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死的是一名婢女,不知是自殺還是被人害死的,聽說是葛巾娘子的貼身丫鬟,名叫青芝。”
滕玉意臨睡前未敢脫衣,趕忙掀被下榻,就聽程伯在外道:“公子,你醒了麼?”
滕玉意欲要開門,忽然起了疑,屍邪手段層出不窮,萬一這是屍邪使的奸計,開門豈不是自投羅網?她想起藺承佑的話,停下來搖了搖腕上那串鈴鐺。
鈴鐺啞默,可見周圍並無陰煞之氣,滕玉意放下心來,打開門看見絕聖等人站在外頭,晨光熹微,廊道裡人聲沸亂。
倚翠軒住的都是彩鳳樓有頭有臉的名伎,聽說出了事,這些人紛紛打開門往外探望,因來不及梳妝,個個鬢亂釵斜。
絕聖和棄智確認滕玉意安然無恙,便道:“王公子,園子裡出事了,我們得過去幫師兄的忙。”
滕玉意正了正頭上的渾脫帽:“走,我也去看看。”
程伯忙道:“剛出了人命,園子裡必定人多且雜,公子想知道什麼,隻管吩咐老奴去打聽。”
棄智點頭:“對對對,天雖亮了,但青芝死因不明,貿然跑過去,當心衝撞了什麼,絕聖你去吧,我留下來照應王公子。”
“好。”絕聖拔腿就跑。
滕玉意略一遲疑,此事來得太蹊蹺,程伯心明眼亮,交給他去打聽,未嘗不是個好法子。
她回房飛快梳洗一番,等了一陣不見程伯回返:“霍丘,你可將昨晚的事告訴棄智道長了?”
霍丘道:“已經說了。正想請公子的示下,要不要將此事告訴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的人來了?”
棄智踮腳往園中張望:“萬年縣的法曹和大理寺的官員都來了,估計是師兄派人找來的。”
這麼快?滕玉意邁步往外走,路過東側儘頭的一間房時,記起這是葛巾娘子的房間,於是停下來往裡看,聽說昨晚卷兒梨和葛巾同住一屋,估計也該聽到消息了,然而門開著,裡頭並無人影。
那口井並不遠,就在園子裡一株芍藥叢後頭,沿路不斷有人聞訊趕過去,腳步紛亂分明都嚇壞了。
滕玉意走到園中,老遠就看見賀明生搓手頓足:“我這是觸了什麼黴頭,一再碰上這樣的倒黴事。我平日好吃好喝地待她們,做錯了事也不舍得打罵,這賤婢若還有半點良心,尋死也該死到旁處去。”
隻見一名中年吏員喝道:“賀明生,這豈是你撒野呼喝之處?司直和評事都在此,正需靜心盤查,還不趕快把你的人驅到一旁去,再帶頭吵嚷不休,當心治你的罪。”
賀明生訕訕擦擦汗,掉頭驅逐眾人,眾人互相推擠著,遠遠退開了幾步。
滕玉意打量那位吏員,身著青袍,品階不高,既被找來查案,料著是萬年縣的法曹參軍之流(注)。
再走近些,就看見井前躺著一人,不,一屍。
屍首衣裳濕透了,身子底下洇開一大團水漬,頭發散亂鋪開,手擱在身側,指甲是一種發白的淡紫色,甲縫裡似有些臟汙之物。
一陣風吹來,風裡夾裹著淡淡的水腥氣。滕玉意胸口泛起輕微的惡心,沒來得及看清青芝的臉龐,恰巧程伯迎過來,滕玉意順勢停下。
抬頭卻看見賀明生後邊站著幾人,萼姬捂著胸口一個勁說嚇人,卷兒梨和抱珠嚇得緊緊相依。
另有一名身穿朱綠襇裙的女子,側臉看來異常貌美。這女子獨自站在角落,有種遺世獨立的況味。
滕玉意愣了愣,葛巾?
