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視頻是一個記者躲在校園外路邊的梧桐樹上拍攝的。
戒網癮體校的圍牆比彆的地方都高, 上麵安了尖銳的碎玻璃, 還拉了電網,沒法偷偷攀爬進去,門口的保安查得又嚴,也混不進去。本來這個記者都打算蹲完教育局考察組來考察這一天就散了,他的很多同行也因為熬不住,已經走了。
誰料最後一天竟然給了他這麼大個“驚喜”。看到小剛被抬進救護車後, 他迅速爬下了書,一邊追著救護車而去,一邊給社裡的領導打了電話說明了這個突發事件,並建議領導將這段視頻發到網站和官微上。
雖然目前報紙在市場上還有一席之地, 普通民眾完全想不到過幾年報紙就會被網絡衝擊得潰不成軍,現在知名的報紙很多都會泯然於眾。但作為媒體從業人員, 他們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了網絡的威脅。
報社領導想到這麼大的事肯定瞞不過, 一定會驚動當地的電視台,不說網絡,電視台午間新聞、晚間新聞就能超過他們。為了爭分奪秒, 搶占新聞的時效性, 領導同意了這個記者的提議,將視頻發到網絡上。
果然, 視頻一傳上去,立即引來了許多關注,他們的官媒粉絲也跟著嗖嗖嗖地往上漲。不止是普通民眾轉發這條新聞,就連許多大V和媒體也轉發了該新聞。
導致不到半個小時, 這個新聞就上了熱搜。
這也不奇怪,現在戒網癮體校正是熱度最旺的時候,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引起網民的注意。更何況這還是學校的主任踢傷了學生,這樣敏感的事。
很快,閆主任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他氣得嘴巴都歪了:“怎麼回事?這才過去不到一個小時,怎麼就搞得人儘皆知了。想辦法,快想辦法把新聞壓下去,報道這個新聞的是哪個電視台?”
他本來打算準備好錢,找家長和解,再將這件事壓下去的。屆時,隻要小剛脫離了危險,他認個錯,賠醫藥費和營養費,這事不就過去了。
當事人父母都不計較,其他正義人士還能把他怎麼樣?但現在他的計劃全被打亂了。
陳教官聽到閆主任天真的話,苦笑著說:“全網儘知了,主任,這個事壓不下去。”
壓就得撤熱搜,刪消息,這可不是幾萬幾十萬能解決的事。錢太多,閆主任自己掏不出,肯定也不願意掏。學校好幾個股東,涉及這麼大筆資金的挪用,就是為了壓下這條新聞,也得股東們都同意。
等找完股東,走完程序,這視頻早鬨得全國都知道了,再壓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閆主任平時接觸網絡不多,而且因為學校的特性,他經常向家長灌輸“網癮是惡魔”這樣的觀念,自己也不自覺的受影響,對網絡比較抵觸。
所以自然也就不了解網絡上的什麼熱搜之類的,更不知道網絡的擴散力有多強、多快,遠不是傳統媒體能比擬的。
“怎麼就壓不下去?找電視台的汪主任。”他雙手叉腰,指揮陳教官。
他們學校在G市電視台投放過不少廣告,算是G市電視台一個不小的客戶。這年月電視台也要創收,對廣告商的態度不錯。
陳教官真是有苦難言,一家小小的地方電視台的廣告部主任也管不了偌大的網絡啊,找他除了惹人笑話,還能有什麼用?
陳教官不想做無用功,更不想淪為笑柄,他指著微博界麵說:“這不是G市電視台發布的,這是外省一家媒體在網絡上發的。閆主任,你看,現在已經被許多媒體號轉發了,現在熱搜前五有兩個都是咱們。”
前麵一句閆主任明白了,G市電視台管不了外省的媒體。他皺眉:“能聯係這家媒體的人嗎?”大不了,跟他們簽個廣告合同,媒體也是要吃飯的,沒廣告,他們吃什麼?
陳教官用鼠標點開另外一個頁麵,說道:“就算聯係上他們,其他媒體也已經轉發了,很多人還下載了這段視頻。他們就是答應刪除也沒用,而且還很可能被網民抨擊,引來反效果,主任,這個還是算了吧。”
閆主任不甘心:“那……那我們就什麼都不做了?”
