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有意思了,彩鳳樓已經開張大半年了,妓人們比鄰而居,再謹慎的人也有露出破綻的時候,凶手竟藏得這麼久、這麼深……
藺承佑頓了下:“我記得你們店主說過,後苑那座小佛堂是洛陽一位高人看過之後建成的?
萼姬老老實實道:“是。”
“你們平日會去小佛堂燒香麼?”
萼姬頭搖得像撥浪鼓:“奴家從未去過,旁人也很少去小佛堂附近轉悠。”
“這是為何?”
萼姬手撫胸口:“說來也怪,那座小佛堂說是建來鎮邪的,但彆說晚上,連白天也是冷冰冰的,晚上縱算點滿香燭,堂裡也是昏昧潮冷,人隻要一進去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娘子們不敢在小佛堂附近走動,連我們主家也害怕,偶爾過去一趟,勢必找十來個廟客相隨。久而久之,大夥也都不去了。”
藺承佑暗忖,小佛堂名為佛堂,實則用的是道家如意降魔陣,布陣之人道行不低,陣法也規矩嚴整,如果不是匠作們在建佛堂時不小心砸壞了底下陣眼的基石,足可以保樓裡平安。
壞就壞在砸壞了百年前鎮壓二怪的陣眼,導致大量陰氣從陣眼中溢出,附近的孤魂野鬼有所感知,少不了前來遊蕩,人若到附近走動,當然會覺得陰森。而二怪吸納夠了邪氣,沒多久就破陣而出。
這一點,估計設陣之人也沒料到。
“你見沒見過洛陽那位高人?”
“沒見過。高人來長安的時候,是彆人負責招待的,奴家隻知道他叫逍遙散人。”
藺承佑哼笑:“可我已經派人找過了,洛陽沒有一位叫逍遙散人的高人。”
萼姬哭笑不得:“世子快彆提這事了,我們主家腸子都快悔青了。小佛堂建成後彩鳳樓隻清淨了一陣,很快又開始鬨鬼,主家沒法子,隻好親自去洛陽找那個逍遙散人,結果連續去了兩回,次次都撲空。主家氣得跳腳,直說這道士是個騙子,否則怎會一收錢就不見人影了。”
嚴司直奇道:“既然懷疑那人是騙子,你們主家為何不報官?”
“主家早就報了官,還托人去問縣裡的法曹,說那道士是洛陽的,行騙卻在長安,這事到底歸長安萬年縣管,還是歸洛陽管?可沒等主家問明白,後苑就蹦出大妖,隨即整棟樓都被封禁了,這事也就擱置下來了。”
藺承佑沉吟不語,從小佛堂裡的格局來看,那道士不像騙子,縱算匠作施工時不小心砸穿了地麵,憑此人的功底過來做些補救並不難,為何連麵都不露了?
正因為逍遙散人沒再露麵,也就沒人發現底下的陣眼被砸穿了。匠人們闖了禍不敢告訴賀明生,賀明生不懂道法看不出端倪,所以直到二怪都跑出來了,彩鳳樓還夜夜笙歌。
小佛堂……小佛堂……藺承佑在心裡盤算,人人都對這座陰森的小佛堂避而遠之,有人卻利用這一點在裡頭施展邪術。
他的思緒凝結在小佛堂裡香案下發現的那枚七芒引路印上。
七芒引路印邪門至極,隻有晚間才能行事,作法時需全程無人打擾,小佛堂算是最好的場所。
凶手不想讓人窺見自己的所作所為,巴不得人人都不敢去小佛堂……而為了萬無一失,光一個“陰森”可不夠,論理還應該做點彆的。
藺承佑心中一動:“萼大娘可曾聽誰說起自己在小佛堂裡撞過鬼?”
萼姬緊張地點頭:“有有有,幾月前就人說過此事,後來接二連三有人撞鬼,奴家好像……好像也見過的。”
嚴司直古怪道:“見過就是見過,沒見過就是沒見過,什麼叫‘好像見過’?”
萼姬一甩帕子:“因為奴家也鬨不清那東西是人是鬼嘛。”
藺承佑興趣濃厚地問:“你見到的那東西長什麼模樣?”
