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1 / 2)

攻玉 凝隴 31553 字 12個月前

絕聖和棄智死死護住餅餤:“不不不, 這是師兄專門買給我們的,不能讓給彆人。”

“誰說是買給你們的?東明觀的前輩們也還沒用膳。”

兩人頭搖得像撥浪鼓:“兩包餅餤不夠五位道長分,道長也未必愛吃瓏璁餤。”

滕玉意慢悠悠喝著茶, 心裡卻暗自嘀咕,藺承佑傲睨一世, 居然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麵。絕聖和棄智有時候憨頭憨腦的, 一遇到吃食倒空前聰敏。

藺承佑故意問:“不讓?”

“不讓,彆的也就算了,這可是師兄的一片心意。”棄智抹抹眼淚,“待會東明觀的前輩來了,大可以吃彆的。”

藺承佑道:“行吧, 這可是你們自己說的, 不怕撐壞肚子,那就一塊不許剩, 要是敢浪費糧粟,這半年的例錢可就沒了。”

絕聖和棄智破涕為笑, 捧寶貝似地捧起瓏璁餤:“滕娘子, 這東西好吃極了, 下回我們買來請你吃, 這回是師兄大老遠買來的, 我們就不擅自分食了。”

滕玉意摸摸大胡子, 寫道:這話我記下了。

兩人拍拍胸脯:“貧道絕不打誑語。”

藺承佑暗想, 這兩個臭小子跟師尊一個脾氣, 銀錢上摳門得出奇, 每常攢下例錢, 頂多買些吃食孝敬師尊和觀裡的修士, 主動請外人吃飯, 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事,沒想到他們對滕玉意倒是挺大方。

正當這時,見美等人來了,後頭還跟著五六個道童。每個道童懷裡都抱著一個包袱,像是竹簡之類的物什,看上去又重又硬。

五美道袍翩翩,襪舄潔淨,一個勁地催促徒弟們,瞟見大堂裡的貌美伶人,神魂都飛走一半,眨巴兩下眼睛,心不在焉道:“世子,能找的都找出來了,全在這了。”

藺承佑喚了賀明生過來,指了指那幫妓人:“讓她們走。順便給我們備桌素饌。”

賀明生回頭衝眾女直瞪眼睛,眾伎不敢造次,嫋嫋婷婷依次離去。

賀明生拱手笑道:“世子上回點了好幾壺龍膏酒,這酒芳辛酷烈,隻有真正懂酒之人才知其妙,這幾日賀某從龜茲胡商處又得幾壺,既要備膳,要不要一道奉上?”

“龍膏酒?”藺承佑一頭霧水,他何時在彩鳳樓喝過龍膏酒?

絕聖和棄智心裡一抖,那晚在彩鳳樓捉妖,師兄讓店裡安排他們的吃食,滕娘子因為師兄不肯給翡翠劍解咒,氣頭上點了好幾壺龍膏酒,聽說一壺就要花費不少銀錢,萼大娘當時都樂壞了。

論理彩鳳樓早將酒帳送到成王府去了,師兄該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吧。

滕玉意笑嗬嗬起身,意思很明顯:世子、諸位道長,你們慢用,在下告辭。

藺承佑道:“慢著。”

他笑問賀明生:“上回我一共喝了幾壺龍膏酒?”

賀明生隨身帶著賬本,笑嗬嗬翻到某一頁:“此酒回甘無窮,一瓶就能把人醉倒了。世子酒有彆腸,一口氣點了三瓶。”

藺承佑眯眼打量滕玉意,龍膏酒外頭不常見,宮裡卻貯藏了好些,他年年喝年年醉,記得性子烈得很,上回滕玉意喝了三壺,離開彩鳳樓時卻不見絲毫醉態,可見她酒量不淺。

他意味深長一笑:“今晚喝酒的人多,本該來它個十壺八壺,但既然還有正事要辦,隻宜淺酌一番,先上個三壺吧,記得再備一桌好菜,統統記在王公子的名下。”

