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1 / 2)

攻玉 凝隴 51096 字 10個月前

滕玉意的心一下子躥到了嗓子眼,若非不能妄動,早奔到絕聖身邊一探究竟了。

藺承佑緊緊盯著絕聖:“它說的是誰”

絕聖焦急萬分,田允德失了雙手,用斷腕這麼一比劃,範圍未免也太大了。

他火急火燎地一戳某個名字:“田老板,你說的是這個人麼?”

田允德拚命搖頭,顫抖著把斷腕往前一送,就在這時候,戚氏的鬼影忽然像紙片一般劇烈抖動起來,不顧腰間還拴著紅繩,尖嘯著要跳出陣去。

藺承佑沒提防戚氏突然發難,右手穩住紅繩,另一手斷然飛出一符,可沒等他將戚氏製住,噗地一聲,七盞油燈齊齊熄滅了。

小佛堂頓時漆黑一團,藺承佑心知不妙,飛符點亮身後香案上的蠟燭,火苗抖了抖,眼前再一次敞亮開來。

繩索靜悄悄委頓在地上,田氏夫婦的鬼魂早就遁走了。

藺承佑扯斷手指上的紅繩,起身出了陣:“田允德剛才說的是誰?”

絕聖在名冊上畫了一圈:“斷腕約莫指的這一片。”

藺承佑凝目一看,圈內共有六個人的名字,沃姬、萼姬、葛巾、賀明生、抱珠、卷兒梨。

明明隻差一步就知道是誰了。藺承佑冷哼:“無妨,大不了再來一次。“

他回身要重新啟陣,眾道忙奔過來阻止:“哎哎,使不得,這可是邪術,世子當心壞了修為。”

藺承佑蹲下身點油燈:“目下還有許多事沒弄明白,既然知道了凶手與田氏夫婦有瓜葛,索性一次性弄個明白。”

見天搖頭:“你我修習正道,本就不該沾染邪術,為了查案弄一次也就算了,絕沒有一再啟陣的道理。”

藺承佑聽到“沾染”二字,陡然一個激靈,他這是怎麼了?明知有天大的害處,卻執意要啟陣,方才滿腦子都是如何揪出凶手的名字,旁人攔都攔不住,如此執迷,豈不正是染了邪性而不自知?怪道師尊說“凡是逆天悖理之術,無不暗藏凶險”,他已經足夠防備了,還是險些中招。

藺承佑定了定神,吹滅手中的蠟燭起身,笑了下:“前輩提醒得對,方才是我糊塗了。”

絕聖和棄智這才鬆了口氣,滕玉意並不明白為何不能再啟陣,看眾道如此緊張,想來與道法上的禁忌有關,她低頭看向名冊上的名字,揣摩著說:“十二畫——這裡隻有一個人的姓氏是十二畫。”

棄智興奮道:“我來看看。”

突然傻了眼:“欸。萼大娘?”

絕聖也難以置信:“怎麼會是她?”

見喜喟歎:“真看不出來啊,這個萼姬一貫圓滑討喜,背地裡竟如此陰狠,看她平日言行舉止,委實看不出身懷絕技。”

見樂拿肩頭頂了他一下:“喜喜,你這話就不對了,越是內力深厚之人,越懂得如何掩藏。我隻奇怪她怎麼就跟田氏夫婦結了仇,又為何要害姚黃姐妹倆?”

“彆忘了萼姬是平康坊有資曆的私妓,彩帛行還在的時候她就住在此地了。”見仙越說眼睛越亮,“這麼一說全都對上了,萼姬既認識田氏夫婦,又是彩鳳樓的假母,前後兩對死者,都與她有瓜葛!”

滕玉意咳了兩下:“可是據我所知,樂妓往往都用的化名,估計假母也不例外。”

藺承佑正研究那根斷掉的紅繩,聽了這話想了想,滕玉意知道的可真多,他長這麼大,除了查案和捉妖,幾乎沒踏過平康坊的坊門,她倒好,一來就大手大腳包養了卷兒梨和抱珠不說,對妓伶們的這些彎彎繞繞,似乎知道的還不少。

但她說的沒錯,萼姬未必就姓萼,究竟本名叫什麼,還得看了身契才算。

他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銀釘,陣法雖然中途就敗了,但收獲也算不小。

絕聖和棄智:“師兄,你要回前樓嗎?”

