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大夫像是綁上了手榴彈, 時刻處於爆炸的邊緣。
他嘴上讓餘秋不要多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插手,就當她從頭到尾沒看出來老人懷疑她身份有問題。也千萬不要再暴露自己了, 前頭的事情全當是巧合。
可現在餘秋跟他講, 馬上很可能會有一場大水災要過來。他要怎麼辦?他總不能真當做自己不知道這件事啊。
發大水, 發大水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1963年的時候發大水,他跟他堂弟就坐在木盆裡頭被奶奶推著走。家裡頭好不容易打好的一套家具就這麼順著水飄走了,拽都拽不住。
他們那兒還不是水發的最厲害的地方。聽講水狠的地方, 彆說是家具了, 就是地裡頭的大黃牛都直接叫水給衝走了。
林斌催著問:“你給我句準話呀, 到底是今年還是明年?”
這都7月18號了,要是今年8月8發大水, 現在要檢修, 估計也來不及。沒的話講,趕緊轉移群眾,重要的生產物資也一塊兒轉走。還有就是水庫放水, 先把位置空出來。到時候發大水也有空間可以蓄水。
要是明年的8月8號, 那今年趕緊修整河道, 加固大壩, 搶修水庫啊。
要是再等幾年, 那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妥妥當當的安排, 到時候效果更好。
你看,這災難發生的時間不一樣,采取的措施就完全不同。
餘秋當然知道發水的時間決定了現在的處理措施取舍。關鍵問題是今年駐馬店周邊一帶入夏都沒怎麼下雨, 大家夥兒全在預防旱災呢。
這會兒他們要是把水庫裡頭的水都放掉了,萬一20天後沒鬨洪災,反而是天氣乾旱,周圍這麼大範圍依靠水庫灌水的農田就得全都乾渴死。夏天正是農業灌溉的重要時期,旱災造成的損失也絕對不小啊。
這責任誰來承擔?誰又承擔得起?
林斌逼著餘秋:“你給我仔細想想啊,到底是什麼時候?”
餘秋也崩潰,她真不記得。
如果不是產房的老護士長提起,她壓根就不知道有這場水災。
就連記得板橋水庫垮掉的事,還是因為當時護士長同他們說的時候,剛好有個孕婦入產房做檢查。產房登記要求孕婦提供家庭住址,這個孕婦剛好住在一個叫板橋的社區裡。所以餘秋這才陰差陽錯的,記住了板橋水庫的名字。
小林大夫可真是要被這人氣瘋了。她關鍵點不記,專門記這些細枝末節有個屁用。還號稱記憶力超群,過目不忘呢?真不害臊!
餘秋才火大呢:“我什麼時候說過我過目不忘?你彆自己隨便亂加戲。”
林斌胡亂地揮揮手:“好了,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你趕緊的,好好想想到底是什麼時候才是真的。”
餘秋不甘示弱:“那你也得去問問清楚,今年有沒有可能發大水呀?這都7月18號了,要是發洪水的話,總不可能一點征兆也沒有吧。這又不是地震,發洪水起碼得下暴雨吧。”
林斌急了:“你先前又不是沒聽到,地委的同誌報告了,今年夏天主要任務是預防旱災。”
餘秋一點兒也不給地方領導麵子:“領導說鬨旱災就到旱災啊,領導他自己又不是搞監測的。問專業技術人員,好好問,就問當地的,最好是親自搞監測的。”
林斌同誌還很執著:“要是搞監測的同誌也說不會下大雨怎麼辦?”
“未雨綢繆你懂不懂?”餘秋不客氣的很,“就算沒有發大水,先做好防汛的準備,有什麼錯的?”