賀明生愣了愣,頗有些為難:“這……王公子下午做了安排,每頓均有定例,今晚這一頓已經滿數了,怕是不能再加酒菜了。”

滕玉意假怒:糊塗,既是世子要喝,破例又如何?在下早就想招待世子和東明觀,機會難得你速速把酒熱了上來。

她寫一句,賀明生便彎一下腰,到最後紅光滿麵,搓手笑道:“世子磊落不凡,王公子豪爽闊達,兩位珠輝玉映,連賀某都跟著沾光。那就依王公子的話,賀某馬上下去安排。”

藺承佑笑道:“多蒙王公子款待。”

滕玉意假作豪爽拱了拱手,麵色如常,款款落座。

見美等人笑嘻嘻:“讓王公子破費了。貧道齋戒多年,本不該沾葷酒,既有此等好酒,少不得破例一回。”

絕聖和棄智暗暗皺眉,五位道長不但鼻頭發紅,眼珠也有濁色,平日怕是沒少耽於酒肉,怎好意思說自己齋戒多年。

不一會酒菜上桌,滕玉意假意謙讓一回,端起酒盅便喝。

程伯過來製止,被滕玉意殺人般的目光逼回去了。

她的心正在滴血,三壺龍膏酒,那就是一萬多錢,白日出門時帶了那包七彩琉璃珠,本為了應急,哪知用在了酒錢上,酒菜都上桌了,不猛喝一頓怎對得起自己。

滕玉意不動聲色喝光三杯,待要摸向第二壺,不提防瓶子空空,壺裡都一滴不剩了。

藺承佑往嘴裡扔了顆酪棗,滿臉壞笑,不用說,定是他喝的。

滕玉意笑靨淺生,改而摸向第三壺,才斟了一杯,就被藺承佑抬手扣住了酒壺。

藺承佑笑道:“王公子,我略通醫理,好心勸勸你,你有恙在身,如此豪飲當心激壞了嗓子。”

他話裡有話,分明在敲打她,滕玉意故意露出錯愕之色,然而等藺承佑鬆手,她立刻又拿起酒壺斟了一杯,所謂龍膏酒,乃是用龜茲西域一種靈獸的鱗甲炮製,除了酒味甘醇,還能散瘀解毒,正因有此靈效,一斛才值五千。

她又不是真染了風寒,本該多喝喝酒解毒,藺承佑這話哄哄彆人也就罷了,唬不了她。

她慢條斯理喝了好幾杯,待要再斟,酒壺卻又空了。

她疑竇叢生,低頭在桌上到處看,明明還有大半壺,怎麼憑空又沒了,可等藺承佑拿起酒壺,酒卻又汩汩傾注出來。

滕玉意心知他不過是仗著身手耍花招罷了,她滿打滿算隻喝了一壺半,怎肯就此打住,隻恨再搶卻怎麼也搶不到了。

他二人明爭暗鬥,五道還在慢悠悠咂摸手中的第一盞:“好酒!果然好酒!”

藺承佑放下酒壺,指了指那堆包袱:“各家道觀關於金衣公子的記載都在這裡了?”

“沒錯,金衣公子兩百年前便開始作亂,各類雜述也多,可是方才我們粗粗翻了翻,大多是說此妖來曆及它害人的手段,關於它和屍邪的淵源,暫時沒找到相關記載。”

“一定漏看了什麼。金衣公子不會突然轉性,仔細在各觀異誌上找一找,未必找不到源頭。”

“世子,今晚如何部署,王公子和那兩位伶人住在何處?”