“我去查查田氏夫婦生前都做過哪些缺德事。你們兩個把地上的東西都收起來,我那個竹笥千萬彆給我弄丟了。”

兩名衙役先前雖未回頭,卻也嚇得不輕,藺承佑走到二人跟前,從懷中取出安神丹給他們服下,口中笑道:“此處不用再照看了,你們下去好好歇一歇。”

衙役驚魂甫定,點點頭離開了。

滕玉意滿心都是“練劍”,布陣花了大半個時辰,換作練劍的話,足夠她學個一招半式了,藺承佑前腳剛走,她後腳拔劍出鞘:“各位上人,趁酒食還未來,我們先練上幾招吧。”

眾道本想歇一歇,眼看滕玉意目光炯炯,心知歇不成了,他們不滿地噘嘴,慢騰騰走到條案前。

滕玉意一個激靈,一個老道士噘嘴她尚可忍耐,五個老道士一齊噘嘴,簡直稱得上奇觀。

好在她可以假借練劍轉過身去,不必被強逼著觀賞這副景象。

那邊藺承佑剛走到門口,迎麵來了一名衙役:“世子,有位樂妓要見你。”

“誰?”

“一位叫抱珠的娘子。”

她?藺承佑點點頭:“把她領來吧。”

不一會抱珠在衙役的引領下進了佛堂,她今晚似乎著意打扮了一番,腮上塗了點淡淡的胭脂,嘴唇也比白日更鮮嫩,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裙角,每一步都走得風情萬種,進來突然發現滿屋子都是人,嚇得刹住腳步,等瞄見滕玉意,表情愈加不自在。

她慌亂斂衽:“見過世子殿下。”

滕玉意奇怪地瞥了瞥抱珠,她該不會以為藺承佑一個人在此吧。

“你要稟告什麼事?”

抱珠咬住唇又鬆開,唇色瞬間變得紅潤飽滿。

藺承佑不耐地蹙眉:“到底有事還是沒事?”

抱珠瑟縮了下,但還是沒開腔。

“看來是沒事了。”藺承佑笑著點點頭,把臉一沉道,“來人,把這伶人送到大理寺去,無故擾亂官員辦案,按律可以仗二十,先打她個二十板,再不老實另行責罰。”

抱珠大驚失色,雙膝一矮跪在地上:“奴家、奴家確有要事稟告,沒想好怎麼說,絕非存心戲弄世子,求殿下網開一麵。”

她邊說邊一個勁地磕頭,顯然嚇破了膽,五道聽著那“咚咚咚”的聲響,心裡頗不忍,這小美人特地打扮了過來,多半存了彆的心思,可那又如何,這般絕色,動些歪腦筋也無傷大雅嘛,藺承佑這臭小子空長了一副好皮囊,壓根不懂得憐香惜玉。

藺承佑垂眸看著抱珠:“你最好識相點,如再敢東拉西扯。”

“奴家絕不敢妄言。”抱珠頭暈眼花,虛弱地把額頭抵在地上,心裡本來存著點念想,這下徹底怕了,“下午世子找奴家幾個去問話,回房後奴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世子今日問小佛堂和那位逍遙散人,其實卷兒梨上個月曾見過逍遙散人一麵,不知卷兒梨有沒有跟世子提過這事。”

藺承佑眼波漾了漾,上個月?逍遙散人半年前就沒再露過麵,原來中途竟回過長安。

“她在何處見到的逍遙散人?”

