心芽搏動一掃而空。為什麼人類要繁衍?因為新生命對於人類來說意味著希望,也是人們在痛苦中最大的慰藉。
林教授伸手抱住她,身形瘦小的老人給了餘秋莫大的安慰,她忍不住捂著臉落下淚來。
她一直都害怕,滿心害怕,害怕蝴蝶揮動的翅膀造成的是災難。不是所有的好心都能做成好事,她害怕她的自以為是會害了人。
每走一步她都在煎熬。然而現在她不後悔,未來怎樣誰都說不清楚,可是眼前新生命的希望確確實實存在。因為她的存在,這條兩條新生命有可能誕生在這世界了。
這就足夠了,餘秋在心中告訴自己,人這一生能做成一件事情就很不錯了。最起碼,她已經開始做這件事。
比起她與林教授的克製,未來的醫學大佬韓朝英跟寶珍姑娘則完全放下了斯文靦腆,乾脆抱在一起又喊又叫:“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無數個日夜的奮鬥,持續好幾個禮拜心驚膽戰的等待,汗水終於澆出了結果,他們成功了。
檢查床上的孕婦瞪大了眼睛,半天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是她的丈夫掉下了眼淚,老實巴交的莊家漢拉著妻子的手:“寶英啊,我們有娃娃了。”
他跟妻子成婚10年,始終沒有孩子,因為這個他們承受了許多白眼跟指指點點。
為了懷孕,妻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副草藥,一張臉吃的蠟黃,找到小秋大夫麵前時,小秋大夫發了好大的火,直接問他到底還要不要老婆的命了?再這麼吃下去他老婆就肝衰竭了。
後來好不容易調理好身體,他又帶著老婆找上門來,卻聽說了小秋大夫受刺激過度發瘋的消息。
當時他們兩口子都絕望了,不曾想小秋大夫就是發了瘋,居然還惦記著他老婆,幫著給找了全國最有名的婦產科教授過來給他老婆解決生娃娃的事。
哪個能想到這生娃娃還能跟栽秧苗一樣,先在水田外頭育好了秧苗,然後再插進去,居然也能長成了。
他趕緊跟餘秋道謝:“小秋大夫,我們給您供長生牌位。”
他以為這輩子他都沒機會當爹了,沒想到這回一把頭就是兩個娃娃。
不想餘秋跟受到了驚嚇一樣,立刻躲到了林教授身後,連眼睛都不肯看人,整個人縮成一團。
還是孕婦先反應過來,趕緊喊住丈夫:“你離遠點兒,莫嚇到了小秋大夫。”
那男人趕緊搓著手往後退,滿臉止不住的笑:“您瞧瞧我,都歡喜瘋了,我要當爹了,我家寶英要給我生娃娃了。”
餘教授上完課回來,早在門口就得到了消息。聽了這人的話,他趕緊解釋:“這才是剛開始,後麵還要注意,保胎治療要跟上,等到娃娃太太平平地生下來,咱們才算是打完了這一仗。”
寶英的丈夫滿臉笑:“對對對,教授您說的是。這秧插進去了豎起來,還是有可能會長出癟殼子,打不出糧食來。我們一定好好伺弄,爭取來個大豐收。謝謝你們啊,我真是不知道要怎麼謝你們。”
林教授鬆開了餘秋,朝夫妻倆點點頭:“我們也要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對我們的信任,對我們工作的支持,謝謝你們願意來做這個嘗試。我希望好運能夠始終伴隨著這兩個寶寶,讓他們健健康康出生,太太平平長大。”
夫妻倆全都笑得合不攏嘴:“是是是,隻要孩子太太平平的就好。”
外頭傳來了喧嘩聲,李紅兵在窗戶外頭喊:“林教授,小秋大夫,電影攝製組的人來了,想拍咱們的胎心監護儀呢。廖副書記親自帶隊,說要把咱們楊樹灣打造成全省醫療的名片呢。”
他周末放假的時候要跟著陸教授在醫療器械廠實踐,剛好就充當了報信的角色。其實從廠裡頭打電話到醫療站也行,隻不過大夫們都忙著激動寶英寶寶的事情,誰也沒留心到外頭電話機響。
李紅兵乾脆跑腿,直接過來喊一趟了。
他從窗戶外頭伸著腦袋,恰好一眼就瞧見了餘秋臉上的淚水,頓時大驚失色:“小秋大夫,你怎麼啦?誰打你了嗎?”