藺承佑道:“葛巾娘子和卷兒梨住一間,王公子住她們對麵。她三人住在後苑廂房,彼此挨在一處。花園裡有一處小佛堂,相距不過百步,我已令賀明生派人送些茵褥過去,今晚委屈諸位道長了,就住在小佛堂裡。”

用完膳,藺承佑帶人到各處都察看一番,把每個角落都撒了七追粉,這才帶著絕聖和棄智往後苑去,穿過廊道時,忽然在拐角處看到一個人。

絕聖和棄智愣了愣:“滕——王公子。”

藺承佑抬目一看,今晚月明星稀,花園幽靜綺繡,幾窠牡丹探到欄軒前,花瓣雖未盛放,卻也濃姿半掩,清風拂過,花影簌簌搖動。

那人站在花前,負著手似在賞花,背影看著是滕玉意,可她明明聽到喚聲,卻恍若未聞。

絕聖和棄智不疑有他,邁步就要跑過去:“王公子。”

藺承佑心中一沉,抬臂攔住二人,指尖飛快燃起一道符,就要彈將出去,就在這時候,滕玉意轉過身來看他一眼,神情泰然自若,哪有半點陰煞之氣。

藺承佑迅即熄了符籙,明知故問:“你不在房中,在這做什麼?”

“是啊,王公子,道長他們不是在你身邊嗎?”絕聖和棄智圍到滕玉意身前。

滕玉意打量藺承佑神色,心知方才他起了疑,這倒正中下懷,便將早就寫好的一疊紙拿出來,看著絕聖和棄智: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們師兄聊一聊。

藺承佑抱懷笑道:“我不覺得你我之間有什麼話不能當眾說。”

滕玉意抽出第二張:事關屍邪,世子如果不想像上回那樣又讓屍邪跑掉,不如耐心聽我一言。

藺承佑撫了撫下巴,發話了:“你們到邊上等一會。”

說著緩步踱近:“說吧,王公子有何見教?”

滕玉意一笑,指了指第三張紙:世子剛才誤以為我是屍邪吧。

藺承佑似笑非笑:“是又如何?你鬼鬼祟祟站在此處,我看了起疑心不是正常麼。”

滕玉意:可是絕聖和棄智道長並未起疑,他們驟然看到我,第一反應就是問我為何在此,假如我真是屍邪假扮,等他們反應過來恐怕已經晚了。

藺承佑早猜到她會這麼說,故意蹙了蹙眉:“這話也對。”

滕玉意順理成章翻開下一張:世子可想過,今晚絕聖和棄智離我最近,他們千防萬防,唯獨想不到屍邪會扮成我,屍邪那般奸猾,早已將我的相貌神態摸透,萬一哄過了兩位小道長,事敗事小,傷人事大。世子確定要冒這個險?

藺承佑道:“接下來的話我替你說了吧:為今之計,隻能趕快替我解毒,我能說話自辨,也就不怕屍邪假扮我了。”

滕玉意笑了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屍邪那般奸詐,若世子因為不肯給我解毒再要讓屍邪跑了,自己不會覺得扼腕麼?

藺承佑忽然走近兩步,俯身聞了聞滕玉意的肩頭。

滕玉意暗吃一驚,急忙往後一彈:你要做什麼?

這句話可事先沒寫在紙上,她隻能瞪大雙眼,把驚怒寫在臉上。

藺承佑喝了點酒,臉上雖無醉意,黑眸卻像寒泉般益發深邃,懶洋洋往後退了一步:“滕娘子喝了那麼多龍膏酒,目下滿身酒氣,屍邪便是像假扮也假扮不了,回頭我告訴絕聖和棄智,若是撞見滕娘子,隻需聞聞有沒有酒氣,他們鼻子靈得很,斷乎不會出錯,沒有酒氣的那個,必定是屍邪了。”

滕玉意定了定神,旋即抽出下一張:要真是如此,我何需來找世子,你可知那晚我為何會被屍邪蠱惑?單憑相貌和神態與我阿娘相似,不足以讓我中計。

藺承佑沉吟,昨晚滕玉意作餌時他就蟄伏在不遠處,看她滿麵淚痕,絕不像是裝出來的,可見她當時也迷了心智,後來她突襲屍邪,委實出乎他意料。

“滕娘子為何會上當?”他隱約有些好奇。

滕玉意:屍邪並未直接來找我,而是先潛入上房。偷了我阿娘的衣裳,還抹了我阿娘箱篋裡的香膏,隻因處處細節都吻合,我才不慎上當。世子以為屍邪來時不會做準備?彩鳳樓裡藏了不少龍膏酒,它想把自己弄得滿身酒氣,簡直易如反掌,偷我的衣裳和氈帽,更是手到擒來。不過嘛,正因為它那晚做得太多,我才知道有些東西是屍邪無法左右的。

滕玉意說的這些話藺承佑早就想過了,他故意發問:“它左右不了什麼?”