抱珠不敢抬頭,一五一十說了。

那日是初八,萼姬特準抱珠和卷兒梨去菩提寺上香,不巧抱珠身子不爽利,卷兒梨隻好同其他小娘子出了門,回來後她悄悄對抱珠說:“主家天天派人去洛陽捉拿逍遙散人,誰知那道士竟藏在長安。”

抱珠忙問怎麼了。

卷兒梨就說:“姐妹們從寺裡燒完香出來,順道到酒肆買綠蟻酒喝,我到對麵的店鋪替你買桃脯,出來時瞧見一個道士匆匆忙忙走過去,我心想這不是那個逍遙散人麼。”

抱珠聽了嚇一跳,逍遙散人來彩鳳樓時她見過,生得紅臉虯髯,腰間懸著柄長劍,不像尋常的道士,反有點遊俠的作派,他那副模樣太不尋常,難怪卷兒梨能一眼就認出來。

“這人不是個騙子麼,他在做什麼?”

卷兒梨說:“他像是在追蹤什麼人,可惜街上人擠人的,一晃就過去了。”

抱珠忙道:“主家不是恨死了這道士麼,快把這件事告訴主家吧。”

卷兒梨猶豫著說:“這道士看著不像壞人,興許隻是雲遊在外,並非存心騙人錢財,真要被主家抓住了,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要不還是算了吧。”

二人正商量著,青芝喜滋滋從門外路過,今日不少伶人出門閒逛,青芝也不例外,她懷中還抱著一大包吃食,看樣子收獲不少。她像是聽到了抱珠和卷兒梨的對話,但沒進來追問。

青芝剛走,萼姬就進來了。卷兒梨悄悄和抱珠說:“不知她們聽沒聽到我們說的話。”

抱珠說:“萼大娘若聽到了,一定會當麵追問我們的。青芝就未必了,方才我們聲音不小,我猜她聽到了幾句,這丫頭嘴巴碎得很,準保會向主家攬功的。

結果過了好幾天,賀明生那邊毫無動靜,抱珠和卷兒梨就猜測,要麼青芝那日沒留意她們在說什麼,要麼青芝還沒來得及告訴主家。”

抱珠說完這番話,抬頭怯怯看了一眼藺承佑。

藺承佑擰著眉思量,這線索至關重要,卷兒梨為何絕口不提。

抱珠似乎猜到藺承佑在想什麼,膽戰心驚道:“不瞞世子說,卷兒梨自從被那男妖擄走過一回,精神頭便差了不少,本來極愛說話的一個人,最近總是發呆,奴家有時跟她閒聊,她連我們的事都經常想不起來。奴家估計她並非存心隱瞞,而是真給忘了,求世子看在她病體未愈的份上,莫要怪責她。”

滕玉意那頭聽見,不由一怔,怪道卷兒梨近日總是呆呆的,原來是被金衣公子嚇壞了,這也不奇怪,誰碰上那樣的大妖不害怕,換作膽小些的,當場嚇瘋都有可能。

棄智心腸柔軟,忍不住插嘴道:“娘子不必擔心,卷兒梨一是魂魄受了驚擾,二是曾誤入幻境,本來需靜心將養,不巧近日又頻繁出事,她這叫失於調養,回頭我們再給她送些安神養氣的符湯,多養些日子就好了。”

抱珠感激不儘:“多謝小道長。”

藺承佑看著抱珠:“那日過後有沒人你們麵前提起過這件事?”

“沒有。”抱珠搖頭,“要不是下午世子打聽逍遙散人,奴家未必想得起來,想著或許與捉拿凶手有關,但又擔心卷兒梨忘了,隻好鬥膽前來稟告了。”

藺承佑沉吟片刻,又問:“除了卷兒梨,可還有彆人在長安見過那位逍遙散人?”

“也沒有。”抱珠又補充,“至少我們倆沒聽說過。”

***

抱珠走後,藺承佑也去了前樓。

滕玉意學了幾招,漸覺身上的襴袍又膩又重,汗出得太多了,必須回房換件衣裳,於是向五道告了假,打算帶著程伯和霍丘回一趟倚翠軒。

絕聖和棄智追出來:“王公子,我們陪你一起走。”

滕玉意知道他們擔心屍邪闖進來,一麵往前走一麵笑說:“我那兒還有些點心,正好拿給你們吃。”

兩人樂陶陶地點頭,絕聖扳著手指頭數:“棄智,王公子是不是一共學了十二招了?”

