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的臉色瞬間變了。
李紅兵不明所以, 一時間還以為他病了。哎,小楊哥就是太累了,看看身體吃不消了吧。
廖副書記更加搞不清楚前因後果,這會兒聽到了胡二姐的話還挺高興, 轉過頭就朝二小姐強調:“你看看, 我們並不以為苔彎是龍潭虎穴。我們一直宣傳苔彎是祖國的寶島,大家都喜歡也願意了解苔彎。”
胡二姐看過電影,知道廖副書記是個不小的乾部, 還在老人家麵前露過臉。
此刻有了他的肯定, 她更是高興的忘乎所以:“對,我想去苔彎,讓我去吧。”
她還專門加了一句,“我不嫌棄苔彎的。”
其實如果條件允許, 她當然更加願意去香崗。隻不過沒魚蝦也行,而且胡二姐有自己的邏輯。大路天天宣傳香崗不好, 可還是有很多人千方百計的逃崗,寧可被海水淹死了, 被邊防軍的槍打死了, 也要逃去香崗。可誰也卻沒見過香崗人逃到大路來啊。
人往高處走, 水往低處流,這就說明香崗現在過得肯定比大路好。
同樣的道理大路天天說要解放苔彎,苔彎人民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當中,可她見這些從苔彎來的醫生就覺得人家又氣派又乾淨,跟大路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想而知苔彎人過得肯定不差。
況且她又不是沒聽過那邊的廣播,好多下放的知青都自己組裝的短波電台,專門用來收聽那些所謂的敵台。其實人家才沒有水深火熱呢,人家的日子又輕鬆又自在。
她要去苔彎,她要過好日子,她再也不要當臭烘烘的農民了。她爸爸腦殼不好,不把兒女當回事,光曉得要光榮,還不知道,人家都在背後笑他傻呢。既然指望不上家裡頭,她就自己拚出一條路來。
胡二姐鬥誌昂揚,活像一隻亮相的小公雞。
餘秋保持微笑,輕飄飄地落下兩個字來:“好啊。”
胡楊急了:“餘秋!”
就他二姐這樣的,去了苔彎就是另外一個陳東平。人家陳東平還沒來得及當間諜呢,就被抓了。她過去的話,不知道會給國家造成多少損失。就是沒心,也會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胡二姐立刻一把推開弟弟。她現在真覺得這個弟弟就是另外一個爸爸,反正是不願意她過一天好日子的。
她隻盯著餘秋,一再的確定:“真的嗎?”
她可不敢相信這個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赤腳醫生會這麼好講話,還不曉得她要發什麼陷阱等著她呢。
餘秋點點頭:“真的。”
然後她抬頭示意醫院的方向,“不僅是你,這所醫院裡頭所有的醫生護士,都會分批次到苔彎去做技術指導工作,從資曆最久的人開始。”
胡二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覺得自己這一趟楊樹灣真是來對了。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樣子這個赤腳醫生也沒有壞到家。
胡二姐興衝衝的:“那我什麼時候走?我可得馬上回家收拾東西。”
餘秋撲哧笑了起來,目光溫柔地看著她,活像老師注視自己心急的學生,充滿了溫柔與寬和:“你不要著急,我明白你迫不及待想投入生產工作的心情。不過你才剛開始接觸醫學,需要係統的進行學習並且實習熟悉工作之後,才能單獨承擔工作。”
胡二姐頓覺不妙,感覺這兒是陷阱等著她。然而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夠加到的機會,她又豈願意輕易放棄。
將軍家的二姑娘立刻追問:“那我需要學習多久?”