滕玉意抽出一張紙:它似乎不能及時判斷出被蠱惑者身體的異樣,比如我明明嗓子啞了兩晚了,昨晚在幻境裡卻能張口說話,我猜它今晚若是存心假扮我,便會吸取上次的教訓,扮作無法說話的模樣,以此來騙取樓中人的信任,世子倘若不想讓眾人上當,唯一的法子就是給我解毒。屍邪即便能及時調整氣息和外貌,也絕對察覺不了我嗓子已經恢複。

藺承佑臉上笑意未減,然而沒再接話。

滕玉意莞爾:我的話說完了,究竟該如何,還請世子自行權衡。

說著昂首朝台階邊踱了兩步,絕聖和棄智往這邊一瞧:“說完啦?”

滕玉意點點頭,絕聖和棄智於是跑出來:“師兄?”

藺承佑若無其事道:“我去小佛堂查查東明觀的異誌,你們送王公子回房吧。”

滕玉意剛下台階,程伯和霍丘從暗處閃身出來。

直到回了廂房,藺承佑都未跟過來。滕玉意本來躊躇滿誌,突然一點底氣都沒了,坐下來又等了片刻,藺承佑仍無消息,她一邊撥弄棋子一邊想,難道她料錯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是不打算給她解毒?

絕聖和棄智在滕玉意房裡坐了一會,便回到自己廂房畫符。

滕玉意頹然令人備水,準備盥洗沐浴,忽聽霍丘在外頭說話:“世子。”

藺承佑揚聲道:“王公子?出來借一步說話。”

滕玉意出了房門,果見藺承佑站在門外,她衝程伯和霍丘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程伯和霍丘避回房中,耳朵卻豎了起來。

“我正要去絕聖棄智房裡,聽說王公子酒醉渴乏,順便給你送點醒酒之物。”

滕玉意心頭一陣猛跳,他果然是來送解藥的,低頭看他的手,哪知兩手空空。

解藥呢?她無聲瞪著他。

藺承佑笑道:“滕玉意,你不是挺聰明的嗎,能不能說話,自己不先試試麼?”

滕玉意一驚,下意識清了清嗓子,這才發現喉間那種異感不知不覺消失了,她試著吐露字句:“咦,什麼時候解的——”

當了幾日啞巴,冷不丁從唇齒間溢出兩個字,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早上我就讓絕聖和棄智把解藥給你了,你自己不肯說話,怪得了我麼?”藺承佑一臉無辜。

滕玉意一愕,原來是那粒水粉色的藥丸,這廝當真壞得沒邊了。給藥卻不說明緣由,她怎知自己能說話了?

虧她剛才準備了一大通話攔住藺承佑,他當時麵上一本正經地聽著,心裡指不定怎麼嘲笑她呢。

她覷他一眼,好不容易解了毒,眼下忙著確認真偽,也就顧不上與他鬥法了,試著體會了一下,自覺除了稍有澀滯感,並無明顯不適,便甜甜一笑:“多謝世子。”

她嗓音尚未完全恢複,說起話來不如往日清甜,然而眉眼靈動,顯然心情大好。

藺承佑注視她表情,壞笑道:“這解藥最忌飲酒,閣下要是不喝那麼多龍膏酒,估計此刻已經完全好了,可惜王公子太貪杯,我好心勸你少飲點,結果攔都攔不住。

滕玉意笑不出來了。

“好了,醒酒藥送到了,王公子早些歇了吧。”藺承佑一本正經“囑咐”了一句,轉身揚長而去。

他一走,程伯和霍丘從後頭出來:“小姐,你的嗓子……”

