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急得大喊大叫,拍著大腿喊救命。她男人就在旁邊看著,也不知道是嚇到了還是不會水,完全沒反應。
幸虧當時有班船過來了。船上的水手是好把式,而且人也善良。大冬天的,人家二話不講,直接跳下去把人救了上來。
人上來的時候已經神誌不清,瞧著跟死了一樣。好在渡船的員工都受過溺水急救培訓,幾個人輪流做心肺複蘇,愣是把人又從鬼門關拖回來了。
他們曉得這情況太危險,趕緊七手八腳將人就近送進了醫院。剛好在路上叫韓朝英給碰上了。
韓朝英直覺這病人棘手,害怕值班醫生應對不了,就趕緊跑過來找餘秋了。
餘秋也顧不上其他,立刻抬腳告辭:“外公我得過去看看她,這姑娘很可憐,我怕她還會自殺。”
也許是自殺這兩個字觸動了老人,蘇老先生居然鬆開了手。
餘秋立馬往前頭奔。自殺病人最害怕的是什麼呀?最怕病人還會再自殺。
醫生可以想方設法將人從鬼門關裡頭拖回頭,可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人家要是打定了主意尋死,救了100次,他還有第101次。
臘梅躺在病床上,麵色仍是青白交錯。病房裡頭沒有空調,隻有電熱取暖器發著源源不斷的熱氣。然而這熱氣像是隔著紗蒙著霧,怎麼都沒辦法真正溫暖到這姑娘的心。
臘梅的母親正在拍著腿破口大罵,罵女婿心狠,女兒掉進水裡頭了,女婿居然一聲不吭跑了。罵女兒命苦,居然攤上這麼個孬種,碰上一點兒事情就翻臉不認人。罵老天爺不長眼睛,為什麼非要折磨他們家?他們一輩子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偏偏攤上這種事。
做母親的人罵的極為大聲,幾個沒辦法出院的病人跟陪床家屬都跑過來看動靜,不時發出指指點點的聲音。唉,還真是怪是年年有,居然有人看著是個姑娘,實際上卻是個小子。這算什麼呀?二椅子?
臘梅卻像是什麼都聽不到一樣,她兩隻眼睛珠子動也不動,整個人毫無活氣,簡直讓人懷疑躺在床上的其實是個人偶,而不是大活人。
護士一路小跑著過來,手裡頭拿著大毛巾,幫臘梅裹起頭。現在沒有那種小型的吹風機,她頭發濕漉漉的,要是不裹上毛巾儘快吸乾,會受涼的。
餘秋走進病房,原本正破口大罵的臘梅母親,一見到她人就立刻癱坐在地上,拍著腿嚎啕大哭:“我命苦唉,我命苦。”
哭著哭著,她整個人像喘不過氣來一樣,眼睛睜得大大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護士這樣的情況見多了,立刻拿了個紙袋子套在她口鼻上,重複吸入二氧化碳後,她的換氣過度綜合症很快就緩解下來。
餘秋過去攙扶她起身,安慰了她一句:“你現在哭也沒有用,還是想想這件事情要怎麼解決吧。我看你一個人好像也做不了主,不如把你丈夫也叫過來。還有你女婿,他跟你女兒現在還是夫妻關係,他應該過來。”
臘梅的母親哭得更傷心了,鼻涕眼淚糊成了一團:“那個畜生,那個畜生跑得鬼影子都沒有了,哪裡還肯伸頭啊?”
“他不伸頭,你就找他們大隊給你們做主。”餘秋滿臉嚴肅,“這個事情他必須得出麵。臘梅是他老婆,他有這個義務。”
從法律關係來講,臘梅的丈夫跟她是關係最親近的人。要是有什麼事情,她丈夫不到麵,後麵無論發生什麼,都有可能會扯皮裹筋。
就衝著妻子落水,做丈夫的不僅不施救,反而直接抬腳跑了這件事,就能看出這男的不地道。不管怎麼講,老話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有在這種時候丟下人不管的呢。
不地道的家屬就是潛在的炸彈,不管臘梅後麵怎麼樣,他都有可能會伸出頭來找醫院的麻煩。
臘梅的母親抹著眼淚去護士站給大隊打電話了。她得找人過來,她一個人處理不了。
餘秋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既恨鐵不成鋼,又說不出的心痛。
一個人的眼界與她的生活息息相關。
假如一個女人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那當她被丈夫拋棄之後,她想不開要輕生,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更何況她剛剛被查出來身體跟人家不一樣,她的世界已經搖搖欲墜。丈夫的拋棄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餘秋歎了口氣,走到了臘梅的床邊。她看著這個不幸的姑娘,半晌隻冒出一句:“人除了是男人女人之外,最重要的是,人是人。人這個身份就已經能夠做很多事,與性彆無關的事。
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都不分男女,醫生也一樣。我們每天所做的事與性彆相關的隻占很小的一部分比重。就算是最重要的生育,在人的生命旅途當中,也沒有想象的那麼重要。
我認識很多沒有生育的人,他們都很出色。因為除了生兒育女以外,他們還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