“十三招。”棄智恬淡地籲了口氣,“還剩二十三招就能練通了。”

滕玉意笑著瞧他們一眼,沒想到他們對她學武的事還挺上心,照她現在的進度,有望在明日天黑之前練完,隻希望中途彆再出岔子,否則她白吃苦頭了。

很快到了倚翠軒,四下裡靜悄悄的,廊道裡有兩名衙役巡邏,伶妓和假母們困守在各自的房間裡。

程伯到鄰房等候,滕玉意則徑直回房換衣裳,她簡單梳洗了一下,找了幾包絕聖和棄智愛吃的素點出來,想著五道還在小佛堂裡,順道將魚酢等葷點也一並放到托盤裡。

收拾好後環顧左右,發現條案上還放著一碟櫻桃脯,滕玉意愣了愣,這東西還是那日抱珠和卷兒梨來時擺出來的,本來早該收起來,後來不知怎麼忘了。

她穿過房間徑自開了門,然而心裡總覺得不太對勁,程伯等人聽到動靜過來,滕玉意心不在焉對霍丘說:“把這些吃的端到小佛堂去。”

絕聖和棄智率先衝進房:“彆勞煩霍大哥了,我們來吧。”

霍丘是憨直的性子,笑嗬嗬正要開腔,不小心看見滕玉意的麵色,訝道:“公子,你怎麼了?”

滕玉意腳步一頓,扭頭就往廊道另一側走:“我得去前樓一趟。”

程伯幾個互相一望,驚訝地快步跟上。

滕玉意一到前樓就左右張望:“藺承佑呢?”

衙役並不知道滕玉意的身份,隻覺得這小郎君有些古怪。

“藺評事在二樓,這位公子有什麼事嗎?”

“在下姓王,煩請二位替我傳個話,就說王某有要事要告訴他。”

衙役有些遲疑,世子和嚴司直從大理寺抱回幾份案卷之後,吩咐他們在樓下等候萬年縣法曹參軍,自己則一直則待在二樓查東西,他們好心買了胡餅和熱湯上去,結果吃了個閉門羹。

“藺評事未必肯見你。”衙役開口,“你在此處等一等,我上去問問。”

***

藺承佑背靠月洞窗站著,眼睛卻看著手中的畫像上,賀明生雖是商賈出身,畫工卻不差,這畫上的逍遙散人與抱珠的形容幾乎一致,個子高壯,濃眉虯髯,著緇衣、踏芒鞋,乍一看頗有些狹義之氣。

賀明生一共畫了四幅,其中一幅此刻正在金吾衛和彍騎手裡,另外兩幅則分彆送到了兩處城門,不出一個時辰,城裡城外便會布下天羅地網,隻要這道士露麵,立即會被人捉拿。

“不查不知道。”嚴司直在燈下對著書桌苦笑,“原來六個人裡竟有三個人的姓氏是‘十二畫’,卷兒梨的本名叫瓊芩娃,萼姬本名姓覃,葛巾本名姓董。”

藺承佑接過話頭:“還有抱珠,她被人撿到時已是孤兒,被人買下之前一直沒有名姓。”

嚴司直認真地加上抱珠的名字,順手要劃掉賀明生的名字:“看來此事與賀老板無關了。”

藺承佑卻說:“慢。”

嚴司直一驚:“怎麼了?難道賀明生也是用的假名?”