做還是要做的,陳教官摸了摸下巴說:“你不是要去探望薛小剛嗎?他的家長肯定也聽到了風聲,去了醫院,咱們先取得家屬的諒解吧。”
也隻能這樣了,閆主任帶上了銀行卡憂心忡忡地走出了辦公室,打算去醫院,可還沒走出校門口,就看到校門打開了,一輛警車開了進來。
閆主任心裡升起很不好的預感,他站在那裡,腿都挪不動,額頭上冒出一排排細密的冷汗。
很快他的預感得到了證實,警車停下,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直接朝他走來,越來越近。
閆主任的心跳快得如雷鼓,雙腿發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不敢發出聲音。
出事後就全被關回了房間裡的學員們,趴在窗戶上,隔著一層玻璃看到在他們麵前耀武揚威的閆主任怕成了這樣,幾個以前對他們凶巴巴,動輒就打罵的教官也安靜得如鵪鶉,老老實實地站在閆主任身後,心裡閃過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這些人也不是誰都不怕的嘛,他們也有罩門,也有害怕的人。學員們的心底悄悄滋生了一抹勇氣,也許,也許,他們也能反抗這些家夥。
警察徑自走到閆主任麵前,亮明了身份後問道:“你就是閆強?”
閆主任結結巴巴地說:“對,我就是,警察同誌,你們找我有……”
警察掏出了手銬拷住了閆主任的雙手:“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捕了。”
“啊……不是,警察同誌,是不是搞錯了?我……是那小子先咬我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這是正當防衛,你們不能抓我啊,我會賠他的醫藥費的……”閆主任是真的怕了,他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警察會這麼快就來抓他了。
警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薛小剛傷到了腦部,暫時搶救了過來,但他腦子裡有血塊,人已經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還沒脫離危險。就算是正當防衛,你這也過了,走吧!”
閆主任沒想到他那一腳那麼嚴重,直接把人踢成了這樣。如果……如果薛小剛一直醒不過來,或者就這麼死了,那他怎麼辦?要坐多少年的牢啊?該不會他的下半輩子都在牢房裡度過了吧?
這一刻,饒是見慣了血腥,平時不把人當回事的閆主任也極其迫切地希望薛小剛趕緊醒過來。隻要薛小剛的傷沒什麼大礙,他也就不會有事。
閆主任失魂落魄地被押上了警車,臨走時,他扒著車門,再也沒有了平日的威嚴,像一隻喪家之犬,恐慌地朝陳教官喊道:“你……你快打電話給校長!”
陳教官現在嚇得不輕,哪還有心思應他的話。
警車開出了學校門口,守在外麵的記者馬上湧了上前,扒在窗戶邊,拿著話筒采訪警察:“請問兩位警察同誌,閆強是被正式逮捕了?”
“他被拘留了,具體怎麼判,得看法院。”警察很配合地回答道。
那記者又追著問:“警察同誌,我們能不能采訪一下閆強,就耽誤你們兩分鐘,問兩個問題就可以了。”
警察從新聞上看到了閆主任乾的好事,誰不是爹生父母養的,誰不是曾經是孩子,以後也會有孩子,看到閆主任他們那麼對這些少年、青年,警察也很看不起。遂答應了記者,將後麵的窗戶也打開了。
記者馬上舉起話筒,問閆主任:“閆強,這麼多人,薛小剛為什麼獨獨要撲過去咬你?”
他腦子有毛病唄!閆主任心裡不屑,麵上卻裝無辜:“我也不知道,你們都看見了,我沒惹他,他自己突然衝過來,逮著我就咬。我踹他,那都是下意識的動作,並不是故意的,我這是,到危險時的正當防衛。”
記者聽了這話,又問:“今天當著教育局調查組成員的麵,你就能將學員踹得送進醫院搶救,到現在還沒醒過來。那麼平時在學校裡,你是否也是這樣,隨意打罵□□他們?”
這個問題就誅心了,閆主任當然要否認:“沒有的事,都說了我這是情急之下的反應,不是故意的,你們不要聽人瞎說。”
記者接著追問:“瞎說嗎?那關於林老實他們這些前學員在網絡上曬出來的身上的傷痕,你怎麼說?”
閆主任看記者的問題越來越尖銳,抱著頭,不肯回頭:“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警察同誌,警察同誌,能走了嗎?”