葛巾望著井前的屍首,眼裡滿是淒楚之色,黯然一回頭,露出疤痕鮮紅的另一半臉。
她似乎並未察覺滕玉意的視線,失魂落魄往回走,走了兩步,忽有吏員上前阻攔止:“所有人不得回屋,司直和評事有話要問。”
棄智往前跑去:“師兄。”
滕玉意才看見藺承佑站在井前,差點忘了此人還是大理寺的評事了。
萬年縣斷不了的案子,會逐級往上報,藺承佑既是大理評事,理當有權過問。
藺承佑身旁是一位二三十歲的綠袍官員,大概就是大理寺司直了,兩人說了幾句,藺承佑衝賀明生招招手:“把人都叫出來,在園中等候問話,也不用另騰空房了,就在小佛堂吧。”
賀明生哪敢推托,一疊聲答應:“是。”
官員環顧一周,開口道:“我等問話期間,樓內所有人不得私自交談,更不得擅自離去,若有違者,當以畏罪滋事論處。”
絕聖和棄智難得沒黏著藺承佑,而是遠遠站在另一側。東明觀的五道也來了,正拉著絕聖和棄智在打聽什麼,此話一出,眾道也噤聲了。
滕玉意看了眼程伯,程伯暗暗點頭。
彩鳳樓裡的妓伶本就不少,加上廟客夥夫,約莫有一兩百人,藺承佑和那名大理寺司直各負責一半,再快也得要問到晌午。
好在大理寺很快派了吏員來相幫,饒是如此,等到滕玉意被請去小佛堂問話,也足足過去一個多時辰了。
小佛堂門開著,一靠近就讓人打寒戰,滕玉意昂然環視,這地方還是這麼陰冷,聽說昨晚藺承佑和五道睡在此處,一晚上過去居然未凍出病來。
她剛要進去,裡頭出來一個人,倉皇一抬頭,那人與滕玉意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滕玉意一怔,葛巾。
葛巾香腮帶淚,邊走邊用帕子擦拭,滕玉意暗暗打量葛巾,怪不得五道說此女和她有些掛相,彆處統統不像,唯獨眼睛神似,都是睫毛纖長,雙眼杏圓如墨,裡頭若是含了盈盈淚光,頗有種楚楚動人的韻致。
滕玉意笑眯眯拱手:“葛巾娘子?”
葛巾從未見過眼前這大胡子的年輕胡人,隨意欠了欠身:“公子。”
說完便匆匆離去,滕玉意這才往裡走,條案上供著幡花香爐,案後那尊童子像卻不見了,此時站在條案前的是那名大理寺官員,麵前攤著頁冊,手中執著筆。
藺承佑抱著胳膊懶洋洋坐在一側。
滕玉意恭恭敬敬一揖:“見過世子殿下,見過司直。”
大理寺司直打量一番這古怪胡人,又瞧了瞧藺承佑,奇怪的是並未詳加打聽滕玉意的生平來曆,而是徑直問昨晚的事:“昨晚王公子一直在房中?”
“不敢隨處亂逛。”
“聽到過什麼?”
“不曾。”
“聽說令尊派了兩名護衛伴你左右,你睡了,他們想必不敢深睡,他們可曾跟你說過什麼?”
“霍丘昨晚曾在廊道裡撞見過青芝,他覺得青芝形跡可疑,當時就喝問了她幾句。”
藺承佑眸光微動:“什麼時辰的事,青芝都說了什麼?”
滕玉意細細說了昨晚的事。
藺承佑跟同僚對視一眼:“王公子可以走了,把霍丘叫進來問話。”
滕玉意告辭離去。
到了晌午時分,青芝的屍首被抬走了,眾人的禁足令解封,被告知可以自行在樓內活動。
趁霍丘未歸,滕玉意問程伯:“早上打聽到了什麼?”
程伯道:“這口井是樓裡用來浣洗衣裳的,早上粗使仆婦過來汲水,發現水桶擱在井邊,往內一看才發現了裡頭的青芝,仆婦嚇得失張失智,呼喊聲引來了世子等人,世子察看屍首時似是發現了不妥,自己留在井邊看守,令人去大理寺找人,再後來的事小姐便都知道了。”
滕玉意頷首,不愧是程伯,短短工夫就能打聽到這許多細節。
“程伯,你眼力好,可看到青芝身上有什麼異樣?”
“老奴想法子走近看了,屍首上沒有傷口,衣裳也並無破損,指甲裡有些淤泥,略微泛碧色,估計是井壁上的青苔,應該是投井後抓撓井壁所致。”
“抓撓井壁?”
