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眨, 老母雞變鴨。
原本還是炙手可熱的正治紅人, 瞬間隨著主席的一篇春節賀詞, 廖副書記的位置就搖搖欲墜了。
頓時老廖嘴裡頭的雞腿不香了,麵前的醬豬手也沒味道了, 就連外頭的鞭炮炮竹聲都像是辦喪事一樣。
大家夥兒集體噤聲, 全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廖副書記。哎呀, 老廖可真是命途多舛, 好不容易才乾了一年省委領導,官帽子說要抹掉就要抹掉嘍。
甭談什麼工作業績。當官就是這樣,最重要的是正治站位, 你位置站得準,站得穩,你這個官才能做的穩當。
陳招娣看不慣廖副書記這淒淒慘慘的模樣, 直接訓斥道:“做什麼怪樣子呢?不就是當個官嗎?我看你這官當的也沒啥大不了。是多了頓吃, 還是多了頓喝呀?我們有手有腳,又不怕餓死自己, 稀罕這個官位置做什麼?”
胡楊在旁邊寬慰廖副書記,你做的事情大家夥兒都看在眼裡頭,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你要是不嫌棄的話, 還回咱們楊樹灣, 給咱做顧問。你看,公社那邊,日本辦的廠子,大方向大正策還要您幫忙把關。您這個顧問走到哪兒都受歡迎。
廖勝男不明所以。看著爸爸可憐巴巴的樣子, 小丫頭認真的開始掏口袋,摸出了自己的紅包塞給老父親,相當大方地強調:“吃糖,買糖吃。”
廖副書記更是悲從中來,感覺自己瞬間就淪為了要靠女兒壓歲錢養活的老父親。還是閨女貼心啊,小小年紀就知道要奉養老父親。
餘秋看他一副簡直要拉著二胡唱“小白菜,地裡黃,兩三歲沒了娘”的作派,又想歎氣又想揍人。
至於要揍誰,她也說不清楚。
廖副書記鬆開了信誓旦旦要養兔子剪兔毛賣錢的小姑娘,慈愛地摸摸女兒的腦袋,然後開始掏筆記本寫東西。
胡奶奶在邊上勸慰他:“就是有什麼情況要跟組織上反映,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先吃飯再說,菜冷了就不香了。”
廖副書記頭也不抬:“反映啥呀?我沒啥情況要反映的。我做了什麼組織上心裡頭最有數。我得把手上的事情趕緊交代清楚。人能換,事情不能斷。我這還有一堆事剛開了頭都沒捋順呢。”
他要的時間也不多,半年再遲半年摘他的帽子,起碼等日本人辦的電子廠跟二小姐投資的服裝廠正式開工營業。也不行,二小姐的兄弟姐妹要投資的項目恐怕得要一年的時間才能正式落地。
唉,現在是管不了這些了,先把頭兩項捋捋清楚。還有各地的工副業,得引導他們走出自己的特色來。這個工作得持續進行,一點兒都不能馬虎。
搞經濟建設嘛,還是得自力更生為主,引進外援為輔。各地下放的技術人員跟社隊企業的磨合問題,他們的待遇問題,都要好好解決。不能叫人家做了事,最後還寒了人家的心。
廖副書記一邊念提綱一邊念出聲,一邊還追問自己老婆:“我還漏了什麼呀?你提醒著點我。”
陳招娣也放下了碗筷,在旁邊給丈夫幫忙:“你這東西寫好了,是給小趙還是小李呀?”