小林大夫掛了電話,急的原地轉圈圈。他心中腹誹,餘秋這家夥說的輕鬆,防旱跟防澇明明是兩個不同的措施。
他盯著電話機看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直接找上搭話想從自己這兒探聽消息的人。
主席的確提到過水庫,幾個水庫都提到過,但到底會不會去看?這誰能知道?哪個敢隨便亂窺探主席的行蹤,這不是瞎胡鬨嗎?以後再也不許問這種問題,這是在犯原則性錯誤。
朝人吹胡子瞪眼完畢,小林大夫又偷偷摸摸地跑回屋子門口,想看看老人正在做什麼。
小鄭正守在門外呢,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瞪眼:“看什麼呢?午睡呢,你彆吵吵。”
老人多少年都是晝伏夜出,習慣夜間工作模式。後來林斌到她身邊後,愣是各種折騰,雖說不能保證夜裡11:00前入睡,但基本上前半夜就能休息還是能夠做到的。除此以外,老人還被帶出了午睡的習慣,中午總要小憩片刻。
身邊的工作人員都覺得老人睡眠寶貴,堅決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小鄭虎著臉:“你乾啥呢?除非天塌下來了,否則不許打擾。那邊水利專家過來了,也在等著呢。”
林斌先在心裡說,這比天塌下來也差不了哪兒去了。聽聽餘秋是怎麼形容的,據說當時正在河南的中央乾部對新華社的記者形容是這場水災的危害不遜色於一顆小型原.子.彈。
小鄭一提水利專家,林斌又立刻雙眼放光,趕緊追問:“專家在哪兒?我有問題要請教。”
小鄭覺得這人可真麻煩。大中午的要麼睡覺去,要麼看書去,哪兒來的這麼多事?他又被人吵得沒辦法,真怕這家夥打擾到老人,隻好手一指:“那邊呢,花廳裡頭。你可不許胡說八道,影響了形象。”
林斌過河拆橋的明目張膽,直接將人攘邊上去:“你給我滾蛋,誰有空搭理你呀?”
他急吼吼地奔去花廳,臨到門口又良心發現,覺得自己空著手冒冒然打擾不好,還跑到院子裡頭去剪了兩串葡萄,拿開水燙過了,顛顛兒捧到水利專家麵前,笑著邀請兩位白頭發的老頭兒吃葡萄。
那兩人誠惶誠恐,不知道這位主席身邊的小林大夫想做什麼。饒是林斌一個勁地催促他們嘗嘗葡萄,兩人也都隻拈了一顆過過嘴,就再也不肯碰。
小林大夫沒辦法,想要拉近關係不成,那就隻好開門見山,一上來就是個狠問題:“什麼情況下水庫會垮塌呢?”
這可真夠狠的,兩個老頭兒登時就變了臉色,水庫垮壩可是大問題,那會造成大水災的。
身材稍胖一些的老頭兒清了清嗓子認真地作答:“一般情況下原因是兩方麵的,一個是雨量大降雨時間集中,超過了水庫當初建設預計的承載能力。另一個就是水庫年久失修,質量存在問題。”
他們這一趟過來,就存了想要找領導反映情況,重新維護加固水庫的目的。如果夏天不定下計劃的話,等到冬天枯水期能維修的時候,也沒有材料跟人手。
旁邊稍微瘦一點的老頭則往外擴展了一些:“還有河道本身的原因,比如說河道淤塞嚴重,想要泄洪放水的時候,水走不出去也是個□□煩。”
說著,他感慨起來,“現在這個問題已經越來越嚴重,講河道是腸梗阻,都是我們危言聳聽,而是事實。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即使他父親有息壤,也沒能治理好水患。除非引水入東海,使得河道順暢起來,否則水患終將沒辦法解決。
我們先不談黃河,就講講眼下這個淮河,問題很大。當初主席指示我們要搞好河道治理,一個是建立水庫蓄水,另外一個就是利用湖泊蓄洪。想要水不淹,方法就兩個,一個讓水上天,靠太陽靠風把水給刮走了,另外一個就是讓水下去,進入河流當中,不漫出來。
前者我們做不到,老天爺嘛,天氣陛下,不聽我們指揮的。後者才是我們著重發力的地方。但是就是在這方麵,存在很大的隱患。
就講我們這個淮河吧,淮河中段有西城湖,這是整個中遊地區最大的天然蓄水湖泊,有21萬畝水麵。50年代我們搞設計的時候,就要利用這個天然湖泊一方麵蓄洪,另一方麵灌溉農田灌溉,還可以搞水產養殖,另外水麵航運還能大大緩解交通壓力,方便物資的運輸。況且有這麼個天然大湖泊在,淮北大堤、兩淮煤礦跟電廠以及津浦鐵路就相當於有天然的下水道,基本上沒什麼被淹的風險。
但是現在,你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老人情緒激動,直接從包裡頭翻出一張地圖,他用鉛筆在地圖上畫圈,示意林斌到他身邊看,“林飆乾了件多缺德的事!他欺騙主席,圍墾城西湖……”
瘦老頭的話沒說完,胖老頭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麵紅耳赤,一個勁兒朝同伴使眼色。
說什麼蠢話呢?軍區圍墾城西湖,那是57指示。這裡是57指示的發源地,哪裡容得他放肆,說什麼不應該圍湖造田。
這才被放出來幾天啊,就搞不清楚方向,什麼話都敢亂說。
虧得是這位林小哥先想起來提問,這要是到了主席麵前還大放厥詞的話,是想要把牢底坐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