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死鴨子嘴硬的顧先生, 毒販倒是君子坦蕩蕩。或者應該講是他破罐子破摔,感覺已經沒希望了,被人賣的底朝天,那還不如老老實實地交代問題呢。
沒錯, 那批毒榀是他從越南拿回來的。為什麼要帶這麼多毒榀入境?因為亂世黃金盛世玉。在亂的時候硬通貨無外乎白的黃的綠的黑的。白的是指柏粉, 黃的就是黃金, 綠的當然是美鈔,黑的那就是煙土。
煙土已經過時, 不能滿足新時代隱君子的需求, 基本上已經沒多少人會囤積。不過白的在地下世界卻是正兒八經的硬貨。
他離開越南的時候,家裡頭房子車子什麼的都沒辦法帶走,想要變賣成黃金美鈔,也不容易。因為金融係統都快癱瘓了, 銀行根本拿不出這麼多美鈔跟黃金來。他總不能拿著越南盾出來吧,所以咬咬牙直接將東西換成白的,準備出去之後再想辦法換乘能用的鈔票。
跟毒販竹筒到豆子的風格不一樣, 顧先生還在負隅頑抗。也不知道這家夥究竟出於什麼心理, 他一口咬定了自己沒有買賣任何毒榀,也不存在女票娼現象,更加不可能□□。他最大的錯誤大概就是出軌,發生了婚外性關係。但男人嘛, 這點小錯誤總是難以避免的,無傷大雅。從本質上來講,他還是一朵無可指摘的盛世白蓮花。
公安同誌也不打斷他, 就聽這人恬不知恥的往自己臉上貼金,看他屁能放到什麼時候。
待到顧先生口乾舌燥,公安同誌才直接一拍桌子,厲聲嗬斥:“你以為沒有你的口供,我們就定不了你的罪嗎?證據鏈懂不懂?我們人證物證齊全,你就是不承認,我們照樣可以依法定罪。我也就奇了怪了,賣家跟買家都承認了。而且你這個性質可不僅僅是女票娼啊,你這是用柏粉作為好處,引誘人家被你□□,性質完全不一樣。女票娼是你情我願,罪名可比這個小多了。”
這下子老於世故的顧先生嚇壞了,□□是什麼罪呀?□□是可以槍斃的。這個臭□□可真夠不要臉的,明明是她主動要求賣身!這會兒又在公產黨麵前裝什麼?還真以為天底下會有誰給□□撐腰不成?
他破口大罵,將古小姐貶得一文不值,死不要臉的臭□□。明明是她苦苦哀求,主動爬上來的。他一個正常男人,怎麼可能沒有反應?
在他嘴裡頭,費儘心思弄上手的古小姐就成了不知禮義廉恥,為了拉客不擇手段的站街女,妓院裡頭最下等的娼妓都沒有她這樣不曉得羞恥。
公安局的同誌們聽完之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位顧先生可真是閱曆豐富,最上等的妓院最下等的寮子恐怕都是常客,什麼夜總會直流,那更是夜夜笙歌。所以他才能夠輕而易舉拿人家舉例子進行比較。看樣子,得好好給他們做個健康檢查,省得一身花柳病,還要禍害一堆人。
看看,資本主義就跟顧先生一樣。表麵上瞧著特彆光鮮體麵氣派道貌岸然;再把那層皮扒開來看,乖乖,裡頭臟的真是不能見人,全是流膿的楊梅大瘡。
公安局的辦事員原本是從廣東過來的下放知青。因為進了公安局工作,所以國家有政策的時候,她也沒有選擇回鄉。
這會兒瞧見這些華僑裡頭發生的事,又是西毒犯毒又是賣烎女票娼,她頓時覺得當初家鄉宣傳不要逃崗的話也不是全糊弄人的。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就算沒有那麼誇張,可的確有很多肮臟的東西。
想想那些千方百計逃崗過去的人,在那兒人生地不熟的,又沒有什麼一技之長,真正能乾乾淨淨清清白白掙錢養活自己的能有多少啊?大陸城裡頭沒有那麼多工作崗位提供給年輕人,香崗就有嗎?那麼點兒大的地方。還不知道那些辛辛苦苦跑過去的人到底要怎麼謀生呢。
何東勝沒有再聽辦事員絮絮叨叨。他帶著民兵跟乾警一塊兒按照毒販提供的線索,又抓了幾個從他手上買貨的下家。