程伯道:“老奴以前見過投井自儘之人,與青芝的情狀很像。井水很深,又是頭朝下跳入,估計是投井又後悔,想自救卻晚了,被發現時應該斷氣不久,因為手指頭尚未泡出皸痕。如被人強行從後頭推進去,掙紮時胸腹處的衣裳應該會有刮擦,身上也會帶些傷口,所以老奴才猜青芝並非被人謀害,不過這都是泛泛一說,究竟如何,恐怕隻有檢屍之人才知道了。”
這就奇怪了,如果青芝死因並無可疑,藺承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他究竟發現了什麼,居然把人挨個叫去審問。
未幾,霍丘回來了。
“世子把小人叫過去,問的全是細枝末節,譬如青芝本來是什麼神情、被小人喝住時有什麼變化、手裡拿著哪些東西、頭上可戴了簪環……小人記性算好的,卻也架不住這樣問,顛過來倒過去的,想起來一點就吐露一點,世子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了,這才放小人回來。”
滕玉意點點頭:“我們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了,接下來的事就不與我們相乾了,樓裡耳目混雜,你和程伯在外頭不必刻意打聽,就算聽到了什麼也不要理會,回來私底下說。”
說罷去前樓用膳,東明觀五道正在廳中議論此事:“真是想不到,昨晚屍邪未來,倒是出的彆的亂子。聽說這個青芝是那位被毀容的前都知的婢女,主人好端端的,婢女卻尋了短見。”
見美聲音一低:“查清楚了?真是自儘?”
“大理寺的官員公然說的,世子在旁聽了也無異議,料著無甚可疑,否則怎麼一個疑犯都沒帶走?”
眾道鬆了口氣:“那就好,昨晚樓裡那麼多人,如果婢女是被人所害,這行凶之人未免也太冷血大膽。”
他們這廂放言高論,廳中不少人都悄然豎著耳朵,聽說青芝是跳井自儘,眾妓神色稍見和緩。
見仙看到滕玉意,熱情打招呼:“王公子。”
滕玉意左右一顧,奇怪沒看到賀明生,本來還想吩咐他安排酒膳,隻好先作罷。
“各位上人安好。”
“咦,王公子,你嗓子好了?”
“傷風幾日,早就見好了,昨晚喝了一席酒,早上起來就能說話了。”
見天笑眯眯道:“昨晚讓王公子破費了,老道今日才從萼大娘口裡得知一壺龍膏酒值五千,我等本來要酬君一局,可惜不出三日就能降服屍邪和金衣公子,往後再要請王公子出來喝酒,怕是沒機會了。”
不出三日?滕玉意款款落座:“找到對付屍邪和金衣公子的法子了?”
見樂瞧向廳中,看眾妓紛紛識趣離座,這才低聲道:“昨晚世子回到小佛堂,讓我們專心找百年前玄陽觀的異誌錄,結果巧了,王公子猜我們找到了什麼?”
不等滕玉意發問,他笑嘻嘻道:“百年前也有一位叫清虛子的道士,此人曾與茂德年間一位豔妖交過手,不幸被豔妖所害,奇怪的是,豔妖自此也無消息了。世子懷疑這豔妖就是金衣公子,在小佛堂裡找了半夜,果然發現異誌上寫了‘此妖乃異鳥所化’,而且打從這豔妖出現的那一年起,金衣公子便不見記載,等它再出現,已經是數年後的事了。”
見仙鳳目微眯:“王公子該猜到了吧,前朝道人與金衣公子兩敗俱傷,一個當時就死了,一個失蹤好幾年,金衣公子忙著養傷去了,所以沒機會作亂。還有一件事更古怪,據玄陽觀異誌所載,清虛子道長與金衣公子最後一次交手是在樊川附近,道長的屍首也是在樊川發現的。”
“樊川?屍邪生前被幽禁的那處行宮是不是就在樊川?”
見美一拍大腿:“我等一直沒弄明白金衣公子和屍邪怎麼搭上關係的,這不就來了?千絲萬縷,渺若無痕,要不是偶然發現‘豔妖’的記載,怕是一輩子都查不到這二怪的淵源。”
“異誌上可寫了這是哪一年的事?”
