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了一架, 何春麗跟胡安鬨得不歡而散, 但這個婚還是得結。因為話已經放出去了, 全村的人,還有縣城的熟人都知道他們要結婚了,就因為幾句口角不結婚?兩人都好麵子,丟不起這個臉。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店鋪剛開起來, 生意正是最好的時候, 現在這時候拆夥,兩個人的優勢沒了不說, 還要多一個競爭者,不劃算。
反複衡量得失之後,何春麗決定原諒胡安。
而胡安本就不是大大咧咧不走心的性格, 他出去跟朋友打了半天牌,氣就消了。到底是自己覬覦已久的女人, 還沒得到, 這股熱乎勁兒也還沒過去,他先低了頭,托朋友找私人高價買了一盆開得很漂亮的君子蘭,拿過去哄何春麗開心。
女人嘛, 有幾個不喜歡收到花的?更何況, 現在物質貧乏, 溫室花花草草還沒養起來, 縣城裡也沒花鳥市場, 大冬天的要買到這樣一盆盛開的花可不容易。
何春麗收了花,有了台階下,順勢就跟胡安和好了。不過這場爭吵,到底是在她心裡留下了不信任的陰影,她暗暗地想,男人都是不可信的,隻有錢才可靠,她得偷偷攢點私房錢。
和好了,談婚論嫁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在胡安大手筆地表示可以給八百塊的彩禮後,何家這邊喜笑顏開,非常爽快地同意了兩人的婚事,胡安那邊沒有直係親屬,沒人管得了他,更是沒問題。
婚事很快商量好,接下來要商量的是舉辦婚禮的事。胡安頭一回結婚,當然要辦。何春麗雖然是二婚,可發了財,踹掉了窮得叮當響的前夫,一婚還比一婚高,正是揚眉吐氣的時候,又嫌跟林老實的那場婚禮辦得太寒酸,她也想辦。
這時候按照鄉下的習俗,婚禮是男女雙方分開辦,前一天在女方家辦,招待女方家的親戚朋友,第二天一大早,男方過來迎親,女方家的親人把新娘子送過去。男方家再開宴,雙方各自招待自己的親戚。
胡安和何春麗現在有錢了,兩家又離這麼近,本來是想在村子裡熱熱鬨鬨地辦一場的。
但胡安上麵沒有父母祖輩,沒人給他操持,他就一個破房子,現在修建新房也來不及了,更何況何春麗說等賺了錢在城裡買大房子,不要浪費錢在鄉下建了,他們倆又不回來住。
所以婚宴隻能找村民們幫忙。這時候誰家有紅白喜事,都會找鄰居們借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之類的,同時請鄰居幫忙做飯、洗碗、買東西。
胡安拎上特意在縣城買的禮物,挨家挨戶找人借這些東西,並請他們幫忙。可敲響了好幾家的門,都被拒絕了,借口更是拙劣,要麼是家裡的桌椅壞了,要麼是那天家裡有客人來,或者是最近要走親戚,沒法去幫忙,更有甚者,直接沒開門,裝不在家。
走了十家,隻有一家答應借桌椅板凳,參加他們的婚禮。連番吃癟,胡安惱火得很,也不去碰壁了,乾脆拎著東西去了他堂伯家,拿了五百塊放在桌子上:“二伯,我要結婚了,準備辦酒,我爹媽不在了,也不懂這些,恐怕得麻煩你和四叔幫我操持!”
胡二伯抽著他自己卷的土煙,目光定格在那疊厚厚的大團結上,停留了幾秒,挪開,吐了一口渾濁的煙霧後,半合上了眼簾:“錢拿回去吧,這個事我辦不了。”
胡安詫異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胡二伯竟會沒多做猶豫就拒絕。這可是五百塊,現在農村辦酒,他家又沒什麼親戚,就關係好一些的鄰居和跟他玩的好的朋友過來,頂多幾桌十來桌,五百塊怎麼也有剩。
胡二伯幫他辦酒,肯定穩賺不賠,而且多餘的飯菜肉也全是他家的。這可是個不小的便宜。
但沒想到,這樣的利誘胡二伯都不為所動。
胡安皺著眉,深深地看著他:“二伯,我可是你的堂侄子,你就不幫我這個忙嗎?”
胡二伯把旱煙杆往桌上一放,抬起頭,看著他,歎了口氣:“胡安啊,都是街坊鄰居,彆把事情做得太絕了。半年前,何春麗才跟阿實離了婚,這才多久,你就大張旗鼓地娶何春麗,還弄得這麼隆重,讓阿實的臉往哪兒擱?都是一個村的,做事不是這麼做的!”
結婚就算了,低調點嘛,領個證,請雙方親戚坐下來吃個飯,做個見證,就完了。非要大張旗鼓地辦酒,搞得比誰都隆重,這不是為難街坊鄰居們嗎?來了,怕阿實沒麵子,不高興,不來,又要得罪胡安。
胡安不服氣:“他們都離婚了,還不允許我娶何春麗?不就是他開塘放水救了你們村裡的水稻嘛,難道你們要記一輩子。他那一塘的魚能賣多少錢?有五百嗎?就值得你們什麼都向著他嗎?”