萼姬畏懼地吞了口唾沫,那件事都過去好些日子了,想起來還是覺得發怵。
“大約兩個月前,記得那日是十五,有幾位外地來赴考的衣冠子弟來樓裡喝酒鬥詩,點名要聽曲。奴家看他們模樣還算斯文,就叫了卷兒梨和抱珠去伺候,說好了隻奉曲吟詩行酒令,不伺候彆的。郎君們也都答應了,哪知喝到半夜,席間有位郎君強抱著卷兒梨求歡,抱珠拽不開那人,眼看要壞事,隻好跑出來找奴家。
“等奴家趕過去時,卷兒梨衣裳都被撕壞了,那狗東西喝得爛醉,脾氣也大,被我們拉開時還憤憤抽了卷兒梨幾個巴掌,卷兒梨一身皮肉嫩得像清水做的,臉當時就腫了起來。
“奴家氣得牙都要咬碎了,連哄帶攆把這幾個狗東西趕出去了,好不容易脫身,再回頭就找不到卷兒梨了,奴家知道這孩子麵上不愛說話,心思重得很,受了這樣一份委屈,心裡指不定多難受呢,忙和抱珠去尋她,哪知卷兒梨不在房裡,隻好又去園子裡找。
“園子大,又是深夜,奴家想起後苑有口井,唯恐卷兒梨尋短見,也顧不上鬼不鬼的了,一進去就跟抱珠分頭去找。園子裡一個人都沒有,越往裡走越僻靜,走到小佛堂附近的時候,奴家忽然看見一個影子從裡頭躥出來——”
萼姬說到這的時候,聲音猛地一抖。
“奴家看見、奴家看見一隻紅衣裳的女鬼。”
“紅衣裳的女鬼——”嚴司直起了疑惑,“天色那麼晚,你離得很近麼?為何連衣裳顏色都能看清。”
萼姬呆了一呆,仿佛不知如何接話。
藺承佑嘴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萼大娘方才不是說了麼,那晚是十五。”
萼姬忙不迭點頭:“對對對,那晚月頭大,地上像撒了一層銀霜似的,奴家忘了帶燈籠出來,但也覺得四下裡亮光光的。”
“看清鬼的模樣沒?”
萼姬頭搖得像撥浪鼓:“奴家沒敢盯著看,那鬼又跑得快,隻覺得眼前紅影一閃,鬼影一霎兒就不見了。”
藺承佑:“沒看清模樣,總該對高矮胖瘦有些印象,覺得眼熟還是眼生?”
萼姬尋思一陣,很篤定地說:“如果是熟人,奴家早該認出來了,況且奴家活了這些年,從沒見過誰可以飛那麼快,那東西不可能是人,隻能是鬼。”
“衣裳、簪環、香氣……就沒有一點熟悉之處?”
萼姬苦著臉:“不過是一閃神的工夫,奴家事後也不敢追想,就知道那東西穿著襦裙,彆的奴家早就忘了。”
藺承佑一動不動看著萼姬,萼姬頂住藺承佑的視線,不知熬了多久,就在她不安地挪動腳步時,藺承佑漂亮的嗓音響起:“故事還沒講完吧,抱珠找到卷兒梨沒?”
萼姬慶幸道:“找到了,奴家嚇得屁滾尿流,扭身就往回跑,迎麵就看見一群人找來,原來抱珠在綠蝶亭找到卷兒梨了,這孩子躲在亭子裡哭呢,兩人過來尋我,半路碰到沃姬和魏紫她們,幾人便結伴同行,她們看我魂不守舍,忙問出了何事,奴家看卷兒梨臉上傷得不輕,隻說撞鬼了,也沒敢逗留,當即帶她們回屋擦藥膏去了。”
屋子裡沉默下來,藺承佑食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隱約聽見樓下衙役和妓人們說話,伴隨著略顯焦躁的腳步聲。
未幾,他開口道:“小佛堂是用來鎮鬼的,起初也的確靈驗了一陣,如果連小佛堂都開始鬨鬼,樓裡的人必定驚訝萬分,第一個說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人是誰?萼大娘總該有些印象。”
萼姬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在小佛堂附近撞鬼的不止奴家一個,奴家聽過就算,實在鬨不清第一個撞見的人是誰。”
她一邊說一邊忐忑地打量藺承佑,本以為又會被刁難,哪知藺承佑主動替她圓場:“傳言麼,聽到時已經半真半假,想找出源頭哪有這麼容易,萼大娘想不起來也不奇怪。”
萼姬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世子真是明白人,奴家盼著世子早日抓住凶手,恨不得把知道的都告訴世子。”
藺承佑真切地看著萼姬:“萼大娘的真誠,我已經感覺到了。今日就先問到這吧,萼大娘出去的時候告訴衙役,叫賀老板上來回話。”
萼姬如釋重負,剛退到門口,就聽藺承佑道:“忘告訴萼大娘了,那晚你看到的‘女鬼’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如果你回房後想起什麼,馬上讓衙役給我傳話。”
“凶手?”萼姬駭然回頭,“那不是一隻女鬼嗎?”
藺承佑壞笑了下,並沒有答話的意思,萼姬盯著藺承佑看了一陣,心神不定地點點頭:“奴家回屋後一定好好想想。”
萼姬走後,嚴司直一邊書寫一邊道:“承佑,不覺得這個萼姬說話漏洞百出嗎?前麵說‘奴家也鬨不清那東西是人是鬼’,後麵改口‘人不可能飛那麼快,絕對是隻鬼’。”
藺承佑諷笑道:“嚴大哥,你猜她這話是在說給我們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嚴司直擱下筆:“難道她心裡有什麼疑惑,想借著這話說服自己?”