警察示意記者讓開。
都已經快把閆主任給問崩潰了,記者很方滿意收了工,一邊把新聞整理好發回去,一邊繼續在學校門外蹲守。有經驗的老記者都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學校這邊肯定會有動作。就算他們不動,教育局也會讓他們動的。
學校裡,陳教官都警車都開出了學校,鐵門重新關上,這才回過神來,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哆嗦著掏出手機,給學校裡的領導打電話。
學校這邊的工作都是閆主任在主持和管理,他現在一走,群龍無首,不止是學員們恐慌,他們教官和老師也一樣恐慌啊。而且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上麵會怎麼處罰學校,如果學校開不下去了?他們的工作還能保住嗎?這個月的工資還會發嗎?
這一刻,戒網癮體校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很不安。
***
閆主任戴上手銬被兩個警察押上警車的照片很快就流傳到了網絡上,同時還有那段記者采訪他的視頻。
林老實是在火車上得到這個消息的。
為了了解最新的情況,他出門也帶著電腦。不過無線網卡的速度本來就不怎麼樣,在火車上就更慢了,因為火車時不時地要過隧道,那時候就會沒信號,連掛個Q.Q都要時不時地掉線,更彆提打開圖片和視頻了。
不過群裡人的消息很靈通,稍有情況就會討論,他隻要看群消息就行了。
得知閆主任被抓後,群裡的所有人都很興奮,有種大仇得報的痛快感,包括小五和一枝花。
兩人紛紛表示:“活該,報應,最好把他關一輩子。他以前關我們的時候挺痛快的,這次也讓他自己嘗嘗被關的滋味。”
關一輩子顯然不可能。林老實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挪開,對小五和一枝花說:“待會兒下了火車,咱們分頭行動,你們去戒網癮體校,我去醫院。”
一枝花和小五對視一眼,不解地看著他:“林哥,為什麼要分開啊?”
雖然已經過去了兩三年的時間,但他們倆心裡對戒網癮體校的恐懼和恨並沒有消失。提起都不舒服,兩人都很抗拒回到那個地方。
林老實也明白這一點,但這個事隻能他們去做。
認真地看著兩人,他把理由說了一遍:“出了這種事,我估計戒網癮體校要關一陣子的門。學校關門了,那些學員肯定不能在學校裡呆了,你們去團結他們,爭取更多的人加入到你們的集體訴訟中。訴訟的人越多,贏麵越大,提出的賠償金額也才能更高,咱們這次就要徹底地把戒網癮體校給打趴下。同時給這些為了賺錢不要良心的人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這種沒良心的錢不是那麼好賺的,就算賺了,也要全部吐出來。”
小五和一枝花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林哥,我們明白了,下了火車我們就過去,一定會儘可能地拉更多的兄弟姐妹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一起向戒網癮體校討個說法。”
林老實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他們趕過去可能得大下午了,如果校領導反應快,學校恐怕早已通知家長來接孩子了,搞不好會趕不上。
思忖片刻,他將電腦推到了一枝花和小五麵前說道:“你們知道哪些人現在在G市嗎?建個小群,把他們拉進去,看看他們哪些人方便,讓他們組織人手現在就去學校外麵蹲守,將咱們要集體起訴戒網癮體校這件事打印個幾百份,做成傳單,但凡有學員出來,都發一份給他們,上麵記得留Q群號。”
一枝花和小五拍手:“林哥,你這辦法好。到時候咱們肯定搶不過那些家長,一兩句話又講不清楚,還是發傳單這主意妙,咱們弄個吸引人的標題,這樣一看就明白。”
兩人接過電腦,湊到一塊兒,迅速建了個群,把在G市的骨乾們都拉了進去,向他們說明了情況。
很快就有五十多個學員響應,放下手裡的事,立即趕往戒網癮體校。
做完這一切,一枝花和小五把電腦放在小桌板上,吐了口氣,又有些擔憂,忍不住隔兩分鐘就瞧一眼群。
林老實見了,笑著安慰他們:“不用擔心,現在有記者和有關部門盯著,他們不敢對咱們怎麼樣的,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說把人抓進去就抓進去。所以他們就是去了學校外麵,那些保安和教官也不敢對他們怎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