怎麼突然就好了。

滕玉意信口胡謅:“這病本因風寒所致,白日就好了許多,聽說龍膏酒有些散寒之效,我晚間喝了不少,應該是把寒氣都逼了出來。”

程伯仍是滿腹疑團,但也知道以小姐睚眥必報的性子,若是被人害得不能說話,實在沒理由替人遮掩。

滕玉意再次清了清嗓子,欣然道:“程伯,快幫我弄點醒酒湯來。”

絕聖和棄智忙著在房中畫符,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抬頭看藺承佑進來,連忙擁過去:“ 師兄,滕娘子身上有玄音鈴,我們要不要再給葛巾娘子和卷兒梨的房外多貼些符?”

藺承佑坐在桌後,捉袖研墨:“就憑你們畫的這些符,貼一百張又有何用?充其量擋擋小鬼,給屍邪撓癢癢都不夠。”

說著放下墨搥,衝絕聖伸出手:“拿來吧。”

絕聖和棄智一愣:“什麼?”

“手指頭啊。”藺承佑捉過絕聖的胖手,“自己咬還是我替你紮?”

“自己咬吧。”絕聖苦著臉,無意中一瞟,才發現師兄指尖也有不少星點狀的血痂,估計都是這幾日為了畫符咬破的。

他連忙咬破手指,把血滴到墨裡,接著跑回條案,顛顛地把白日沒舍得吃的杏酥飲端來。

“師兄,這是滕娘子之前讓人送來的,你這幾日既沒吃好也沒睡好,趁現在無事好好補一補。”

棄智也從懷中取出一包玉露團,推到藺承佑麵前:“師兄晚間隻顧著喝酒,都沒吃多少東西,這叫玉露團,前兩日在滕府的時候滕娘子令人做的,可好吃了,師兄你嘗嘗。”

藺承佑瞥了瞥,絕聖那碗杏酥飲已經結塊,不用吃也知道敗味了,而被棄智當作寶貝似的那包玉露團,更是皺皺巴巴沒個樣子了。若是吃下去,沒準會壞肚子。

對絕聖和棄智來說,這幾樣吃食均不算常見,難怪他們寶貝似的收起來,又寶貝似的獻給他。事到如今他算是知道滕玉意怎麼哄人了,他其實不餓,何況這還是滕玉意送來的。

但他實在不忍心讓絕聖和棄智掃興,不動聲色分辨一番,好在沒什麼怪味,估計滕玉意沒專門給他下毒,儘管不想吃,還是都吃光了,吃完後想了想,滕府的廚娘手藝不錯,比起家裡的廚娘不相上下。

“好了,吃完了,乾活。”他淨了手麵,把巾櫛扔到一邊。

“好吃嗎?”絕聖和棄智兩眼放光。

藺承佑想說“馬馬虎虎”,出口就成了“還成。”

末了他抬手摸摸師弟們的圓腦袋:“去辦正事吧,把你們那些不成樣子的符撕下來,再把這個貼上。這符能燒破屍邪的皮肉,它若硬闖定會發出響動,你們住得最近,今晚警醒些。”

絕聖和棄智高興應了。

藺承佑展開條案上的異誌,一目十行查找線索,接連找了好幾卷,無外乎是金衣公子某年某月在何處出現,一共禍害了多少娘子,僧道如何追襲此妖,以及它是怎樣逃遁的。

此妖喜采陰修煉,被它迷惑的女子無不陰元耗儘而亡,就算僥幸被僧道救下,也會一夜之間衰老成老媼。光是前朝的茂德元年一年,金衣公子就殘害了二十來人,由此功力大漲,此後無人能將其降服。

舉凡長安城百年以上的道觀,大都有金衣公子的記錄,藺承佑翻找一圈,始終沒找到金衣公子與屍邪的淵源,這時候絕聖和棄智貼完符回來了,藺承佑道:“你們找找這堆,我去那邊翻一翻。”