藺承佑皺眉:“早先我已經令人去洛陽查過他的底細,他阿爺是洛陽巨賈,身份背景沒什麼問題。但他畢竟是此樓的主家,無論是長期在小佛堂布陣法還是殺人後掩藏證據,他行起事來比樓中其他人要方便得多。”

嚴司直點了點葛巾的名字:“葛巾毀容之後總在房裡養傷,論理更沒有殺人的可能。”

藺承佑思忖這道:“可她有殺人的動機。”

“動機?”嚴司直訝道,“她連自己是被青芝和姚黃給害的都不知道,如何——”

忽然暗暗一驚,這僅是葛巾的一麵之辭,也許她早就知道是誰害的自己,那晚卻故意當眾做出那樣一場戲,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彩鳳樓沒人比她更恨姚黃姐妹了。

嚴司直驚疑不定:“那……看來隻有卷兒梨和抱珠嫌疑最小了。”

藺承佑卻又道:“不覺得卷兒梨癡呆得有些過分了麼?”

“你懷疑她是裝的?”嚴司直目光掠過逍遙散人的畫像,“也對,今晚抱珠的話也證明了卷兒梨一直在隱瞞重要線索,但她一個胡人,怎會與越州的桃枝繡坊扯上關係?”

藺承佑來回思量一番,走到矮榻前仰天躺下,兩晚沒合眼了,他委實乏得慌:“先不想了,橫豎洪參軍還沒來,我先眯一會兒。”

剛闔上眼,外麵就有人敲門。

藺承佑沒睜眼:“何事?”

“有人求見藺評事,說有要事要稟告。”

藺承佑想起抱珠,心裡一陣膩歪,要事?哪來那麼多要事。

“不見,讓她滾。”

“那人說他姓王,看樣子挺急的。”

藺承佑翻身下榻:“帶她上來吧。”

衙役領命去了,過片刻又返回:“藺評事,人來了。”

藺承佑開門出去,果見滕玉意候在廊道裡,她身上的襴袍是新換的,頭上還像模像樣戴著襆頭,額頭上滿是晶瑩的小汗珠,奇怪氣息卻很香潔。

他沒聞出那是什麼香味,乜斜她一眼:“找我什麼事?”

滕玉意決定長話短說:“我覺得抱珠不太對勁。”

“哦?怎麼個不對勁法。”

“青芝出事那日,我曾叫她和卷兒梨到我房裡唱曲。我好奇青芝的死因,就向她們打聽青芝的事。當時我房裡放著一碟櫻桃脯,抱珠本來說得好好的,突然看見櫻桃脯,神色一下子就變了。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她看見櫻桃脯想起一件事。我問她何事,她說她曾撞見青芝在櫻桃脯裡偷藏首飾。

“這話合情合理,我也就沒起疑心,抱珠走後,我和絕聖棄智去小佛堂找五道,趕上世子回來,五道便向你打聽案情,我覺得抱珠說的話是個重要線索,就故意在你麵前提了提,世子似乎絲毫不覺得驚訝,可見你早就知道此事了。敢問世子殿下,抱珠是什麼時候在你麵前說起此事的?”

藺承佑隱約猜到滕玉意在疑惑什麼,那日他一發現青芝的屍首不對勁,就和嚴司職把樓裡的人挨個叫去盤問,也就是那一次,他從抱珠口裡聽到了櫻桃脯的事。

他說:“發現青芝屍首的那個早上她告訴我的。”

滕玉意道:“我奇怪的就是這個,她明明早上就與你說了這事,為何下午看到那盤櫻桃脯會那樣失態。”

有點意思。藺承佑琢磨了一下:“早上她不但對我說了,還描述得得極為詳儘,論理再看到一盤櫻桃脯,不至於一驚一乍的,除非……”

“除非讓她失態的是彆的事。”滕玉意了然於胸,“她故意用櫻桃脯和青芝做幌子,是為了掩飾自己失態的真正原因。”

藺承佑來了興趣:“所以抱珠當時在你房裡做什麼?房中可還有彆人在場?”

“除我之外,就是兩位小道長了。櫻桃脯呈上來時,話已經快說完了,我讓卷兒梨和抱珠給我奏一曲《采蓮曲》,但卷兒梨剛起了個頭,抱珠就像見了鬼似的,也就是被我一再追問,才有了後麵那番話。說實話,這番話天衣無縫,要不是湊巧得知她此前就詳說過青芝的事,我壓根不會起疑心。”

《采蓮曲》……藺承佑沉吟,這曲子是滕玉意讓彈的,抱珠都開始彈奏了,失態應該不是為了這個。

“走廊外頭呢?”他又問,“有沒有人恰巧路過,或是高聲說話?”