胡二伯重重一拍桌子:“混賬東西,你說的什麼話?阿實就是沒放水,我也不會答應幫你辦這個事。我胡開明以後還要在村子裡做人呢,可不想彆人在背後戳我的脊梁骨,把你的錢拿走吧。你結婚我很高興,不過你娶要何春麗就不用叫我了。”
“隨便,以後你彆後悔!”胡安拿起錢恨恨地撂下這句話就走了。兩家本來就隔了一層的,也不是多親的親戚,本還想提攜他們一把,但他們不識相就算了。
胡二伯不幫忙,胡安也沒去找胡四叔,因為那個四叔跟胡二伯是親兄弟,一向唯兄長馬首是瞻。他就彆自討沒趣,再上門找討嫌了。
離開了胡二伯家,胡安沒回自個兒家,直接去了何春麗家,提議去縣城辦酒,把她家關係好的親戚都請去,直接在縣城包個飯館,請客。
這麼辦省心又體麵,估計好幾年內,附近幾個村,都找不到像她這樣風光的婚宴了,畢竟還沒哪家舍得花錢,大手筆地請人去縣城的飯館吃飯。
不過飯館裡的菜可不便宜,辦個十桌八桌得花不少錢,何春麗有點心疼:“一頓,一桌子,怎麼也要幾十塊錢吧,要是吃兩頓,那不得花個千兒八百的?”
胡安磨了磨牙:“辦,不爭饅頭爭口氣,就這麼辦!”
他把在村子裡受挫的事說了,何春麗聽後也是來氣。雖然她不在乎楊樹村這麼個偏僻落後小村子裡的土鱉村民們,以後應該也不怎麼回這個村子,但這些人憑什麼看不起她?她不過是離婚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了。
“行,花錢就花錢,咱們大辦一場,氣氣這些人。”何春麗氣憤地說。
他們的婚禮安排在了小年的前一天,邀請了何家這邊所有還在來往的親戚。胡安也意思意思地請了他和胡四叔這兩個長輩,當然他們最後都沒去,楊樹村就沒有一家去的。
鄉下沒什麼娛樂活動,連黑白電視一個村都找不出幾台,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傳得老遠。
何家的親戚把這頓喜宴誇得神乎其神,說飯店有多漂亮氣派,人家地麵上鋪的瓷磚比鄉下人家的灶台還要白淨。吃的飯菜有多豐盛,來的客人又有多少乾部雲雲。就差沒把何家誇上天了。
總之何春麗跟胡安是出名了,誰都知道他們倆發了財,何家的親戚也跟著沾了光,聽說何春麗嘴最甜的那個表妹被她帶去了縣城賣衣服,賺工資,每個月能掙好幾十塊錢。
而且,何春麗還說,以後店開大了,恐怕還得需要人幫忙,就從村子裡請人去。
這個話一放出來,何家的門檻都被人給踩爛了,紛紛跟何家搞好關係,就為了能得到那麼一個工作。
何家那邊有多得意,楊樹村就有多憋屈。林老實雖然沒怎麼參與八卦,但也料得到,很多人估計後悔沒跟胡安搞好關係,畢竟一份城裡的工作,可比鄉下種地強多了。
趨利避害,這也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指摘的。
林老實沒將這個事放在心上,按部就班地乾著他的活。他很忙,到了過年,放養的七十多隻鴨子長大了,他將母鴨全部留下,又留了兩隻公鴨,餘下的二十多隻公鴨都準備在年前處理掉,因為大家都要備年貨,肉類的價格都比年後貴。
為了多賣點錢,他半夜三點多就起床,燒了一大鍋熱水,開始殺鴨子,拔毛,開膛處理內臟,煮鴨血。忙了三個多小時才將二十多隻鴨子殺掉,清洗乾淨,又將鴨血和鴨腸、鴨肝之類的分門彆類用乾淨的葉子包好,裝進塑料袋裡,騎上自行車,去了縣城。
林老實沒去菜市場,而是將鴨子拿到了彭越棟的飯館。
彭越棟打開袋子一看,這些鴨子都是剛殺的,又肥又新鮮,而且分門彆類處理好了,羊腸、鴨血、鴨肝、鴨菌子都能單獨做一份菜,省了他不少事。
“兄弟,你這鴨不錯,我全要了,沒殺的活鴨現在是八毛一斤,你弄得這麼乾淨,又是純鴨肉,就給你算1.2一斤吧,鴨血……”彭越棟很豪氣,給的價格也很大方,把林老實帶去的東西全收了。
最後這二十多隻鴨子賣了134塊錢。彭越棟拍著林老實的肩膀說:“你要還有什麼肉,隻要是新鮮的,都送我這兒來,價錢上,我絕不虧待你!”
過年了,縣城的肉類需求量很大,但因為現在人的溫飽都沒解決,沒多餘的糧食喂牲畜。所以肉類一直供不應求。
林老實笑著點頭:“謝謝彭哥!”
