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為了防止北田武說出更多不知所謂的話激怒了中國代表團的醫生, 從而影響兩國人民的友誼, 造成嚴重的外交事件;進了手術室,麻醉醫生壓根沒有給慷慨激昂的格命者更多的發揮機會, 相當乾脆利落地直接放倒了她。
北田武難得碰上誌同道合的同誌,而且是來自偶像故鄉的格命夥伴, 還想直抒胸臆, 結果慘遭資本主義世界洋大夫的暗算, 下黑手一針麻藥將他丟進了黑漆漆的世界。
可憐的格命青年隻能恨恨地閉上了眼睛,不甘地停止了格命宣言。
餘秋感覺整個世界都太平了,這家夥如果再說下去,她真要控製不住,直接上針縫了她這張嘴。
到時候,中日友誼長存大概就變成手術間裡頭互毆了。
她刷手上台。等到巾單落下時, 露出北田武那張天真不知世事的臉時,餘秋忍不住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惟願浮生夢一場,這一覺醒來, 希望這人能夠真的清醒, 不要再狂熱了,他母親已經為兒子流乾了淚。
除了擁有一位偉大的母親跟一位善良的前女友之外, 這家夥的幸運之處還在於, 他的蔭荊是外傷性的, 自己動刀子想切個徹徹底底,終究沒那麼容易,多少還留了些殘端。這殘端就成了現在他最後的希望。
餘秋先切取北田武部分蔭荊殘端的遠端, 解剖出其中的蔭荊背動脈、靜脈和神經。然後再利用前臂遊離皮瓣製作蔭荊體與蔦道。接下來就是相當考驗人的吻合術,蔭荊殘端的蔭荊背動靜脈、神經還有蔦道斷端分彆跟再造的蔭荊體遠端的橈動靜脈分支、前臂外側皮神經及蔦道遠端作端-端吻合,做鬼頭再造。整個蔭荊成形後,再切斷前臂血管蒂,移植到會蔭部,分彆通過微血管吻合、感覺神經吻合及尿道吻合,給再造蔭荊建立起正常血運。
聽上去有些繞人,做起來更加考驗人。餘秋埋頭在手術台前就不再廢話,一刻不停地忙碌不休。
蔭荊再造術已經有好幾十年的曆史了,一代又一代的外科醫生都在精益求精,儘可能使得患者保留最佳的外觀以及功能,最好在滿足基本功能的情況下,儘可能還能過夫妻生活,維持家庭穩定。
可是手術越複雜,對於醫生的考驗越大,除了考驗技術之外還要考驗體力。
餘秋感覺自己在楊樹灣養的那點兒精氣神,幾乎一天之內就消耗殆儘。
等她下手術台的時候她感覺眼冒金星,頭發暈,雙手發抖,整個人眼前發黑。
假如不是在異國他鄉還要撐住中國醫生的架子,她真的可以靠在牆上暈一暈,旁邊的日本醫生在說什麼,她都聽不見,反正也聽不懂。
翻譯儘職儘責地幫忙傳遞他們的意思,意思很簡單,讚美再讚美,因為不管術後功能恢複如何,起碼現在從外觀上看那可真是漂亮,乍一眼瞧上去都看不出來那是個再造的玩意兒。
餘秋出了手術室,搖搖晃晃地走進休息室,她隻想坐下來好好的歇一歇。
太難了,生活真是殘酷又殘暴冷漠無情,她抱住自己閉上眼睛,真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2019年的醫生基本上沒有辦法拒絕病人的要求,因為臨床工作中,基本上不存在拒診這一說,除非你想被投訴到崩潰或者是乾脆直接上媒體,讓全國人民都唾棄你這個該死的狗醫生。
結果到了1974年,她照樣沒得選擇。領導說開刀,她就是壓力再大,心裡頭再不情願也得咬牙直接上。
這就是醫生的命啊,無論在哪個時代都這樣。
她唉聲歎氣,撇撇嘴巴,心裡頭老大不痛快,她很想趴在林教授懷裡頭撒嬌,跟老太太好好抱怨幾句自己的不痛快。
可惜代表團行程緊張,她留下來動手術,除了翻譯陪同幫忙溝通之外,代表團其他人都先去參觀製藥廠了。
反正有紀錄片在手,餘秋本人到不到場影響並不大。
其實餘秋也很想看看日本的製藥廠,她想要知道他們的生產操作流程。日本人做事精細是出了名的,在質量控製這一方麵甚至達到了被人嘲笑的近乎於變態的苛責程度。
據說這也是日本工業後來衰退的一個重要原因,雖然質量達到了極致,但是因為投入成本高,綜合算下來性價比不高,所以被國際商業市場淘汰。
不過對於藥品來說,餘秋始終相信,再小心再仔細再精益求精都不為過,藥品的純度直接關係著病人的生命健康啊。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餘秋老大不痛快,直接回了句:“我要休息。”
她真是煩死了那個黑框眼鏡的領導了,簡直沒完沒了。
然而那敲門聲還在一下一下的響著,餘秋真是火冒三丈,能不能放過她?她不過想好好休息一會兒。
刀她也開了,再不樂意她都開了,他們還想怎樣啊?病人現在已經送去了病房,後去就是觀察對症治療,有情況處理,總不能要求大夫開完刀以後還一天24小時守著病人吧。
哦,國際友人就了不起啊,什麼時候國內病人有條件達到這待遇,再這麼對待國際友人吧。