藺承佑笑道:“我猜她要麼想起那女鬼像誰了,可心底又不願相信,所以用這種法子說服自己。要麼——”
“她自己就是凶手?”嚴司直接過話頭,“也是,都到這個當口了,除了凶手還有誰會撒謊?承佑,何不用瑟瑟珠試試這個萼姬,凶手會武功,究竟是不是她,一試就知道了。”
藺承佑搖頭:“試不了了,這法子隻能用一次,凶手知道我故意試探她,情願被擊壞一隻眼珠也不會露餡的。”
嚴司直扼腕:“那就隻能一個一個盤查了,可是我們連凶手與姚黃姐妹有什麼仇怨都不清楚,不清楚動機如何往下查。”
“藏得再好也有露餡的時候。”藺承佑垂眸看著桌上的證詞,“其實萼姬是凶手還好說,動機也好,淵源也罷,總歸能查出來。但萬一她沒撒謊呢,她說到那女鬼時屢次露出疑惑的神色,分明是想起了什麼。”
嚴司直思量道:“事關性命安危,沒道理包庇凶手,何況萼姬是個極善保全自己的人,這當口還撒謊,我情願相信她自己就是凶手。”
藺承佑想了想,對門外的衙役道:“讓賀老板再在樓下等一會,先把卷兒梨、魏紫和抱珠叫來問話。”
第一個來的是卷兒梨。
她似乎有些精神不濟,進屋後也不開腔,衝藺承佑和嚴司直行了一禮,便默默退到一旁。
嚴司直端詳著卷兒梨,心裡暗覺可惜,這胡姬出奇的美貌,可惜神態有些呆滯,人一呆,容貌就減色了幾分。
藺承佑頭一次正眼打量卷兒梨,都說滕玉意跟卷兒梨葛巾有些像,可他沒看出哪兒像了。
非要比較的話,眼睛倒是有點神似,都是一樣的杏圓清澈,但滕玉意那雙眼睛裡盛滿了水光,長長的睫毛一眨,水光就像是漾開來似的,一顰一笑都比卷兒梨的眼睛靈動,隻可惜水光裡盛的全是壞主意。
他在心裡哼了一聲,拿起香囊問卷兒梨:“見沒見過這香囊?”
卷兒梨輕輕搖頭:“奴家昨夜是第一次見。”
問完卷兒梨,藺承佑又挨個把抱珠和魏紫叫進來。
不出所料,三個人都沒見過香囊。
至於兩個月前的十五發生了何事,抱珠和卷兒梨的說法與萼姬一致。魏紫那晚在前樓陪客,並不清楚卷兒梨曾遭人欺侮,但後來在園中的經曆,也與萼姬的敘述相吻合。
藺承佑接著問:夜間可曾見過誰在小佛堂附近出沒?第一次說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又是誰?
三人都說沒見過,但都記得第一次提到自己在小佛堂撞鬼的,恰是萼大娘。
最後打聽越州人,卷兒梨等人均一無所知。眼看問不出什麼,藺承佑隻好先放她們回去。
嚴司直麵色複雜:“說來說去,第一個說自己在小佛堂見鬼的就是萼姬自己?她倒是聰明,彆的事情上有所隱瞞,唯獨在卷兒梨的事上肯說實話,估計她心裡也清楚,這種事一問就知真假。”
藺承佑撫了撫下巴:“是不是實話,暫時還下不了定論。現在隻能證明那晚卷兒梨四個曾結伴而行,萼姬卻是後麵才跟她們彙合,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究竟是撞鬼了還是去了小佛堂,目前可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的說辭。”
嚴司直困惑地“咦”了一聲:“承佑,今日你句句不離‘小佛堂’,是不是在裡頭發現了什麼。”
藺承佑一拍腦門,轉過頭笑道:“忘告訴嚴大哥了,昨晚我兩個小師弟發現有人曾在小佛堂施邪術,從布陣的路子來看,極有可能就是害死青芝的凶手。我懷疑有人故意四處散播小佛堂鬨鬼的傳言,目的是為了讓人不敢靠近小佛堂。”
嚴司直怔住了:“照這麼說,萼姬豈不是嫌疑最大?這就奇怪了,香囊出自越州的桃枝繡坊,但萼姬卻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她何時去的越州,又為何要殺姚黃姐妹??”
藺承佑腦中冒出一個念頭,招來外麵的衙役道:“替我去成王府一趟,告訴常統領,我房裡胡床下放著一個竹笥,請他取出來儘速給我送來。”
衙役一走,藺承佑也跟著起了身,嚴司直不知何意:“怎麼了?”