滕玉意搖了搖頭:“記不太清了。當時兩位小道長也在,要不我回去再問問他們?

說完便不吭聲了。

藺承佑等了一陣,看滕玉意不往下說了,便道:“沒了?”

滕玉意笑道:“沒了。”

可她沒有要走的意思,藺承佑心裡暗笑,就知道滕玉意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佯裝不知情,回身要推門:“好了,這事我知道了,王公子請回吧。”

手剛挨到門框,就聽滕玉意笑吟吟道:“世子請留步。”

藺承佑故作驚訝回頭:“王公子還有什麼事?”

“世子也瞧見了。”滕玉意和顏悅色,“我與樓中假母和妓伶打過不少交道,有些話她們未必肯跟你說,卻會坦然告訴我。就拿卷兒梨和抱珠來說,我連她們身上有多少傷痕都一清二楚。有時候她們無心中的一句話,往往就是重要線索。”

藺承佑假裝聽得很認真:“接著說。”

“住了這些日,我也聽了不少閒談,可不知怎麼了,有些話明明就在眼前,偏偏想不起來,論理我記性不至於差成這樣,想來想去,隻能是喝了火玉靈根湯的緣故,真氣在體內亂竄,腦子也亂哄哄的。”

“有點道理。”藺承佑一本正經地點頭,“那王公子打算怎麼做?”

“世子如有克化的藥方,趕快告訴我吧。“

他不想告訴她自己準備進宮弄玉顏丹,故意說:“藥方?什麼藥方?”

滕玉意奇道:“自然是克化火玉靈根湯的藥方,目前嫌疑最大的這幾個人,我都與她們都打過交道。早些克化火玉靈根湯的話,我也能早些想起重要線索。”

藺承佑低笑道:“滕玉意,真有你的,難為你繞這麼大彎子,原來還是為了這個。”

滕玉意笑得燦爛:“這對你我都好,凶手狡詐異常,伶妓們各懷鬼胎,世子查了不少日子了,依舊毫無頭緒,這當口若有個局外人想起一些關鍵線索,沒準真相能浮出表麵。我剛才想起抱珠不對勁一事,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藺承佑額角一跳。

查了不少日子?依舊毫無頭緒?

滕玉意這話什麼意思,明晃晃把“藐視”寫在臉上麼。

笑話,她憑什麼小瞧他,線索已經理得差不多了,真相近在遲尺,最遲明早他就會把凶手揪出來。

“我早就把克化的法子告訴你了。”他一哂,“信不信由你。滕娘子與其動些歪腦筋,不如算算還剩多少時辰吧,練不練功倒是無所謂,長熱瘡可就不妙了。”

說到此處,他回身推開門,又扭頭睨著她道:“王公子還不走?”

滕玉意一陣牙酸,回身咚咚咚下了樓梯。

這幾日大夥都急著找凶手,她也參與其中,本來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哪知藺承佑冥頑不靈。

其實她倒不是非要走捷徑,而是擔心二怪隨時會闖進來,她老懷疑藺承佑有更好的克化法子藏著不說,故而有此一問。若真有藥湯,也就不必擔心練不通了。

這下徹底死心了,看來隻能不眠不休苦練了。

她在心裡冷嗖嗖地笑:此仇不報非君子,藺承佑,我們走著瞧。

藺承佑一回屋就徑直走到書桌前,打開某份宗卷,刷刷刷地翻了起來。

嚴司直溫聲道:“承佑,你剛才不是說要歇一會麼?”

“不歇了。”藺承佑神情專注,翻完一卷又拿起下一卷。

嚴司直有些疑惑,為何突然不肯歇了?

他好奇看了眼房門:“剛才王公子來找你所為何事?”