還真跟小秋說的一樣,隱君子的確有強烈的僥幸心理,真正願意主動戒讀的並非主流。
他們一直忙到太陽,快要下山才能坐下來歇口氣,何東勝同民兵們打了聲招呼,自己晃悠悠的回去,他想同小秋說說話,因為心裡頭憋悶的難受。
餘秋人不在屋子裡頭。
她寫了一上午關於惡性高熱的論文。現成的病例在眼前,她是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惡性高熱這個事發生概率的確不高,但它對於麻醉醫生的概念應該就像羊水栓塞之所於產科大夫。雖然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碰到,但隻要乾了這行,就必須心裡頭有這根弦。起碼不至於到事情發生之後還滿臉懵,完全意識不到死神已經來了。
除了寫論文之外,餘秋還要將這個病例穿插到三理一化的培訓教材當中去。國內醫學院教育最常被人詬病的一點就是基礎醫學與臨床直接脫鉤。簡單點兒講,醫學生在學習生理病理藥理生化這些基礎課程時,常常是滿頭霧水的狀態,完全不曉得跟臨床工作有什麼關係。
當然在中國學生的勤學苦背之下,醫學生還是能夠將這些搞科研的老石編撰出來的書背進腦袋裡的。隻不過,隨著期末考試的結束,它們又會被迅速地遺忘掉。再度想起來的時候,應該是考研或者是考職業醫被迫重新拿起,本質上還是應對考試。考完之後除非搞科研,否則還是會再度被忘記。
這就導致了醫學院培養出來的醫生基礎知識與臨床知識想脫節。就像是先練了內功丟下來,再去學外功,結果兩邊融合的很糟糕。
其實這個問題不是不能解決,但得從源頭上找好切入點。那就是基礎知識必須得與臨床經驗相結合。餘秋的導師就呼籲過進行基礎課程的改革。與其不倫不類的照搬人家的規培製度,不如從源頭上開始。
臨床醫學生的基礎教材編寫必須得有臨床醫生參與,不說占主導地位,也起碼得與搞基礎科研的平起平坐。隻有在基礎教材當中融合大量臨床實際案例,才能夠從一開始就培養起學生的臨床思維,樹立起他們的全局觀念。而不至於讓他們在今後隨著臨床分科越來越細,就變成了一顆釘子,除了本科室的知識之外,對超出本科是知識範圍體係的內容就一無所知,甚至犯致命的錯誤。
因為疾病可以切割,就像解剖一樣。但病人是整體的,你希望隻局限於A部位做的治療,同樣會影響到B部位。疾病也如此,它總是會對身體各個方麵都產生影響。
現在是個好機會。因為在特殊的時代要求下,現在的臨床醫生培養工作以強烈的實用性為主,甚至連基礎課程都被大幅度壓縮。那麼一本基礎教材半本病例,算是響應時代號召,可以趁機形成規範。
餘秋打好草稿之後也沒有休息,而是返回醫院,給醫務人員做毒麻藥品知識培訓。他們已經上了戰場,麵對的是一場惡戰,必須得做好全部準備。
何東勝找到她的時候,她剛從醫院裡頭出來,站在路邊怔怔發呆。
不遠處,老石帶領的民兵正在教華僑們如何種植水上稻子。
“這個是我們的新品種,雜交水稻,畝產量比起以前的品種要高很多。”
老石雖然年紀大了,又是癌症術後患者,說話的精氣神卻足的很,“把發了芽的稻種就這麼和上我們的培養土,然後趴在竹床的間隙中,噴一遍水,把竹床推下去就不用管了。過個三五天,回來看發芽的情況,再決定要不要也沒發芽的部分補種一回。”
老石不僅紙上談兵,還親身做示範,教大家夥兒怎麼在浮床上撒稻種。他們幾個人就這麼揮灑一番,然後抬著竹床掂一掂,稻種就乖乖地滾進了間隙裡,速度快的很。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一張細竹竿製成的浮床的播種就完成了。
海南氣候溫潤濕熱,適宜竹子生長。當地的竹林成片,況且竹子會自己發出來,就成了大家最好的生產材料。
何東勝走進她,笑著問:“看什麼呢?”