“我覺得我們想岔了,嚴大哥,你先盤查剩下的人,我去小佛堂一趟。”
***
外麵下起了雨,春雨綿綿,細如發絲,兜頭灑落下來,如濕透的輕紗籠到臉上。
藺承佑冒雨回到小佛堂,相距老遠就看見殿內燈火熒煌,門口站著兩名衙役,正隔窗往裡張望,回頭看到藺承佑,齊聲道:“人都在裡頭。”
藺承佑一邊點頭,一邊快步進了小佛堂。
殿裡滿是人,左邊四個坐姿七歪八斜,依次是見天、見仙、見樂和見美。
右邊三個坐相稍好些,正是絕聖、棄智和見喜。
香案前還站著兩個,一個是負著手的程伯,另一個是抱著胳膊的霍丘。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堂中那個移動的身影上,那人手持一把碧瑩瑩的短劍,舒肩伸臂,輕盈轉身,比劃得有模有樣。
滕玉意學到第十招了,逐漸有了點開竅的感覺,招式與招式之間的間隙越來越短,出劍時也不再那麼笨拙。
先前學程伯那套克厄劍法時,體內那股熱力總有淤滯凝結之感,這套披褐劍法卻不一樣了,越練越覺得真氣通暢。
練得正起勁,忽覺背後一道視線掃過來,滕玉意的後腦勺已經很熟悉這道眼神,自動就生出一種不痛快的感覺,餘光瞥了下,果見一道高挑的身影從外頭走進來。
藺承佑還穿著早上那件玉簪綠的圓領襴袍,這顏色本是女子穿得多,一向又極挑膚色,可穿在藺承佑身上居然絲毫不減英邁之氣,腰間的金魚袋隨著他的步伐隱約輕響,暗沉沉的烏犀腰帶束出一截好腰來。
滕玉意笑嘻嘻在心裡盤算,這廝富貴驕人,平日總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嘴臉,這要是再在冠上簪朵紅彤彤的牡丹花,儼然就是鬥雞坊一隻金燦燦的朱紅冠子大公雞。
藺承佑並不知道滕玉意已經在心裡把他比作了一隻鬥雞,不過這不妨礙他用調侃的眼神睨著滕玉意,也不知五道是怎麼教的,滕玉意這劍術使起來活像耍百戲的胡人。
他在心裡笑了一通,正要誇滕玉意幾句“天賦異稟”、“好生了得”、“這樣練下去必成大器”之類的屁話,見天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世子,九天引火環已經布置好了,你可彆不信,今日算運氣好,一個時辰就請來了三昧真火符籙,正好外麵下雨了,我們進來避避雨。”
說完又覺得不對勁,何至於一看到藺承佑就像屁股被炸開了花。
藺承佑卻笑道:“換彆人我或許不信,五位前輩的本事我卻是知道的。”
五道最愛聽彆人奉承自己,聽了這話心裡頓時又熨貼了:“快快快,趁現在二怪沒來,世子到這邊歇一歇。”
藺承佑卻徑直走到香案前:“王公子,讓一讓吧。”
滕玉意佯裝才注意到藺承佑,連頭都沒回,一閃身就避開了,小佛堂這麼大,藺承佑不去彆的地方偏找她麻煩,多半是存心來挑事的,休想讓她上當,她為了趕進度連口水都不敢喝,吵架鬥法隻會耽誤自己的工夫。
藺承佑沒料到滕玉意撤退得如此迅速,頗有一拳打在軟布上之感,不過這正合他的心意,好歹無需再浪費唇舌。
他蹲下來察看香案下的那塊氈毯,表麵上果然渾然無跡,翻過來也沒能一下子找到印痕,棄智跑到藺承佑身邊蹲下,胖胖的手指頭一指:“師兄,在這兒。”
藺承佑眯了眯眼,棄智的圖案畫的分毫不差,這就是七芒引路印,這門邪術與暗害青芝的秘譏束魂術係出同宗,彆的門派想學都學不出來。
應該就是同一個人,而且修為不低。
他咳嗽一聲,兩名衙役悄無聲息進來了,把目光鎖在眾人身上,暗自留意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眾道注意力全被氈毯吸引走了,並未留神門口的動靜,一窩蜂圍到藺承佑身邊,好奇地低下頭。
瞥見那個印痕,見天駭然道:“這不是七芒引路印嗎?”
滕玉意雖跑到一旁練劍,耳朵卻一直豎著,見天這一叫,她好奇問:“道長,什麼是七芒引路印?”
“一種邪術,人死了還不夠,還要把死者的魂魄拘來用冥器拷打折辱,邪門得不能再邪門,陰損得不能再陰損。”
見天又興奮又嫌惡:“老道多少年沒見過這種邪術了,會不會跟殺害姚黃青芝的是同一個人?世子,查到是誰做的了麼。”
藺承佑繼續在附近搜找:“查到就好了,此人心思之細,生平罕見,就拿這枚七芒引路印來說,作法時需一次性釋出七枚火印燈,施法人若稍稍走神,就會掉落火星或是法印,但你們也看到了,偌大一塊小佛堂,隻留下一小塊痕跡。”
見喜盯著烙印疑惑道:“我記得這邪術有好些規矩來著。”
“規矩一大堆。“藺承佑抬頭往香案底下看,“頭三條就是:不拘椿萱之魂,不拘幼孩之魂,不拘遠地之魂。”
滕玉意招式一緩,前兩條她能聽懂,不害父母,不害幼童,說明研習邪術之人雖然惡毒,還未喪儘天良,但第三條她就聽不懂了。
好在小佛堂裡除了她,還有兩個人跟她一樣好奇。
隻聽絕聖問:“師兄,這個‘不拘遠地之魂’,指的是不拘太遠的魂魄麼?”