藺承佑若無其事要開腔,外頭衙役奔上來敲門:“藺評事,抓到那幾位販賣腐心草的胡商了。”

藺承佑一凜,扔下東西去開門:“人帶來了麼?”

“暫時都押在大理寺。”衙役擦了把汗,“這些人身上還有彆的案子,寺卿說怕路上會出亂子,不讓押到彩鳳樓來,不過寺卿已代藺評事審問過幾位胡商了,就在半月前,彩鳳樓的確有人向胡商買過腐心草,隻不過當時胡商手裡藥粉不足,最後未能成交。”

藺承佑一凜:“誰?”

衙役道:“葛巾娘子。”

嚴司直大吃一驚:“真是她?”

“葛巾娘子當時已經毀了容,自己並未出麵,隻托平康坊一位叫拓拓兒的潑皮幫忙牽的線,拓拓兒沒買到藥粉,又托人給葛巾娘子傳話,葛巾娘子聽了隻說知道了,沒說要再買。”

嚴司直愕然良久,緩緩點頭道:“好啊,我們統統被這個葛巾給耍了。承佑,就像你說的,沒人比葛巾更想殺姚黃姐妹,她故意做出誤會魏紫的那場戲,就是為了當眾洗脫自己的嫌疑。如今既查到她曾有意買腐心草,我們是不是可以抓人了?”

藺承佑若有所思地踱了兩步,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憑凶手的城府,會大張旗鼓地買腐心草麼?而且,即便葛巾有殺害姚黃姐妹的動機,田氏夫婦又是怎麼回事?

比起姚黃姐妹倆,田氏夫婦才是凶手作惡的開端,隻有弄明白凶手與田氏夫婦的瓜葛,才能解釋那邪門至極的七芒引路印。

他摸摸下巴,思忖著要開口,樓下又上來一位衙役:“洪參軍來了。”

藺承佑眼睛一亮:“快請他上來。”

洪參軍是萬年縣負責鞫獄和審案的法曹參軍事(注),縣裡的大小案件,首先需經他之手,凡有縣裡斷不了的案子,再由他逐級往上報。雖說官職不高,但在坊間頗有名望。

洪參軍生得膀大腰圓,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臉上的虯髯如上翹的鐵鉤,一口牙卻雪白發亮。

他進屋後笑嗬嗬施禮:“田氏夫婦和容氏的案子都是卑職負責查辦的,這是當時的記錄,一份是容氏的,一份是田氏夫婦的,藺評事和嚴司直想先聽哪一樁?”

藺承佑請他就坐:“先從容氏開始吧。”

洪參軍撩袍坐下:“容氏是前年十月初二夜裡死的,當晚無人報案,次日早上戚氏才派人通知裡正。卑職早就聽聞戚氏經常虐打容氏,疑心容氏的死與她有關,但查了一圈下來,夥計和鄰居都說事發當晚並未聽見容氏呼救,仵作驗屍後也發現,容氏的死因正是溺水。此外還有人作證,說容氏死前那段日子總是向隅獨泣,像是早就存了死誌。

“卑職無法判斷容氏究竟是自儘還是被害,隻得向董明府彙報此事,董明府說戚氏嫌疑不足,田允德也並無要追究的意思,加之容氏在越州已經沒有親眷了,再查並無意義。卑職隻好就此結案。”

嚴司直訝然道:“田允德並未追究?小妾突然沒了,此人竟連半點反應都沒有嗎,容氏死的時候他在何處?”

洪參軍說:“田允德去越州了,回來之後聽說容氏的死訊,當晚就病倒了,或許是病得太急,始終不曾追究容氏之死,後來還是戚氏拿了些銀錢,吩咐夥計把容氏的屍首領回來埋葬了。”

“越州——”藺承佑和嚴司直一驚。

洪參軍錯愕:“怎麼了?”

藺承佑屏息問:“田允德去越州做什麼?”

“去采買繚綾。聽說他早年家貧,靠販賣繒彩起家。雖說近年來生意越做越大了,但每年還是會親自去越州選布料。”

原來田允德一直與越州有往來!