“茂德十一年。”
滕玉意訝道:“當時屍邪還是個養在行宮裡的公主,名叫豐阿寶,隻有十三歲。光憑金衣公子在行宮附近受傷這一點,怕是無法確認二怪是如何相識的吧。”
“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二怪之間的聯係了,在那之後三年,豐阿寶身死,再十年後化作屍邪破土而出。金衣公子與其一同作怪,又被鄙觀的祖師爺給鎮壓。”
“即便是真的,這與三日內降服妖物有何關聯?”
見仙壓低嗓門道:“先前僅是猜疑,實則並無證據,經過昨晚一遭,基本能確認二怪早就相識了。能同時被屍邪和妖物習練的詭術可不多,假如能在三日內找到相關記載,順勢再破解了要門,不就能將其一網打儘了?”
所以這是還沒影子的事,滕玉意好奇道:“上回那位金衣公子似乎傷得不輕,不知可傷到了要害?”
“要害?“見美擺了擺手,“哪來的要害?”
滕玉意心頭一緊,金衣公子竟沒有要害,那她的“致命一刀”如何送出?
“此妖之所以能作怪百年,依仗的不隻它千變萬化的本領,還有它那一身飛翼,它真要想逃,,隻需一振翅,轉眼便會無影無蹤,世子上回射中它幾箭已經是不易了,估計與它硬闖府外的降魔陣有關,因為受了傷,行動才變得遲緩,這一下估計元氣大傷,幾年內都彆想再作怪了,但想傷它的要害,卻是難上加難。”
所以還是有了。滕玉意抿了口茶:“金衣公子本事再了得,說白了是一隻禽妖,既是血肉所化,怎會沒有緊要處?”
見樂豎起兩指,作勢往自己臉上一戳。
滕玉意麵色一亮:“眼睛?”
見樂收回手:“不單單是禽妖,舉凡在人間作亂的妖物,大多離不開眸子。不過據《妖經》上所載,金衣公子與旁的妖物不同,它那雙眼睛惑亂人心的本事不在屍邪之下,隻要被它一望,彆說想刺中它眼睛,不先被它吃了就不錯了,所以明知它要害在何處,卻也徒喚奈何。”
滕玉意聽得頭皮發緊,小涯這個糟老頭子,淨出餿主意,本以為金衣公子本領在屍邪之下,下起手來也會相應地容易些,沒想到這般凶險。
她回想那晚藺承佑射箭的先後順序,心念一動,一邊摩挲盞沿,一邊問:“屍邪呢?上回世子射中它五箭,不知可有什麼講究?”
“屍邪稟天地邪氣而生,隻要不被挫骨揚灰,再重的傷也可以慢慢自愈。”
滕玉意心涼了半截,這東西如此難纏,怪道是邪中之王,要不這次就算了,下回換個妖力低的邪物?
“不過嘛,屍邪可是有要害的,王公子猜猜,它的要害在何處?”
滕玉意來了精神,想起這怪物挑中了她和卷兒梨等人,據她所見,三人除了眼睛,彆無相似之處,於是大膽猜測:“眼睛?”
五道齊齊搖頭:“不對。”
滕玉意又想起屍邪出手時的情狀,那紅色曼陀羅般的尖銳指甲簡直令人心悸。
“指甲?”
“也不對。”
滕玉意本想猜心窩,但也知屍邪無心,況且藺承佑連射五箭,唯獨放過了屍邪的心窩。
滕玉意越是猜不中,五道便越是眉飛色舞。
“貧道就知道王公子猜不中。”
“不如這樣,王公子再猜三局,要是猜不中,王公子再請我等喝一回。”
滕玉意暗暗一嗤,這幾個老頭打的好主意,看出她對這東西感興趣,繞來繞去想騙她的酒錢。
她沉吟一番,含笑道:“如果在下猜中了呢?各位上人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諸道低聲商量一番,撫掌道:“依你所言!不過王公子要是輸了,尋常的酒菜我們可不要,需得昨晚的龍膏酒才行。”
滕玉意笑道:“這有何難,誰有紙筆,我們立字為證。”
堂裡的廟客送來一套筆墨,滕玉意把事項寫下,交給諸道一一過目,又令他們按下手印,自己也簽字畫押,這才繼續往下猜:“喉嚨?”
“不對,不對。“
“腹心?”