小趙是他們那個經濟建設小組的二把手,也是位傳奇人物。
當初他在上大學的時候,因為寫了篇文章要搞巴黎公社,被打成了現行□□,直接叫投進了大牢。
他運氣壞也運氣好,偏生跟他同牢房的頑固右呱分子們全是大學的教授們。這幫子老師一輩子教書育人,讓他們不給學生傳道授惑,簡直能憋死他們。一群園丁就一棵小樹苗,大家夥兒還不齊心協力,恨不得能把他打造成經天緯地之才。
小趙蹲了幾年大牢,學了不少東西,他在監獄內部刊物上寫的一篇文章叫廖副書記瞧見了,覺得這小子有貨,於是經過廖副書記的一番活動,小趙提前出獄了,被老廖拎過去當副手。
這家夥的確聰明,腦袋瓜子靈光的嚇死人,說話做事邏輯性強的要命,一板一眼清清楚楚。一點兒小事他都能拎出原理來。
不過小趙也不是沒缺點,他最大的缺點是不接地氣,坐牢前他一直在學校裡頭,坐牢後世界更是狹窄的,隻剩下老師們跟自己,還有那勞改農場,所以他骨子裡頭透著股清高,有點沉不下來,對於基層工作不了解。不知道實際工作複雜到沒有任何理論可以套用。
跟他相反,小李是從基層走出去的。說是小李,已經年過30,跟廖副書記其實差不了兩歲。他做過生產隊長當過公社乾部,是作為學□□思想的先進典型一路往上升的。他基層工作經驗極為豐富,也有基層乾部的工作智慧。欠缺就是文化跟不上,隻能憑借自己的經驗做事,缺乏一個理論提煉升華的能耐。
從內心深處來講,假如小李接班,應該會照著廖副書記的老路子按部就班走下去。他是目前情況下最合適的人選。
但是就廖副書記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拱一拱讓小趙上去。因為小趙上台的象征意義更大,對於平反的右呱分子而言他就是塊活招牌,可以穩定軍心。
況且小趙有學問,能夠提出自己的想法。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事情變化太快,光按照老路子來走已經行不通了。
不過小趙有小趙的脾氣,他未必願意聽廖副書記的建議。他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旁人輕易難以說服他的。
胡二姐在邊上聽得不痛快,感覺這個小趙很不識好歹。廖副書記好歹是經驗豐富的老同誌,人家免費給你提供經驗,你還不領情。
“甭管他了。”胡二姐在邊上氣呼呼的,“你讓他摔幾個大跟頭,保準他求上門來。”
廖副書記可不能像她一樣由著性子。小趙要真接了班,他摔跟頭就意味著全省的經濟建設工作跟著摔跟頭。搞不好會讓剛剛萌芽的經濟建設直接摔斷了筋骨。
餘秋歎氣,說胡二姐:“你還沒明白廖副書記的意思嗎?他關心的不是誰接班,他關心的是接班的人要做的事。”
管他阿貓阿狗,反正接活的人必須得把事情做下去。
她又講胡二姐:“我為什麼要盯著你學習呀?我不就是怕到時候你要做事把事情搞砸了,反而害了一堆人嗎?”
胡二姐委屈,她才沒闖禍呢,她可沒搞砸了任何事。
餘秋也不客氣:“那是因為現在你沒有單獨做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在旁邊看著盯著,人家替你承擔著責任。這樣吧,過完年之後,臘梅就留在我們醫院做事了。我就把她分給你當徒弟,你手把手的帶人家,多關心人家。”
胡二姐眼前一亮,完全沒料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帶徒弟了。她立刻嘴巴咧的能夠掛到耳朵上,一個勁兒地點頭保證:“沒問題,我肯定好好帶。”
餘秋正色道:“那你可得跑步前進的進步。人家臘梅是從小做慣的事情的,手腳麻利的很。彆到時候你這個做師傅的反而乾不過徒弟,那人家可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胡二姐立刻拍胸口保證,她一定不會叫人比下去。
開玩笑,一個韓朝英她實在追不過也就算了,誰讓人家先拜師在前的。要是連臘梅都能壓她一頭,她臉要往哪兒擱?