餘秋伸手指老石的方向,突然間冒了一句:“真好。”
何東勝笑著點頭:“我覺得老石在這兒更痛快。他以前在這邊視察過海軍。”
天高海闊,是最適合他的地方。
餘秋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他們肯主動走出來乾活了。”
不知道是為了附和新政府的號召,還是感受到了切實的生存壓力。不少出逃前家裡頭有傭人伺候的男女老少都開始積極出來學習生產知識,開始為自己的生活做打算了。
餘秋甚至還看到了有人掐了自己屋頂上種的菜拎著跟人交換自家沒有種的品種。
餘秋看見他們的時候,那交換菜色的主婦嚇到了,一直強調他們沒有搞買賣,他們就是互相嘗嘗鮮。
餘秋告訴他們,島上並不禁止買賣,隻要不是偷拿公家的東西或者是偷彆人的東西出去賣,合法的比方說自家種的蔬菜之類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賣,也不非要以物換物。
這是好事,餘秋輕聲道:“隻要人有心思好好生活,不是沉寂在過往的美夢中不肯走出來,而是積極尋找新的出路,那社會就能發展,國家就能繁榮穩定。”
新中國成立之後的幾次嚴打基本上都伴隨著國企下崗潮。為什麼?大量原本屬於社會上被羨慕階層的人失去了工作,又沒辦法從既往的榮光中走出來,自然對社會對國家的埋怨急劇加深。這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就會導致暴力事件的發生。
成片的下崗潮導致了大量不穩定因素,就連當地的公安司法機關都沒能力壓製。也許他們害怕會引起更大的反彈。
後來社會治安為什麼逐漸好轉?其實根本原因是下崗工人的子女主動被動地拋棄了父母的生活方式,開始尋找彆的經濟來源。人有正經工作,要滿腹心思忙著掙錢過日子的時候,自然沒精力再過什麼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鬨事的少了,社會也隨之恢複穩定。
現在島上的情況也一樣。隻要這些華僑願意走出既往的生活模式,選擇從頭開始,那就是來再多的人,他們也有辦法處理妥當。
何東勝笑了起來,下巴示意當地人船隻運過來的竹子:“這個,是用來做竹床的。”
這些華僑之所以願意參與農業生產,直接刺激因素就是竹床。他們長期在東南亞生活,自然清楚竹床對於家庭的重要性。天熱的時候,睡在竹床上可真是享受。
經濟特區管委會的人直接跟當地農民訂了一批竹子,在這兒就地辦個竹床加工廠。經過簡單的加工之後,竹床就可以賣給上島的新海南人。
可不是所有的家庭手上都寬裕。就算手頭有閒錢的人,碰上當家人謹慎,也覺得要省著花。
這個時候老石就領著人過去宣布他們的政策,可以以工代酬。不願意或者買不起竹床的,可以選擇做農活或者是修路來抵消,乾完活之後就可以領著竹床回家。
除了竹床之外,還有各種竹篾編織品。什麼曬菜乾的竹匾,什麼裝菜蔬的竹籃,什麼采蘑菇的竹簍,甚至連擋太陽的鬥笠都有。這些小零小碎的生活用品,華僑可以掏美金買,也可以直接選擇去乾活來獲得。
就算是不需要這些的人家,同樣可以來乾活。種水稻的如果認下了一塊,那這片水稻以後的生長管理以及收割都由你家裡頭負責,將來打下的糧食也分1/5給你們家。
不少了,這個稻子一畝地起碼能長1000斤。1/5就是200斤,況且水上種稻子也就是播種跟收割的時候費點兒力氣,其他時候連農藥都不讓打。
“不能打,我們水裡頭還養的魚蝦跟王八呢。農藥一打的話,到時候莊稼活了,魚蝦死了,虧大了。”
老石又拿了農藥噴灑器,示意眾人看裡頭的液體,“這個是沼液,用1:10的比例兌水,然後噴灑在稻子葉麵上,這樣治蟲就行。農藥不要想了,我們也講究防公害的。”
周圍人聽得極為認真,還有人掏出了小本子,一字一句的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