餘秋輕描淡寫:“正常的醫學本科學習要經過四年課堂外加一年的實習期。”
胡二姐要跳腳,五年的時間啊!五年以後她都多大了?她都是個徹頭徹尾的老姑娘了。這人誠心不想讓她過去,故意折騰她的吧。
餘秋慢條斯理:“不過我們這兒的情況有所不同。為了適應生產生活的需要,我們已經將課時壓成了三年。就像你現在接觸的一樣,一邊學習一邊實習,從最基本的工作做起。”
胡二姐還是沒辦法接受,三個月的赤腳醫生速成班,她咬咬牙也就認了。讓她在這兒洗三年床單,那還不如殺了她呢。
海南再不好,冬天也是暖和的。哪裡跟這兒一樣,都滴水成冰了,她還要去曬被單,凍死人了。
她連連搖頭,一再反對:“不行,這太慢了,我等不及。”
餘秋臉上的笑容不變,還很有長者風範的輕輕地拍她後背,像是在安慰心急的孩子:“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快點兒。我們這兒實行的是學分製,你要是尚有餘力可賈的話,也可以提前完成學業。比方說你們韓朝英老師,她到現在進行係統學習的時間還不到兩年,但已經可以開始上臨床工作了。你是高中畢業生,底子好,一定不比旁人差。”
胡二姐卻滿臉茫然:“什麼蠱?海南不是雲南,我們那兒沒有蠱。”
胡楊麵色鐵青,聲音簡直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頭蹦出來的:“尚有餘力可賈,賈,商賈,買賣的意思,就是說還有餘力可以使用,學有餘力。”
胡二姐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啊。那直接說清楚不就結了,乾嘛這麼掉書袋?到底是教授家的姑娘,說話真是奇奇怪怪。
李紅兵在旁邊懷疑地看著胡楊。小楊哥是不是眼神不好?就他姐這樣的還林黛玉呢,林黛玉好歹是個出口成章的才女啊,又不是成天哼哼唧唧,這兒不舒服那兒不痛快的就成了林黛玉。胡二姐分明就是個傻大姐呀,而且還沒傻大姐勤快。
胡楊則是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當真丟不起這個臉。
餘秋卻飽含鼓勵地看著胡二姐:“你不要著急,飯要一口口的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我聽你們組長說了,你最近表現非常好,學習也很快。我相信,你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學業,然後全身心的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事業當中去。”
胡二姐被誇的怪不自在的,卻還是賊心不死:“我先去苔彎,在苔彎學習不行嗎?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餘秋搖搖頭,語氣嚴肅:“我問你,你出門做客會故意穿件舊衣裳嗎?兩岸同根同枝同源,是手足相親的兄弟姐妹。你上親戚家做客難道不要帶點好東西?一樣的,我們去苔彎,是為了幫助苔彎建立起他們的醫學生殖中心。去的都是立刻能上手做事的人,不然就耽誤工作正常開展了。”
胡二姐還想說什麼。
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二小姐轉頭看廖副書記:“我要的都是熟練工啊。我開場子的話,我不負責幫你們帶學生。”
看看眼前的這個姑娘,十之八.九是下放知青。叛逃的知青她也見過,頭腦簡單的很,成天就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好像以為他們過去以後就應該被當成祖宗一樣供起來,簡直莫名其妙。
二小姐皺起了眉頭,又強調了一遍:“我需要的是合格的工人,我開的是工廠,而不是福利院。”
廖副書記大喜過望,他就說主席老人家法力無邊,光芒普照大地。瞧瞧這位二小姐,不過是在老人家旁邊的洞裡頭睡了一晚上,立刻就大徹大悟了吧。
廖副書記拍著胸口跟二小姐保證:“這你放心,我們這有專門的技術培訓學校。你們需要什麼樣的工人,我們都培養,並且經過考核以後才會送去工廠。”
二小姐這才微微頷首,表示可以勉強接受。
胡二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本來指望這位苔彎客人可以幫自己說兩句話,沒想到資本家就是資本家,對待勞動者殘酷的,一點兒情麵都不講。
其實如果她一早表明自己的家庭背景的話,二小姐當然會網開一麵。倒不是非得要培養胡二姐當特務,隻不過假如自己的手下有中公權貴子弟,那自己在大路就是做生意也會順風順水許多。
彆說什麼社會煮義,什麼公產黨跟其他所有黨派都不一樣。二小姐自己長著眼睛看呢。天下之事有共通之處,那就是既得利益者肯定會想方設法維護自己子孫後代的利益,利用自己手上的職權,光明正大地獲取更多的資源。
胡二姐這樣的將軍之女,那就是隱形的通行證,可以為她所在的企業提供諸多方便。
這也不怪二小姐看走了眼。
他們之前的調查資料裡頭倒是知道胡楊這號人物,也曉得這是位軍區大領導的兒子。胡二姐是這個月才來楊樹灣的,而且她跟胡楊長得並不像。何況剛才胡楊的態度也沒顯出跟胡二姐特彆親密。所以二小姐隻是把胡二姐當成普通的知青看了。
餘秋輕輕拍胡二姐的後背,柔聲細語地安慰她:“你加油,爭取早點學有所成,早點兒去苔彎。現在兩岸已經開放交流,你去了苔彎,熟悉了工作環境,就可以帶你父母也過去看看寶島風光了。到時候你爸媽肯定會為你驕傲的。”
她如此和顏悅色,胡二姐都不習慣了。再一聽父母會為自己驕傲,胡二姐頓時來了精神。
沒錯,現在爹媽天天掛在嘴上的就是小弟,活像她跟哥哥做了多丟臉的事情一樣。到時候她去苔彎過上了好日子,叫爹媽睜大眼睛看看,到底誰才是爭氣的孩子。
胡二姐捧著木盆連奔帶跑地走了。她要趕緊去上課,爭取把進度趕上去。
韓朝英,不就是個初中畢業生嘛。自己一個正兒八經的高中生,難不成還比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