見樂嗤地一聲笑起來:“傻小子,這話的意思是這陣法不能隨心所欲,隻能拘役死在某一處的魂魄,比如在彩鳳樓施法,就隻能拘來死在樓中之人的魂魄——”
滕玉意耳邊一炸,死在樓中之人?姚黃和青芝姐妹倆前不久才遇害,氈毯下的烙印卻不像是近日留下的,說明那人施邪術的對象不是姚黃姐妹,那就奇怪了,凶手明明是彩鳳樓的人,為何要對付以前的死者?
五道也似乎驚住了,茫然環顧周遭:“這地方究竟死過幾個人?不對啊,不是說樓裡向來隻鬨鬼,沒出過人命麼。”
見樂近來聽了不少此地的傳言:“你們不知道吧,這地方以前是家彩帛行,店主夫婦和小妾早在一年多前就死了。”
他話鋒一轉:“世子,你該不會是懷疑——”
“不管這陣法要對付誰,反正不會是姚黃和青芝。”藺承佑仰頭望了望,一躍飛上了橫梁,“而且見喜道長猜得沒錯,從凶手害青芝的手法來看,應該與設七芒引路印的是同一人,可見凶手不但容不下姚黃姐妹倆,還恨極了早前的某位死者。”
見天驚訝到了極點:“彩鳳樓半年前才開張,前頭的彩帛行卻已經關門一年了,再往前的鋪子就更跟彩鳳樓沒交集了,那人到底恨的是誰?”
藺承佑的聲音在房梁上震蕩:“問問不就知道了。”
五道互相望了一眼:“問?找誰問?”
藺承佑躍下來拍拍手上的灰塵:“凶手不是已經告訴我們好法子了麼。”
眾人惘然不解,滕玉意卻若有所思看著那塊氈毯,藺承佑該不會是……
正當這時,外麵衙役找來了:“世子,常統領來了。”
“這麼快?”藺承佑起身往外迎,隻聽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常嶸一頭鑽了進來。
他滿肩都是細密的銀亮雨絲,右手端著一個緗色的竹笥,左手提著一個大包袱。
“常叔。”
常嶸先端詳藺承佑,看小主人毫發無損,似乎鬆了口氣,而後環顧左右,躬身衝五道行了一禮,目光掃過滕玉意時,明顯愣了一下。
滕玉意隨意拱了拱手,人卻不動聲色往程伯身後一藏,她身上穿著男裝,臉上又貼著大胡子,論理很難被人一眼認出,但這位常統領曾經跟她一起抵禦屍邪,還是謹慎些為妙。
好在常嶸很快就移開了視線:“怕耽誤大郎的事,快馬加鞭趕過來的,幸而勝業坊離平康坊不遠,路上不曾耽誤多久。大郎,你這幾日不在府中,宮裡派人來看過幾回,回頭若是得了空,進宮看看聖人和皇後吧。”
藺承佑笑應了:“阿芝有沒有送話出來?”
“有,小郡主隔兩日就催哥哥進宮,我回說哥哥辦差去了,得空就會去宮裡接她。小郡主就把這東西送出來了,還叮囑說要哥哥馬上戴起來。”
常嶸一麵說著,一麵打開手中的包袱,一疊整整齊齊的換洗衣裳露出來,最上頭卻擱著一枚色彩斑斕的小物件。
藺承佑拾起那東西:“長命縷?阿芝做的麼,還沒到端午,怎麼就做上這個了?”
常嶸藹然微笑:“小郡主說這是她第一回做長命縷,巴巴地送出來,指望哥哥誇她呢,還說等到了端午,再給哥哥做條更好的。”
藺承佑笑眯眯把長命縷係在腕子上:“知道了。”
常嶸把竹笥遞給藺承佑,確認東西沒拿錯,便要告辭而去,走到門口時,他再次朝滕玉意這邊看了兩眼,然而滕玉意早就背過身練劍去了。
常嶸出去後才想起來,這不就是上回那個揮劍擊退屍邪的小娘子麼。那晚在花廳裡有多驚險,他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多虧這位小娘子,幾次使計把屍邪擋在門外。
怪了,滕娘子是名將之女,為何待在妓館裡。大郎說近日要在彩鳳樓對付屍邪,滕娘子該不會跑到此處避難來了?他邊走邊尋思,忽然想起上回有位嬤嬤過來告訴他,說大郎曾在府裡的梅花林攔住滕娘子說話。
兩件事一結合,常嶸頓時喜憂參半。大郎今年十八了,連個喜歡的小娘子都沒有,若大郎與滕將軍的女兒合得來,是不是意味著絕情蠱有了鬆解的跡象。
要不要連夜給王爺和王妃去信?不行,太操之過急,再多等些日子吧,少年情意是藏不住的,如果大郎喜歡滕娘子,過不了多久絕對會顯露出來,假如一直沒動靜,證明隻是他想多了。
這邊藺承佑打開竹笥,把裡頭的幾枚形狀古怪的銀釘取出來,依次將其從佛堂門口放到香案前,刻意擺得歪歪扭扭的,活像一條淩亂的甬-道。
隨後掏出一根紅繩,兩手一抻試了試韌度,又再拿出七隻小碗擺成一圈,把香油注入碗內。
滕玉意雖不看不懂這些萬萬繞繞,卻已經猜到藺承佑要做什麼,凶手至今未露出破綻,依她看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而且拿這個對付凶手,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五道先還茫然不解,看到七隻小碗才猛然醒悟過來:“世子,你這是要設七芒引路印?”