卷帙攤得到處都是,絕聖和棄智趕忙過來幫忙。

棄智抱了一堆滾軸在懷裡,不小心掉落一卷,俯身撿起來仔細翻找,一無所獲,又打開第二卷,目光在上頭遊移,沒找到金衣公子的名號,卻意外有彆的收獲:“咦,這上麵居然有師尊的道號。”

絕聖忙著在燈下翻找,無奈道:“你彆犯糊塗啦,這都是百年前的異誌錄了,裡頭提到的道家大多仙逝了,師尊哪有那麼老。”

棄智固執道:“可這上麵是寫的‘清虛子’嘛,絕聖你自己看看。”

“這也不奇怪,應該是道號撞名了。”絕聖揉揉眼睛,一字一句念道,“ ‘清虛子道法高妙,擅長書符幻變,為求正道,常養氣絕粒,茂德十一年,因捉豔妖身亡,被尊奉為——”

藺承佑本來不以為意,突然眸光一動。

“豔妖”,“茂德十一年”。

他走近一攬,短短幾行字,概括了前朝那位道人的一生,就寫在卷帙的角落裡,絲毫不起眼。

“能將一位‘道法高妙’的道長害死,想必不是尋常妖怪,為何這個‘豔妖’彆處不見記載?”

“對哦,凡有大妖臨世,道觀一定會詳加描述,既是茂德年間的妖邪,妖會不會就是指的屍邪?”

藺承佑道:“不可能。屍邪名叫豐阿寶,茂德十四年才死,化作屍邪是十年後的事了,首先年頭對不上。其次屍邪非妖非魔,既是道家正統的異誌錄,怎會把屍邪妄稱為‘妖’?所以這豔妖定是指的彆的妖物。”

“豔妖、豔妖。”棄智琢磨,“應該是女妖的名字吧。”

“我看未必,以皮相惑人者,概可稱為豔妖。”藺承佑來回踱了兩步,“茂德年間曾出來為禍人間的豔妖,方才不就提到一個麼。”

“金衣公子?”

“前朝那位道長擅長書符幻變,不會坐以待斃,如果這裡的‘豔妖’真是金衣公子,它害死道長時自己免不了受傷,難怪茂德十一年之後少有它的記載。”

藺承佑沿著那行記錄往上找,原來是一家叫玄陽觀的道觀,這位前朝的“清虛子”道長,正是該觀第六位住持。

“可能這便是關鍵了。”他眼裡浮現一點笑意,“仔細翻一翻,說不定能借此捋清金衣公子和屍邪的真正關係,我去小佛堂了找找玄陽觀的異誌錄,你們留在房中,記得我方才說的話,切莫出岔子。”

“師兄放心。”

***

滕玉意喝了碗解酒湯,自覺嗓子又比先前見好,心裡益發高興,待要掩門盥洗,就聽外頭霍丘喝道:“什麼人?”

滕玉意豎起耳朵:“怎麼了?”

“無事。有個婢女過來送湯,小人多問了幾句。”

“什麼樣的婢女?”

“自稱來給葛巾娘子送巾櫛,模樣黑黑的,有些粗手大腳,葛巾娘子似乎嗬斥過這婢女,記得名字叫青芝。”

滕玉意想起青芝那對著葛巾房門撇嘴的輕蔑表情,心中一動:“她方才說了什麼?”

“像是被小人嚇了一跳,但模樣很沉穩,說話不緊不慢的,送了東西就走了。”

聽這番描述,不像受了驚嚇,滕玉意待要細問,袖子裡的小涯劍突然變得滾燙,她心中警鈴大作,隨後想到藺承佑等人尚未離開,假如是妖邪作祟,必定瞞不過他們。

看來是小涯憋得太久想出來了,於是對霍丘道:“眼下暫且無事,不如你先回房吧,要是青芝再在廊道裡出現,你和程伯立即去告知隔壁的小道長。”

“是。”

滕玉意款步踱回床邊:“出來吧。”

劍身一陣光彩流轉,小老頭喜滋滋鑽了出來。

“老夫都快饞死了,滕娘子,你喝了那麼多美酒,怎麼一滴也不給老夫留?”