你看,我們的總理夫妻沒有孩子,但他們仍然生活的很幸福。我的老師沒有結婚,可同樣的,她是非常厲害的醫生,人人都尊重她。
你生而跟彆人不一樣,對你來說是重大的打擊。但同樣的,你要看到生活中有很多更加不幸的人,他們腿瘸了,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不能走,不能看,不能聽這個世界。跟他們比起來,你又是幸運的。”
臘梅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餘秋的話。其實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了她自己,沒有誰會真的理解她的痛苦。
餘秋伸手,隔著毛巾輕輕地摸了下她的頭:“好了,那我現在要給你做體格檢查。你配合點兒。”
溺水的病人被送過來,接診大夫首先考慮的肯定是溺水問題,其他的恐怕顧不上。
但實際上在人落水的過程中,她也有可能會受到其他傷害,比方說擦傷或者骨折之類的。甚至在獲救過程中,她被人拖拽著也有可能會發生脫臼。
因為病人現在一心求死,所以對於疼痛之類的反應表現不明顯,接診醫生很容易就漏掉這些關鍵點。
韓朝英趕緊掀開蓋在臘梅身上的被子,配合著餘秋一塊兒過來做全身體格檢查。
值班醫生也誠惶誠恐地跑過來了。他的確沒有顧上做全身檢查,他光忙著給臘梅保溫,注意觀察她的溺水情況了。
餘秋仔仔細細地做了心肺聽診,又觀察她四肢的活動情況,最後重點看腳。因為冬天患者身上衣服穿的多,加上是落水,施加在她身體其他部位的力道很容易被緩衝掉。唯獨雙腳不同,落水的時候,臘梅的鞋子掉了,她的腳除了凍傷之外,也有可能會撞到石頭上,造成骨折。
隻不過單憑肉眼觀察是難以判斷骨折的,最好的方法還是拍個片子確認一下。
餘秋找了推車要送臘梅去x光片室的時候,一直不吭聲的姑娘突然間緊緊抓住她的手,像是在拽救命稻草一樣,滿眼可見的熱望:“大夫,你幫我造個小娃娃放進我肚子裡頭吧。大夫我知道的,你可以讓懷不了孕的人懷孕。”
餘秋看著這雙年輕而充滿渴望的眼睛,隻能殘忍地打消她的奢望:“我們先解決其他問題好不好?”
“我沒有其他問題!”年輕的病人突然間抬高了聲音,大喊大叫,“我唯一的問題就是生不了娃娃。隻要我能生娃娃,我丈夫就不會不要我了。你讓我生娃娃,我生了娃娃就好了。”
餘秋被她攥得死緊,手都痛了。
韓朝英跟寶珍趕緊過來幫忙,試圖想讓她冷靜下來。臘梅卻不管不顧地拚命喊叫,完全不理會勸說,也徹底聽不進去解釋。
強烈的精神刺激讓她選擇封閉自己的思想,她將所有的問題都簡單化為一件事,就是她生不了孩子。隻要解決了這個問題,她麵前的所有麻煩都迎刃而解。
她不願意接受事實,也就是男人永遠沒辦法生孩子。所謂變性移植子宮,從生理學的角度來講,她生下的仍然不是自己的孩子。
兩個精子是沒辦法變成受精卵的,男男生子不可能。
臘梅又喊又叫,他們幾個醫生護士齊齊上陣都沒辦法勸住她。餘秋不得不決定給她用鎮靜劑,防止她在情緒激動中會再一次自殺或者是傷到自己。
護士聽了醫囑,趕緊去執行。他還沒出病房,就迎頭撞上個頭發花白的男人。
那農民打扮的老人怒氣衝衝上前,一巴掌打在臘梅的臉上,厲聲嗬斥:“吵什麼吵?還嫌不夠丟人嗎?”
餘秋伸手想要推開他,臘梅的母親跟在後麵跑了進來,趕緊解釋:“大夫,這是我家老頭子。”
她剛打完電話,她丈夫就尋上門來了。今天大年三十,本來講好的看了病,妻子跟女兒就立刻回家的。結果天都發灰了,兩人還是不露麵。
老頭子在家裡頭等得不耐煩,就上醫院尋人來了。剛見著人,妻子就在他麵前嚎啕大哭,哭訴自家的不幸。
老頭子聽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自家的小女兒不是姑娘,而是個小子。
他先是發懵,然後突然間意識到一件事,他有兒子了。他原本三個姑娘,現在是兩個姑娘一個兒子。
有兒子了,還給人家當什麼媳婦?當然是自家討媳婦了!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哎呀,真是老天爺看眼睛,可算是沒讓他家絕了後。
老頭子立刻衝進了病房,滿臉熱切地看著餘秋:“大夫,那我兒子做了那個手術以後,後麵還能討老婆生孩子的吧?”
餘秋傻眼了,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
眼下算是個什麼情況?
患者求她想辦法讓自己懷孕,好跟丈夫生個孩子。
患者的父親想的卻是趕緊讓小女兒變成兒子,好討老婆生孩子,傳宗接代。
說到底,也算是殊途同歸,他們每個人關心的都是孩子。好像患者本人反而不重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4 07:24:07~2019-12-04 18:52: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直在be 120瓶;羅生門1942 20瓶;屋子裡的那個、風中奇緣石油 10瓶;拙子 5瓶;希茜 2瓶;死宅君、小星星星辰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