她怒氣衝衝地拉開休息室的門,對上了一張怯生生的臉,北田武的母親不停地朝餘秋鞠躬,嘴裡頭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餘秋愣愣地看著這位不知所措的母親,自己也跟著不知所措起來。
好在翻譯及時趕到,趕緊搭起交通的橋梁:“阿姨十分感謝你,你給了她孩子第二次生命,給了整個家族延續下去的希望。”
大概是因為情緒太激動了,這位穿著和服的女人說著說著就掉下了眼淚來。
餘秋向來見不得女人落淚,尤其是母親哭泣,她隻能一言難儘地朝對方點點頭,然後清清嗓子:“我過去看看她吧。”
她不了解日本文化,但是想必病人對於醫生的期盼都是一樣的。無論家屬還是病人,總希望醫生能夠對他們傾注更多的關心。
餘秋回到病房,日本醫療組的大夫們還在圍著北田武。見到餘秋時,他們集體鼓起掌來,態度熱情地發出讚歎,非常精妙的手術,簡直就像繡花一樣。
北田武已經醒了,雖然因為長時間的麻醉手術,他口乾舌燥,而且氣若遊絲,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的格命熱情。
他認出了餘秋,興高采烈的發出邀請:“我們結為格命伴侶吧,餘秋同誌,你是最真誠的格命者,我們誌同道合,可以繼續攜手前進。餘秋同誌,你說了等我恢複健康之後,我可以進行正常的夫妻生活。雖然我本人沒有什麼快感,但是隻要滿足了你,那就足夠了。我會是一位合格的格命伴侶的。”
餘秋隨手搶過旁邊醫生的抓著的病曆夾,還是那位戴黑框眼鏡的男人反應敏捷,趕緊伸手,像母雞護小雞一樣,攔在怒氣衝天的餘秋跟前,製止了一樁流血事件的發生。
病曆夾的殺傷力,那可是能夠直接戳瞎人眼睛的。
餘秋翻開病曆,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那黑框眼鏡:“您擋在這兒乾什麼呀?我要查看病人,這是我剛開過刀的病人,請您不要打擾我正常工作。”
那黑框眼鏡隻得訕訕地鬆下手,明裡暗裡地提醒餘秋:“你今天做得非常好,體現了中日兩國人民友好的感情,體現了中國醫生對於愛好和平的世界人民真摯的關切。”
餘秋心道,這兄弟都已經開始挖戰壕拿著槍上街了,據說還放火燒過美國領事館,她可真沒瞧出來,他哪兒愛好和平了。
北田武毫無眼力勁可言,有眼力勁的人也乾不了這麼長時間的格命。他還在孜孜不倦表達對於格命伴侶的期盼:“餘秋同誌,請您好好考慮我的建議,我們的結合將會是中日格命者之間的偉大融合,體現了格命之花的盛開。”
去你媽的開花,信不信老子打得你滿頭開花?
餘秋微笑再微笑,牙齒咬得咯咯響,她手抓著病曆遮住半張臉,隻眼睛朝向北田武,陰側側地露出個笑:“承蒙您錯愛,我已經有格命伴侶了,您還是另尋他人吧。”
腦袋瓜子清醒之前,一個都不許找,彆禍害了人家姑娘。
北田武頗為失望,然而格命者總是樂觀,他很快又興高采烈,既然偉大的主席都專門派中國醫生過來給她開刀了,那就意味著主席肯定願意接見他,與他好好進行交談。
那他就可以前往格命的國度——紅色中國繼續自己的格命事業了!他相信,在主席光輝的照耀下,紅色中國肯定有很多像餘秋這樣樸實忠誠熱情的格命者,他一定能夠找到自己的理想伴侶。
夢做得挺美,禍害國內的妹子不夠,還想禍害中國姑娘?
餘秋不得不開口提醒他:“您彆激動,好好休息,先把身體養好了才是真的。”
刀都開了,要是因為他情緒過於激動,恢複不好,她宰了他的心都有了。
北田武總算精疲力儘了,打著哈欠想要睡覺。陪伴的麻醉醫生生怕他睡著了容易導致呼吸抑製,又開始誘導他說話,然後這人繼續滔滔不絕說著自己的格命理想。
其他人就由著他發揮,也不打斷他。反正他說的是中文,在場的日本醫生都聽不懂。他想要傾訴的對象——紅色醫生餘秋已經腳底抹油,往病房門口溜。
就在她要逃出升天的時候,病房門突然間從外麵打開了,一個穿著黑色學生製服的年輕男人大踏步地走進來,用日語衝著北田武的方向咆哮。
北田武的母親大驚失色,拚命地想要推這人出去,但那人卻不肯善罷甘休,兩隻拳頭不停地揮舞著,大聲嗬斥北田武。
餘秋一時間都懷疑這家夥是北田武的情敵,又或者北田武跟他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所以他的情緒還如此之激動。
旁人的八卦她不關心,她想趁機溜之大吉的時候,卻聽見那人用蹩腳的中文強調:“他是叛徒,他已經叛變了格命,他跟尼克鬆握手,他不再是我們的主席。你怎麼可以讓她派來的人給你做手術?這是在籠絡人心,軟化格命者,你真是我們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