絕聖和棄智急道:“師兄,萬萬不可,這可是邪術啊。”
“迂腐。”藺承佑吹滅手上的蠟燭,“法術用來害人,當然叫邪術,可如果用來救人,又何邪之有?”
他振振有詞,絕聖和棄智抓耳撓腮:“但、但是……”
藺承佑拍了拍手上的灰,回頭對兩名衙役說:“我作法期間不能被人相擾,把幾位道長和王公子主仆請到西側吧。”
滕玉意這時已經習練到第十一招了,因為怕影響進度,一直防著藺承佑把他們攆出去,哪知他同意眾人留在小佛堂裡,這就奇怪了,凶手會邪術,五道並不能排除嫌疑,藺承佑不防備他們,是不是意味著不懷疑五道了?
下一瞬她看到兩名衙役擋在眾人麵前,陡然明白過來:存心搗亂的話,在外頭也能趁亂使壞,不如把人留下眼皮子底下,一有風吹草動就能及時察覺。橫豎除了兩名衙役,還有絕聖和棄智幫藺承佑護陣。
一行人撤退到小佛堂的西側,安置好後,見喜和見樂繼續負責指點滕玉意。
藺承佑蹲在氈毯前,用小刀把蠟燭削成幾截,然後比招著氈毯上的烙印,把蠟塊雕刻成粗糙些的假“金芒印”。
見天幾個相對較閒,一邊擦汗,一邊興奮地瞧藺承佑擺陣:“世子,不是老道要潑冷水,
聽說這陣法首先得知道死者的生辰,你連凶手要對付的是誰都不知道,上哪去打聽死者的生辰?不知道時辰的話,連半縷魂都拘不來。”
絕聖剛在符籙上寫下了三個人的時辰,聽了這話把手中的符籙一豎:“師兄早就打聽好田氏夫婦和容氏的生辰了,你們瞧。”
藺承佑橫他一眼:“東拉西扯做什麼,乾活。”
絕聖訥訥地把三張符籙送到藺承佑手中,藺承佑用假的金芒印蘸了點朱砂,分彆在三張符籙上摁下朱印,接著將符籙剪出小人的形狀,把三枚小人擺在香案前。
見仙笑嘻嘻:“可是光知道這三個人的時辰也沒用,我就不信除了彩帛行和彩鳳樓的這五名死者,此地以前沒死過人。不能因為排除了姚黃和青芝,就斷定跟彩帛行那三個人有關吧。”
棄智藏不住眼睛裡的憂色:“是啊,師兄,萬一不是他們三個,你不是白白冒一回險?師尊他老人家說過,凡是逆天悖理的邪術,無不暗藏凶險,萬一傷到自己——”
藺承佑輕飄飄看了五道一眼,抬手摸摸棄智的頭:“師兄心裡有數,你和絕聖專心幫著護陣就行了,你拿著鎖魂豸守住大門,伶妓們各自在房中禁足,有衙役看管不怕他們跑出來,你除了防外頭出亂子,還要防著殿內。”
棄智點點頭,藺承佑起身走到西側,將兩道符貼到兩名衙役背上,囑咐衙役背對著陣法站立,待會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回頭。這樣既能盯住眾道的舉動,又不至於因為看見引來的東西嚇得亂跑。
布置好一切後,殿內迅速安靜下來,五道不再喧嚷,聚精會神看著堂內,滕玉意收了劍,盤腿坐到角落裡。
藺承佑撩袍坐在陣中,取出那條紅繩,一頭係在自己的中指上,另一頭則係上一枚蠟燭雕的金芒印,弄好後把紅繩拋到門外。
隨後左手橫搭在右臂上,右手指尖燃起一道符,一彈指,火星射向最外麵的那盞油燈。
隻見火光一綻,燈盞裡幽幽蕩出一小圈光焰,奇怪那焰火透著綠光,為佛堂裡的一切蒙上一層詭異的色彩。
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
燈亮得越多,佛堂裡反而越暗,幽幽綠光環繞在藺承佑周圍,萌生出一種幽冥地府的錯覺。
滕玉意左右分彆是程伯和霍丘,但她仍大氣都不敢出,戒備地將小涯劍從袖中摸了出來,一瞬不瞬盯著門口。
堂內明明沒有風,暗處卻有一股看不見的氣流湧動,香案前的三枚小人簌簌響動,仿佛有東西趴在地上對著它們吹氣。
藺承佑閉目誦咒一陣,忽然一抖紅繩,低喝道:“起。”
三枚小人本來仆倒在地,突然有兩枚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藺承佑中指上的紅繩一下子繃直,顯然另一頭多了重物。