胡二姐開始端著飯碗盤算,回頭自己是不是該拾掇幾件衣服給臘梅送過去,好跟自己的徒弟打好關係。嘿,就她婆家跟娘家的做派,也不要指望那幫人會照顧她了。
行了,沒關係,以後成她徒弟,那就是她罩著的人。有她這個做師傅的一口乾的,就少不了臘梅一口稀的。
謝天謝地,胡二姐是秋天回城的。外婆給她做的新衣服也都是秋裝。開過春來,秋裝便能當成春裝穿,剛好可以勻兩件給臘梅。
胡將軍夫妻倆對視一眼,全都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何東勝吃完了晚飯,放下筷子看廖副書記:“您要是不在意的話,這個東西我來想辦法給趙同誌。”
其他人都轉過頭來看何東勝,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胡楊反應倒是快:“你的意思是經你的手給他?”
何東勝點點頭:“沒錯,我本來就有項任務是考察本省的經濟模式。我就貪了這個功勞,把書記您總結出來的經驗當成是我的考察結果,然後給趙同誌。”
同樣的東西由不同的人傳過去,那意思可大不相同。
何東勝身上沒有任何官職,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相當智囊庫的專家。從他手上過的東西,很有可能是上達天聽的。
小趙再傲,作為蹲過牢房的人,他不會不理解緊跟中央腳步是什麼意思。從何東勝手上傳過去的東西,他想要不重視都難。
胡楊沒有把事情攤開來說,又或許在他看來這種事情完全沒必要撕開來講,三兩句話點到了,他跟何東勝也就完成了交流。
然而他倆是暢通無阻,胡二姐就慘了,完全聽不懂這兩人打的機鋒。
她下意識的又想扯林斌答疑解惑,卻悲傷地發現小林大夫又跑山上去了,連晚飯都不吃。
廖副書記卻笑開了懷,一個勁兒地點頭,十分欣慰:“這個辦法好,還是你們腦袋瓜子靈,呱呱叫。”
他要虛名做什麼?他都要下台了,這虛名也不能當飯吃。他要的就是事情能夠順順當當地做下去。
屋子裡頭的氣氛頓時融洽起來,大家夥兒痛痛快快地吃晚飯,還商量著後麵要是有波折,得怎麼處理問題。
走秘書路線,不出意外的話,跟著廖副書記的秘書還會繼續在省委當秘書。他跟小趙的關係倒是不錯,兩人有話講。秘書是個講良心的,一直很尊重廖副書記。不管他風光無限還是落魄潦倒,秘書一直將他當自己的領導看。
行啦,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這一套組合拳打下去,大方向應該亂不了了。
胡奶奶立刻催促廖副書記吃飯:“沒問題的就好好吃,吃完了,陪我們勝男去看電影。”
餐桌上立刻熱鬨非凡,對對對,今天可有苔彎來的新片子,無論如何都要去看個熱鬨。
胡奶奶也興致勃勃地邀請蘇老先生:“你也一塊兒過去看看唄。聽說是好片子,特彆熱鬨。”
蘇老先生當然不稀罕,看什麼苔彎電影。《大醉俠》上映差不多都有10年了,對他來講新片子也是舊片子。
不過胡奶奶這麼殷切地看著他,蘇老先生倒是頗有風度,沒有當場拒絕。
於是吃過飯之後,大家夥兒集體往祠堂去。
天太冷了,要是天氣晴暖的時候,在學校操場上拉開幕布就能放電影,正月初二晚上還是待在屋子裡頭不容易凍出毛病。
祠堂當中已經熱鬨非凡,大家夥兒自己端著板凳排位置,全都翹首以待。
現在大隊有自己的電影放映隊,看電影已經不稀奇。不過苔彎來的武俠片還是頭一回,大家夥兒都願意瞧個新鮮。
電影一開始,眾人都靜聲屏氣了。哇,瞧瞧人家這跟頭翻的,瞧瞧人家這刀光劍影,實在是新鮮又熱鬨。官兵捉強盜,這武藝高強的俠客居然是女兒身,身手實在是漂亮。
眾人一邊看一邊讚歎,感覺苔彎還是自己的地盤。大家夥兒都是懲惡揚善,都要抓破壞分子嘞。
廖副書記懷裡頭抱著小女兒,他家的廖勝男小姑娘正在拳打腳踢,很有當個金燕子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