見美興奮得胡子發顫,仿佛那黑如純漆的龍膏酒已經擺在眼前:“王公子,彆怪貧道沒提醒你,你隻剩下一次機會了。”
滕玉意凝眉長歎:“這一局怕是要輸了。”
這時庭外傳來腳步聲,來人卻是藺承佑,絕聖和棄智跟在後頭。
藺承佑揚了揚眉:“說什麼這般熱鬨?”
五道興致正濃,忙將來龍去脈說了:“世子快請坐,如果僥幸贏了酒,貧道借花獻佛,厚顏答謝世子一局。”
見美又假意道:“方才人人都勸王公子慎重,哪知攔都攔不住。”
滕玉意無奈攤手:“是啊,攔都攔不住。”
藺承佑似在等人,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令人奉了茗具來,一邊烹茗一邊看他們玩。
眾道看滕玉意遲遲不開腔,一個勁地催促:“王公子,快猜吧。”
“願賭服輸,莫要抵賴才好。”
滕玉意不緊不慢放下茶盞,忽然笑道:“有了。牙齒?”
見美等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絕聖和棄智高興得直搓手。
“不算不算。”見仙第一個站起來,“王公子分明是瞎蒙的。”
“就是,打賭之前已經猜了三回,打賭後又猜了三回,屍邪身上統共就這麼多處,誤打誤撞罷了,不算不算。”
滕玉意一雙眼睛從左至右一溜:“諸位道長方才怎麼說的,‘願賭服輸,不能抵賴’,你們管我是怎麼猜的,既然猜中了,就得服輸。”
見喜笑眯眯道:“真要是王公子自己猜中的,貧道自無異議,可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王公子先前死活猜不中,怎麼突然就猜中了?打賭無論輸贏,全憑自己的本事,但要是有人暗中相助,也就談不上公允了。”
藺承佑一抬眼。
滕玉意訝道:“見喜道長,你是懷疑有人偷偷告訴在下?”
見喜瞄瞄絕聖和棄智,意有所指:“貧道沒這個意思,但要讓貧道輸得心服口服,王公子得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絕聖和棄智氣鼓鼓地正要開腔,被藺承佑一攔。
他譏諷笑道:“今日我算是長見識了,東明觀的前輩原來喜歡賴賬,王公子怎麼猜中的我不管,但我這兩個師弟自從進來後統共才說了一句話,想誣賴他們暗中相助,經過我同意了麼?”
見天眨巴眨巴眼睛,再鬨下去把藺承佑也得罪了就不好了,忙道:“見喜胡說八道,世子切莫往心裡去。王公子,我們願賭服輸,你且說說吧,要我們替你做什麼。”
滕玉意不冷不熱道:“你們無故懷疑我使詐,光答應我這字據上的要求還不夠,假如我能說出理由,你們還得給我和兩位小道長賠禮道歉。”
“好!隻要王公子能說出道理來,貧道必定好好賠罪。”
“嘿嘿,就怕王公子說不上來。”
“就是就是,能說早就說了。”
滕玉意冷笑:“那晚諸位道長為了讓屍邪心念浮動,不斷用言語激惹它,但直到世子說到它名叫豐阿寶,它似乎才真正有了怒意,當世子提到它一輩子都不能認爺娘時,這邪物不但癲狂發怒,嘴邊還鑽出兩顆又尖又利的雪白獠牙。如果我沒記錯,之前世子雖用金笴射它,它卻不痛不癢,獠牙露出後,身上的皮肉才開始發出惡臭,所以我猜它的要害就是那對獠牙,如非心神不寧,絕不會輕易露於人前,一旦拿出來示人,便是它凶力最弱之時。”
見喜呆了一瞬,起身深深一揖:“貧道枉口拔舌,險些汙蔑了王公子和兩位道長的清白,自知無禮,深感愧怍。”
見天等人也悻悻然賠罪:“想要貧道們怎麼做,王公子隻管提就是了。”
滕玉意把那張字據收到袖中,笑吟吟道:“不忙,這字據我先收著,等哪天想起來再來叨擾諸位上人。”
又狀似無意道:“屍邪這對獠牙藏得這般深,是不是拔了之後它才能灰飛煙滅?就不知好不好拔。”
藺承佑看了看滕玉意,冷不丁道:“王公子今日怎麼有興趣打聽這些事?”