滕玉意背上不知不覺出了一層毛毛汗,隻見油燈裡的燈忽明忽暗,殿內空氣驟然冷了幾分,掌心一陣發燙,連小涯劍也有了動靜。
陰風漸起,枝葉在門口回旋,伴隨著風聲雨聲,有細碎的潛行聲靠近,乍一聽像有人在門外徘徊,仔細分辨之下,又覺得隻是怪風。
藺承佑拽緊紅繩,不動聲色與對方逐力,嗚咽聲高高低低,怪力也大了起來。雖說強行啟動了七芒引路印,但藺承佑對這陣法並不熟悉,完全是依葫蘆畫瓢,法器和金芒印都湊合得很。
照理說隻需啟動陣法,亡魂便會被紅繩死死縛住,但他這個陣或許還差了點意思,鬼是招來了,卻死活拖不進來。
“來都來了,不進來坐坐麼?”與對方逐力了一小會兒,藺承佑鬢角上的汗滾滾流了下來,因為不敢鬆懈,話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你們看我像壞人麼?彆害怕,我是來幫你們的。”
對方似乎抖了一下,紅繩因而鬆軟了幾分,藺承佑豈肯錯過這機會,反手一撈便將對方扯了進來。
油燈裡的綠焰齊齊一矮,冷意撲麵而至,滕玉意看清眼前景象,瞳孔猛地一縮。
紅繩進來了,末端卻在半空中拚命抖動,看上去像是捆住了兩個看不見的人,而那人正試圖從紅繩裡掙脫出來。
藺承佑吃力地拽住紅繩:“我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招你們出來絕不是為了害你們。我知道你們沒少受那人的折磨,不想再吃苦頭的話,就彆再費心掙紮了。”
繩索的末端突然靜止在半空中,但仍在微微地抖動,仿佛人因為害怕在哆嗦,卻又無處可躲的樣子。
藺承佑口氣軟和了幾分,一邊緩緩收緊繩索,一邊盯著眼前那虛空的鬼影:“我想幫你們,所以想跟你們打聽點東西,我現在既看不見你們也聽不見你們,稍後我往你們身上撒點東西,那東西對你們無害,但能把你們的形貌和聲音都引出來。”
繩索顫顫巍巍在半空中抖動,但明顯不再抗拒,藺承佑將對方拉到跟前,揚手撒出手中的灰色粉末。
繩索亂了一下,但並未躲得很遠,粉末洋洋灑灑落下來,勾勒出兩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滕玉意耳畔頓時響起雜亂的呼吸聲,顯然五道也緊張起來。
影子越來越清晰,原來是一男一女。前麵那個鬼影高大偉岸,後頭的卻是一位豐滿婦人,隻是兩人輪廓都太模糊,壓根無法看清麵容。
藺承佑很快撒出第二把顯魂粉,這下子輪廓總算清晰了,但也僅能勉強看出身段和臉型,眉眼卻是萬萬看不出來的。
或許是撒了顯魂粉的緣故,二鬼終於有了響動,它們口中斷斷續續發出怪叫聲,聲音古怪刺耳,有點像夜梟的鳴聲,又有點像幼童的慘叫,一聲比一聲尖利,刺激著眾人的心魂。
滕玉意隻覺得那聲音能刮動心上的肉,隻聽了一會兒就頭痛欲裂,雖好奇二鬼接下來想說些什麼,卻也隻能暫時捂住耳朵。
藺承佑不動聲色打量那個高大些的鬼影:“田允德?”
尖叫聲戛然而止,男鬼抖了一下。
“看來是了。”藺承佑笑了笑,改而看向女鬼,“容氏?”
女鬼喉嚨裡仿佛含著一個驚雷,邊吼邊掙紮起來,比起方才的惶惑,明顯帶著滔天怒意。
藺承佑笑著哦了一聲:“對不住,原來是田夫人。”
女鬼這才安靜下來。
滕玉意目瞪口呆,竟真是彩帛行的田氏夫婦,凶手是彩鳳樓裡的人,這兩人卻已經去世一年了,凶手究竟對他們懷著多深的恨意,時隔一年還把亡魂拘來折磨。
欸,好像不太對,藺承佑明明寫了三個人的生辰,卻隻招來了兩個人的亡魂,小妾容氏呢?容氏是在後院跳的井,理應也被陣法招來。
“我就長話短說了。”藺承佑單刀直入,“那人將你們的魂魄羈留在此,是為了用這邪術殘害你們,如不將此人揪出來,你們永遠彆想脫身。告訴我那人是誰,為何要這樣對待你們?”