哎呀,小秋大夫到底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要是擱著以前,差不多隻有她打彆人的份吧。衛生院的李偉民就經常挨她的揍,居然到現在還頗為惆悵,小秋大夫居然有點兒怕他,簡直想嚇死誰呀。
餘秋又趕緊縮著頭,索性將腦袋埋在林教授肩膀上,堅決不讓人看清自己的臉。
麻蛋,顧頭不顧腚,她忘了後麵窗戶開著通風了,差點兒當場穿幫。
李紅兵趕緊收回脖子,省得叫小田老師看到了,又說他故意嚇小秋大夫。
天地良心啊,他上回送桃花給小秋大夫完全是為了討她高興啊。不是說女孩子都喜歡花嗎?乾嘛一個個都好像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一樣。
小李同學撓撓腦袋,大喇喇地朝前走:“你們得過來呀,不然我們講不清楚的。他們可好奇胎心監護儀是做什麼的了。”
“監測胎心啊,連續觀察和記錄胎心率的動態變化,通過了解胎心與胎動以及宮縮之間的關係,來評估胎兒有沒有宮內窘迫情況。”
寶珍相當儘職地背著書,“我們的產品說明裡頭不是有嗎?”
這可是小秋大夫一早就畫出圖來的東西,醫療器械廠忙了足足半年時間才弄出雛形來,可神奇了,是胎兒的心電圖機。
李紅兵回頭埋怨:“我們哪講得清楚?我連啥叫胎心都說不明白。你們自己來嘛,我們就是做東西的,你們才是大夫。”
韓朝英批評李紅兵:“你這樣可不行,你們是做產品的,連產品的性能都講不清楚的話,以後怎麼讓人家醫院產生興趣購買啊?”
餘秋心撲撲直跳,感覺現在的韓朝英很有點兒將來大佬的風範。當年大佬就是這麼教訓自己的手下的。
彆說打針掛水是護士的事,你一個當大夫的這點兒事情都做不好,你怎麼當醫療組的主心骨呀?做主心骨的就得什麼都能拿出手,不求最精,最起碼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
餘秋心裡頭直犯嘀咕,難不成恩師嘴裡頭所說的那位師傅是自己?媽呀,她下意識地想甩頭,感覺世界太可怕。
主要是照道理講,相對於眼下的醫療水平,自己現在已經如此之牛掰了,為什麼醫學史上都沒有留名?難不成自己會英年早逝,壓根沒來得及在醫療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理由呀,最起碼的腹腔鏡宮腔鏡手術她已經開過了呀,再說王老先生都挨過她的刀了,曆史書上她也應當有姓名吧。時間循環也不能消除真實存在過的東西啊。
餘秋搖搖頭,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下去。這世界上拉產鉗厲害的大佬多了去,坐到頂端的大夫,誰還沒有幾個厲害的師傅呀。
李紅兵急得不行,簡直要跺腳:“現在彆說這個啦,你們到底還要不要管胎心監護儀了?”
寶珍替自己的師傅發了話:“那也應當是你們把機器搬過來,不然的話,在你們身上綁胎心啊。”
醫療站的人都笑了起來,紛紛調侃李紅兵,沒瞧出來小李同誌居然還有這能耐,公雞下蛋。
李紅兵氣得直跺腳,到底還是氣鼓鼓地又跑去醫療器械廠了。
原本醫療站是有一台機子的,隻不過他們用過之後又提出了新的修改意見,要求換探頭,所以機器又被拖回廠裡頭重新加工。
林教授笑著搖頭:“你們彆捉弄小孩子啦,小孩會害羞的。”
李紅兵的母親從醫療站外頭出來,手裡頭端著給產婦做的魚湯。
聽說林老在楊樹灣,彆說是縣城裡頭的大肚子了,還有省城的大肚子特地跑到楊樹灣來生孩子,就為了叫大名鼎鼎的林老能摸一摸自己的孩子,好沾沾福氣。
這麼一來,病人家裡頭照應就跟不上。
楊樹灣應運而生,特地為這些病人跟家屬專門設立了食堂,也算是飯店,隻不過不要糧票掏錢就好,算是解決了大家的後顧之憂。
李紅兵的母親就在食堂裡頭幫忙。現在聽了林教授的話,她笑得直搖頭:“哎喲,教授哎,您可不知道我家的猴子。他什麼時候知道害臊啦,那可真是長大成.人嘍。”
屋子裡頭又響起一串笑聲。
李紅兵的母親放下魚湯碗,又熱情地招呼寶英:“你想吃點啥?我家倆小子今天早上摸了大黃鱔,燒了一鍋湯呢,我給你也盛點嘗嘗味道不?”
寶英的丈夫趕緊道謝,自己跟著出去端湯。
林教授領著餘秋幾個姑娘出去,瞧著不遠處正在忙著粉刷的新大樓,她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咱們要從頭建一座婦幼保健院嘍。”
醫療器械廠是不可能退出去了,而且隨著生產規模進一步擴大,上麵的病房也很難再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