他把錢收了起來,揣進口袋裡,準備去供銷社轉一轉,過年了也該給母親、哥嫂和侄子侄女買點禮物。
挑了半天林老實買了三尺布給母親做衣服,給哥嫂各買了一雙膠鞋,又給兩個孩子買了一斤餅乾和一斤水果糖。
拎著東西,林老實走出了供銷社,剛步下台階就看到江圓朝這邊走過來。
她怎麼會在這兒?林老實很意外,眨了眨眼,神色自若地走到江圓麵前,像個老朋友一樣跟江圓打了聲招呼:“來供銷社買東西?”
“嗯。”江圓緊張地攥緊了手,機械地點了點頭,頓了一下緊張地解釋道,“放寒假了,學校鼓勵同學們出去實習,我到縣醫院來實習的,明天就回家了,所以過來買點東西。”
實習是真的,不過當時學校聯係了好幾家醫院,大安縣醫院隻是其中之一。江圓其實有更好的選擇,但她不知怎麼著了魔,最後申請了來大安縣醫院,當時她給同學們的理由是她來過大安縣,縣醫院還有廖主任以前的一個學生,有人照應。
這個理由說了好幾遍,幾乎都騙過了她自己,直到在實習進入尾聲,離開的前一天,在這裡無意中碰到了林隊長,她的心臟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起來,江圓才明白,她特意申請來大安縣,就是希望能見他一次。
哪怕上次她對他的好感還沒宣之於口,就被他隱晦地拒絕了。但她還是想見見他,遠遠地見一麵,不說話都行。
其實進了大學,也不是沒男同學追她。這些同學都是堂堂正正的天之驕子,有文化,家庭條件也不錯,畢業後肯定會被分到各大醫院,前途無量。但江圓就是沒感覺,而且總忍不住拿他們跟林隊長比較。甚至比較來比較去,她總覺得林隊長除了學曆家庭比他們低以外,其他的都完爆他們。
而學曆家庭這些外在的物質條件,恰恰是她最不看中的。經過於夢書的事後,江圓更看重一個人的品行內在,她也隻想找個尊重她,理解她,會保護她的理想伴侶。而學校裡的這些男生們不能說不好,但不少人哪怕讀了書,骨子裡還是很大男子主義。
林老實仿佛沒看出她的緊張和不自在,頷首淡淡地笑著說:“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就不耽擱你買東西了,再見。”
江圓眼底滑過一抹失落,但她安慰自己,能在離開前見到林隊長一麵,這就夠了,已經比她想象的更好了。她努力壓下心裡的難過,朝林老實笑了笑:“林隊長,新年快樂,祝你在新的一年裡萬事如意!”
說罷,江圓揮了揮手,轉身就往供銷社裡跑去。擦肩而過時,低垂著頭的江圓掃到了林老實垂在腰側的手,他的手上長了不少凍瘡,還有的地方開裂了,粗糙乾裂,看起來就很嚇人,這得有多疼啊,他也真是能忍。
壓下心裡泛起的酸楚和心疼,江圓蹬蹬蹬地跑了回來,把自己的手套塞到了林老實的手裡:“我的東西忘在醫院了,我回去拿,你幫我拿著手套,等我一會兒啊,醫院很近的,過幾分鐘我就回來。”
丟下手套,她就像小兔子一樣,飛快地跑了。
林老實看著手裡的手套,很是頭痛。一雙手套哪需要讓他拿著,江圓應該是想用手套故意絆住他。
江圓是個好姑娘,又是個大學生,未來前途一片光明,不應該跟他這種辛辛苦苦創業還不知道何時才能發家致富的農N代攪和在一塊兒,這對她沒什麼好處。
林老實隻猶豫了兩秒,就轉身把手套給了看門的大爺,讓他待會兒轉交給江圓,然後找到停在門外的自行車,開鎖騎上去,離開了供銷社,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但才騎出去五六分鐘,他就在前方的路口碰到了氣喘籲籲的江圓。
她按住胸口,站在路邊大口大口地喘氣,小臉通紅,額頭上的那一小撮頭發都打濕了 。
顯然,江圓猜到了他不會在供銷社門口乖乖等她,所以她回了醫院之後並沒有去供銷社,而是跑到出城回長豐鄉的必經之路上截林老實了。
溜走被人逮著,林老實有微微的不自在,握緊刹車,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剛一站穩,不等他開口,江圓就跑了過來,也沒看林老實,直接將一團牛皮紙包著的東西塞到了他手裡,語速極快地說:“使用說明都在裡麵,你拿回去照著上麵的用就行了。”
說完也不等林老實回答,低垂著頭一溜煙地跑了,像來時那樣突兀,轉眼就消失在了路邊的小巷子中。
林老實打開了牛皮紙,裡麵是幾副中藥,還有一支擦凍裂的藥膏,底下壓著一張紙:中藥煎水泡手,每日一次,泡完之後擦藥膏,過年這幾天就彆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