滕玉意道:“我還要問你呢,我平日喝點酒你便要作怪,今晚在前樓為何那般老實。”

“還不是因為藺承佑在嘛。”

“謔,原來你怕他?”

“我這不叫怕。”小涯跳到窗前的榧幾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我這叫躲,他是小魔星,天生命裡帶劫,神憎鬼厭的,沒事我惹他做什麼。”

命裡帶劫?藺承佑也有劫麼,怎麼沒見他倒黴?

欸,何時輪到他倒黴她就稱心了。

她提壺往琉璃盞裡倒了點從自家帶來的酒:“你不敢惹他,所以你就來欺負我了,我像是好欺負的人嗎?”

“不好欺負。但就算再不好欺負,也是老夫的小主人嘛。”小涯捧著杯盞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滕娘子,我出來不光想討酒喝,還有正事要說,你打聽清楚借命的事沒?”

滕玉意一怔:“打聽了,可惜這幾日忙著避禍,沒打聽出什麼來。”

小涯背靠琉璃盞坐下:“老夫早料到如此,滕娘子,眼下有個化解災厄的大好機會。”

滕玉意明知故問:“要我親手斬殺金衣公子或是屍邪?”

“或者把二怪一起殺了。記住,一定要是致命的一刀,那樣斬妖除魔的福報便會記在你頭上了。”

“何謂致命一刀。”

小涯眯了眯眼:“凡是妖魔鬼怪,都會有要害之處,或是眼睛、或是腹臍,你隻要弄清楚金衣公子和屍邪的要害在哪,待藺承佑他們製服了二怪,再找機會動手就不難了。”

滕玉意點點頭:“我聽明白了,你是要我等藺承佑打得差不多了,上去補最後一刀?先不說藺承佑不會給這個機會,就是他把屍邪綁了送到我跟前,憑此妖的凶力,輪到我出手時也可能遭遇意外。”

小涯性如爆炭,當即惱了:“反正老夫該說的都說了,你要是怕危險,就彆想抵消借命的災厄了,好不容易活回來,你也不想整天倒黴吧。”

他氣呼呼喝了好些酒,跳到小涯劍上往裡一鑽:“話說完了,老夫走了。”

滕玉意敲了敲劍柄,小涯一無聲息。

她惆悵地飲了杯酒,看來光出謀劃策還不夠,還得親自動手斬妖除魔了,換作從前她定會覺得荒謬至極,可自從醒來之後,許多事已無法用常理來解釋,她常常疑心這是一場夢,早上起來倚窗梳妝,會忍不住把手伸到窗楹前打量。

春光下的手,白皙、溫熱、柔軟,知冷知熱,能屈能伸,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直到確認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胸膛裡狂跳的心才會慢慢平靜。

她不再是幽魂一縷,可以儘情撫摸每一寸春暉,她心裡有許多打算,想喝遍天下的玉液瓊漿,她舍不得表姐和姨母的笑顏,迫不及待想查清當年的真相。就連麵對阿爺,她的心境也早有不同。

她不知道是誰幫她借的命,但既然活過來了,又怎甘心整日都活得提心吊膽。要害?致命一刀?她一邊琢磨,一邊緩緩轉動小涯劍,等她意識過來時,發覺自己正認真籌謀。

她一哂,小涯認她做主人不久,卻很了解她脾性,雖說她連屍邪和金衣公子的要害在哪兒都沒弄明白,卻已經開始有滋有味計劃此事。

不過這兩日她也累了,趁屍邪沒出現,不如先好好休憩,盥洗了上床躺下,很快就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滕玉意心裡一顫,下意識摸向小涯劍,隻聽外頭程伯沉聲道:“兩位道長,出了何事?”

絕聖聲音很急:“園子裡死人了。”

程伯一愣:“屍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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