男鬼和女鬼的叫聲陡然一停,兩人像是害怕極了,先是無頭蒼蠅般在地心裡轉了轉,隨後瑟瑟地抱作一團。
藺承佑耐著性子道:“你們彆怕,無論那人之前怎麼折磨你們,隻要今晚說出那人是誰,我敢保證,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男鬼和女鬼安靜了幾分,突然抬起胳膊,衝自己嘴巴的位置指了指。
藺承佑麵色一變:“你們不能說話?”
男鬼窩窩囊囊嗚咽起來,女鬼暴躁地連吼數聲,可惜無論她如何掙紮,最終都隻能發出含含糊糊的怪聲。
藺承佑又驚又怒:“那人挖了你們的舌頭?”
二鬼一邊哀嚎一邊將胳膊舉到胸前,示意藺承佑看。
藺承佑似乎怔了一下,滕玉意離得稍遠,待看仔細了,胸口湧起一股濃濃的不適感。
隻見田氏夫婦胳膊的末端空蕩蕩的,雙手已被齊根砍去。
藺承佑神色古怪,陽間刑罰折磨的是生者的肉軀,七芒引路印淩虐的卻是亡魂,拔掉舌頭便不能說話,斬斷雙手便無法書寫,縱算田氏夫婦往後輪回轉世,一出生便是殘疾孩子。
此人當真陰狠至極。
他緩緩點頭:“雖然口不能言,但至少你們能聽懂我說話,接下來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說對了,你們就點頭,若錯了,你們就搖頭。”
二鬼微微點頭,表示聽懂了。
“害你們的那人此刻在不在彩鳳樓?”
田允德和田夫人齊齊點頭。
“可在小佛堂裡?”
這回是搖頭。
“此人的姓氏有幾畫?一畫?二畫?”
說到“十二畫”時,二鬼有了強烈的反應。
藺承佑神色一凜:“十二畫?(注②)”
二鬼拚命點頭。
滕玉意迅速在腦海中搜找起來,奈何彩鳳樓人太多,一時竟想不起誰的姓氏是十二畫。
藺承佑後悔自己沒帶一份樓中諸人的名冊來,千算萬算沒算到田氏夫婦一個字都吐不出,若臨時派人去前樓,勢必會破壞陣法,忽然想起懷中有下午剛記下的證詞,名單雖然不全,但沒準凶手就在其中。
他右手牢牢拽著紅繩,左手忙著捏訣,兩手均不得空,隻好衝絕聖道:“我懷中有份名冊,快拿出來讓田夫人指認是誰。”
絕聖擦了把冷汗跑近,知道絕不能碰到油燈和銀釘,便矮身用佩劍小心翼翼探入藺承佑的前襟,撥動了兩下沒摸到,不由有些急切。
藺承佑看一眼絕聖,示意他彆急。
絕聖點點頭,好在這回順利碰到了,他沉住氣,輕輕將小冊往外撥拉。
藺承佑趁這工夫繼續問:“那人是為了替容氏報仇?”
田允德似乎呆了一呆,田夫人卻怨毒地吼叫起來,雖然反應不一,二人最後卻一致搖頭。
藺承佑的表情險些裂開,不是為了容氏?。
他啟陣之前一共寫下三個人的生辰,卻隻拘來兩名亡魂,從這一點來看,容氏的亡魂早已輪回轉世,而那人也沒想過對付容氏。
其實打從他發現彩鳳樓的凶案與彩帛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就曾想過凶手會不會是為了給容氏報仇,畢竟容氏嫁給田允德後沒少受折磨,跳井究竟是自尋短見還是被戚氏所害,至今是個謎。而今晚發現拘來的亡魂正是田氏夫婦後,他就更篤定自己的這個猜測了。
哪知拘來一問,那人竟不是為了容氏。
莫非田氏夫婦還乾過其他喪儘天良的事?
“你們跟那人是如何結的仇?”
田允德的身子一震,戚氏似乎也受了極大刺激,躬身抱著自己的腦袋,又開始團團亂轉。
“你們害過他/她?”
這回反應更大,連田允德的鬼影都開始亂晃了。
藺承佑瞥了眼油燈,二鬼被折磨了這麼久,神魂早已不全,彆說正常交流,稍有刺激就會驚惶不安,隻恨油燈熬不了多久,燈一滅,二鬼必然會掙脫陣法逃走。
他轉頭看絕聖,好在絕聖曆練這幾回,行事多少沉穩了些,順順利利拿到了小冊,又將其展開捧到二鬼麵前。
藺承佑對田允德道:“如果那人的名字在名冊上,指出來給小道士看。”
戚氏恍若未聞,依舊抱著腦袋如無頭蒼蠅般亂竄。
田允德卻顫栗地轉向絕聖,一眼瞧見了什麼,身影嚇得往後一仰,斷腕猛地指向書冊上的某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