滕玉意眼波微轉:“我跟它打了這幾回交道,心中早就恨極,雖然無力對付此怪,也想知道它有哪些要害。”
藺承佑摸摸下巴,正要說話,隻聽環佩叮當,萼姬領著一行霓衣金釵的妓人來了,
走到堂前站定,萼姬斂衽笑道:“奴家知道尋常姿色入不了世子的眼,特意挑了幾位色藝雙全的娘子過來,世子看得上誰,隻管告訴奴家。”
眾人一看,一下子來了八名都知,個個雲鬢高聳,豔麗驚人。
藺承佑目光從左至右掠了一遍,忽然一笑:“一個怕是不夠。”
滕玉意一口茶險些噴出來,連忙放下茶盞。
眾道目光閃爍,頗有些豔羨之色。
絕聖和棄智麵色發窘,低頭盯緊自己的腳尖。
萼姬目瞪口呆,藺承佑以往雖來過彩鳳樓兩回,卻從未叫娘子作陪,今日這是開竅了?
她忙用手中的白角扇掩住唇,樂不可支道:“世子年少氣盛,正是貪新鮮的時候,不論一個還是八個,都依著世子。”
滕玉意心中一哂,程伯悄然近前道:“公子,房中那壺酒熱得差不多了。”
滕玉意心知程伯借故帶她離開此地,本來還想看一陣熱鬨,想想也覺得不妥,於是起身道:“在下先告辭了。”
五道神不守舍,哪還顧得上跟滕玉意打招呼,絕聖和棄智卻急步跟上滕玉意:“王公子,師兄讓我們跟著你。”
滕玉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自己忙著尋歡作樂,當然要支開兩個師弟了。
“你們是不是還沒吃飯?正好我也沒吃,我讓他們把午膳送到房中來。”
“師兄給我們買吃的了。”棄智拍拍胸口,果然鼓鼓囊囊的。
他們一麵說一麵往外走,就聽萼姬歡快道:“二樓就有雅間,向來是招待上客的,要不世子這就隨奴家去樓上,奴家讓人一並送酒食來。”
“二樓?不必了,就在後苑隨便找間大屋子吧,能同時盛得下八個浴斛的那種。”
浴斛?還八個!
這回彆說絕聖棄智,見美等人都是老臉一紅,正當這時,賀明生帶著兩名廟客過來了,他身材肥碩,一動就是一身汗:“世子,你要的浴斛都備齊了,小人令人送到後苑了,不知要做何用。”
藺承佑放下茶盞,吊兒郎當道:“浴斛裡盛滿水,把人領到裝浴斛的房間等著。”
妓人有兩個性情活潑些的,忍不住吃吃輕笑,賀明生瞪她們一眼,正要低斥幾句,不料藺承佑從懷中取出一鋌金擱到桌上。
眾妓頓時臉泛春色,她們是平康坊最出眾的一等名妓,懂絲竹善文墨,平時輕易不出來見客,一貫隻侍奉縉紳巨賈,繒彩珠寶看多了,論理是看不上一鋌金的,但誰叫這是成王世子賞的,提前把賞金拿出來,可見他也甚是心急。
萼姬驚訝笑起來:“世子不用急著賞她們,伺候好了再賞也不遲。”
賀明生曖昧笑道:“看不出來嗎?世子不想等了。”
藺承佑在手中拋了拋那鋌金,起身一笑:“走吧。”
忽又想起了什麼,扭頭道:“等一等,我怎麼記得上回不止這些人,你們樓裡彆的都知呢?”
賀明生把擦汗的帕子塞回袖內,諂笑道:“世子好記性,確有兩人病了在房裡休息,小人怕病氣衝撞了世子,也就沒讓她們來。”
藺承佑道:“這兩人叫什麼名字,何時病的?”
“一個叫魏紫,一個叫姚黃,世子上回叫她們認過畫,應該還記得她們。魏紫病了好幾日了,姚黃則是上午才告不適,適才小人已經叫醫工給她看過脈了。”
藺承佑問:“她們病得重不重?”
“不算重,近來樓裡出了好些怪事,魏紫和姚黃受了驚嚇難免有些憊懶,隻需喝幾劑藥,再調養數日就無妨了。”
“既不算重,那就叫她們出來吧。”
滕玉意腳下一頓,此君竟連病中之人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