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圓收到林老實的信非常意外。距離上回林老實來醫院看病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期間兩人也沒有任何來往, 她早忘了他當初的承諾, 還以為他是隨口一說,也沒放在心上, 哪知道他竟然是來真的。
長豐鄉離軍區醫院可不近, 他要先坐汽車, 然後再搭火車,坐一天一夜才能到達軍區醫院。就為了還她一個清白,他這麼不辭辛苦的折騰,江圓心裡泛起一股難言的酸澀,眼眶都濕潤了。
她又拿起信讀了一遍, 其實內容真的很簡潔,就幾句話。林老實說,何春麗答應去軍區醫院澄清這件事, 並給她道歉, 如果她有時間的話可以回軍區一趟, 沒有就算了。
江圓捏著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珍而重之地將信折疊好, 放回了信封裡, 打開抽屜, 把信夾在了她經常看的那本書裡。
她怎麼會沒有時間呢?這個遲來的公道, 她等得太久太久了,哪怕就算澄清了,她也不可能再回軍區醫院, 也不可能再跟於夢書和好,也不能消除自己曾經所遭遇的非議,她也要去。
她起身推開了門,跑去護士長辦公室請假。
***
火車飛馳,這次林老實隻買到了坐票。何春麗板著一張臉,盯著窗外,就是不看林老實這個陰險狡詐的東西。
被騙上了車,她心裡不爽極了,本想下車的,但林老實不讓,兩個人若是在車上鬨起來,坐的都是附近村裡的人,大多都認識,鬨翻了,大家馬上就會知道這件事。就算不去道歉,她的名聲也不好聽了,林老實恐怕還會以此為借口,不肯離婚,繼續拖著她。就像林老實所說,他現在也娶不起媳婦,不著急離,急的是她,女人的青春有限,她已經浪費了一年在林老實這個扶不起的阿鬥身上,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所以她隻能暫時先忍了。反正她已經打定了主意,離了婚,她就去縣城或者市裡,擺個小攤,先攢點錢,然後再去南邊進貨回來,開店,掙大錢。
等有了錢,衣錦還鄉,大家誰還會記得這件事,到時候大家隻會說,林老實傻,沒福氣,放著這麼漂亮又能乾的老婆不珍惜,還搞得離婚了。活了兩輩子,她早明白,這就是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什麼都是贏家說了算了。
到時候,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村裡人的笑話!今天就暫且讓他囂張,看他能得意到什麼時候。現在逞英雄,等回到村裡,魚全死光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連明年買魚苗的錢都沒有,混成全村最慘的人,看他怎麼辦。
抱著這種惡意的想法,何春麗狠狠咬了一口餅,像是咬在林老實身上一樣。
前往軍區醫院,何春麗全程都沒跟林老實說一句話。林老實也不搭理她,兩人就像陌生人一樣,不,比陌生人還不如,明顯是一對怨侶。這讓本來還想著要不要勸勸小兩口和好的村長打消了念頭。
他其實心裡跟明鏡似的,何春麗現在跟林老實離婚,肯定跟魚塘放水這件事脫不了關係,彆說何春麗,就是他看到死了那麼多魚,心裡也難受。可要是不放水,水稻快抽穗了,長不好,今年的收成會大減,村裡好幾百口人都得餓肚子。
他也是沒辦法,所以才會舔著臉,找上林老實開了這麼一個口,哪曉得害得人兩口子鬨離婚。村長心裡愧疚不已,所以林老實找上門,懇請他隨行做個見證,他馬上就同意了。
隻是看到他們村子裡本來最有前途的一個小夥子落魄成這樣,村長心裡也著實不好受,一路上食不下咽的,熬了二十多個小時,總算到了軍區醫院。
下了火車,又轉公交,花了半個多小時,總算趕到了軍區醫院。林老實到底是在這裡當了好幾年兵,認識的人不少,找了熟人幫忙,很快就在軍區醫院對麵的招待所開了兩間房,何春麗一間,他和村長一間。
“阿叔,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找醫院的領導,溝通一下,確定好時間。”林老實把村長送進了客房休息。
村長點頭:“誒,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不會亂跑的。”
對他,林老實很放心。不過何春麗不是省油的燈,肯定不會老老實實呆在招待所等他,不盯著很可能會弄出幺蛾子。但林老實也不擔心,何春麗身上沒多少錢,還想跟他離婚,也頂多就是作一作就完了,鬨不出什麼大亂子。
他去醫院找了護士長,把這件事說了。
護士長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後,苦笑了一下:“院裡當時也覺得這個事證據不足,但聯係不上你,也沒法澄清,加上江圓她男朋友又到醫院裡來鬨,弄得影響很不好,所以院裡才不得不讓江圓走。”
對此林老實不置可否,醫院有醫院的立場,他有他的,屁股決定腦袋,大家的立場不同決定彼此不可能理解對方。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了這件事,弄清楚了原委,所以帶著我妻子來找院方,給江圓道個歉,還她一個清白。”林老實刻意忽略了護士長的話。
護士長見他不接話,隻能說:“正好,我收到了江圓的電報,她說明天就會到。這樣吧,我帶你去見領導,這件事咱們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
大張旗鼓的道歉,搞得人儘皆知,對醫院的名聲很不好,因為彆人會覺得醫院沒查清楚,為了省事,為了醫院的名聲,就這麼一刀切,隨意犧牲了一位醫務人員。
所以護士長不可能一口答應下這件事,她也做不了這個主。林老實沒有為難她,跟著她去見了院領導。
領導剛開始果然不同意公開道歉,隻同意私底下給江圓賠禮道歉,將這件事控製在小範圍內,甚至他們還提出,等事情圓滿解決之後,可以讓江圓回到軍醫院上班。
但林老實不答應,他固執地認定,一碼事歸一碼事,道歉是一回事,工作是一回事,更何況,那工作本來就是江圓的,拿來當補償當談判條件算什麼事。
林老實認死理,認定的事就不改變,院領導怎麼勸都說不過他,最後隻好打電話給林老實的老領導。但林老實還是不買賬,反過來告了醫院一狀,給醫院扣了一堆大帽子,什麼“脫離群眾,官僚主義”之類的,搞得院方領導頭大不已,怕了他,趕緊答應了他的條件,不然這個蠻牛搞不好還能不依不饒地鬨到上麵去。
因為江圓要次日上午才到,所以雙方把公開道歉的時間定在了上午十一點半,這個點,病人們基本已經打完了點滴換了藥,開始吃飯,醫務人員相對比較空閒。地點則安排在了門診大樓門口一側的空地上。
***
次日上午十一點多,江圓滿頭大汗地跑進了這個她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一進醫院,江圓就看到門診大樓左側站了一二十個舊同事,護士長和另外兩個院領導站在前麵高一步的台階上,旁邊有林老實、何春麗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