“田允德本就有頭風,病倒之後醫工說是傷心過度所致,也有醫工說是嚇病的,總之一起病就來勢洶洶。”洪參軍慢慢回憶,“也不知田允德害怕什麼,日夜做噩夢,據店裡夥計說,田允德有一回病糊塗了,突然睜開眼睛說有鬼影在院子裡徘徊,眾人一聽,那不就是容氏麼,自此彩帛行鬨鬼的事就傳開了。”

藺承佑神色微變:“等一等,鬨鬼的事是在田允德病倒之後傳出來的?”

“是啊,正因為田允德病中總說院子裡有鬼,戚氏特地跑到井前罵了好幾回,說什麼‘生前狐媚害人,死後還敢興風作浪’,後來不知怎麼的,連戚氏也害怕起來了,某一日還跑到附近的慶國寺請了一道符貼在院子裡。”

藺承佑像是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望著桌上的案宗,本以為鬨鬼在先、田允德病倒在後,看來全弄反了。

既然鬨鬼的傳言是在田允德回來之後才傳開的,那麼一切就得從頭捋一捋了。

先是田允德去了趟越州,回來後就一病不起,恰好趕上小妾出事,人人都以為他過於傷心所致,但田允德病中無心追究容氏的死因,甚至連容氏下葬都未理會。

會不會他們都想錯了,田允德的重病根本與容氏無關,而是與那趟越州之行有關。

“田允德在越州一共待了多少日子才回來?”

洪參軍愣了下,似乎沒料到藺承佑有此一問。他忙用粗短的手指飛快翻閱記錄,還好曾經核實過田允德的行蹤。

“哦,他是八月二十七走的,十月初七回來的。”

藺承佑垂眸道:“才四十天。從長安到越州,路上少說要二十日的工夫,田允德既然要采買繚綾,怎會剛到越州就返程?他往年去越州要花多少時日,洪參軍可曾核查過?”

“這……”洪參軍方闊的臉龐上浮現一絲赧意,“卑職愚魯,沒查問田允德往年去越州的情形。”

“不過……”他尋思了一番道,“在下去店裡盤問時,聽到店裡有位夥計說,‘容氏就這樣死在後院,真要嚇死人了,幸虧主家提前回來了,否則店裡生意都不知怎麼做了。’由此可知,田允德比往年回來得要早。”

藺承佑漫不經心敲了敲桌,容氏是初二死的,田允德初七就回來了,死訊不可能這麼快傳到田允德耳中,他提前返程隻能是為了彆的緣故。

難道田允德在越州遇到了什麼事,又或是遇到了什麼人?這個意外不但讓他終止了采買布料的計劃,還讓他回長安後一病不起。

能讓一個壯年男子惶懼到這等地步,那件事/那個人一定非同小可。

洪參軍又道:“田允德病了兩個月就死了,死因是頭風加重,此前一直有兩個有名望的醫工輪流給他診病,兩人均可作證。縣裡仵作驗屍過後也說,田允德的死因並無可疑。”

“戚氏呢?”

“她是在田允德死後第三天的夜裡自縊的。”洪參軍神色稍異,“自縊前還寫下了一封奇怪的信。”

“信在何處?”

洪參軍忙從底下抽出一張箋紙。

嚴司直移燭近前,隻一眼就覺得頸後寒毛豎了起來,紙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每一行都是同樣的話:我本狗彘,不配苟活;我本狗彘,不配苟活……

藺承佑盯著信上的字:“核對過字跡麼?”

“核對過了,確是戚氏的字跡。”

藺承佑又翻過去看信的背麵,以戚氏的為人,想叫她幡然醒悟並寫下這樣一封信,怕是比登天還難。

但如果一個人會邪術,那就另當彆論了。

藺承佑一抬眼:“洪參軍將這封信保存得如此完好,是不是也懷疑過戚氏的死因?”

“是。”洪參軍正色道,“戚氏性情跋扈,哪怕尋死也不會將自己比作‘狗彘’。但一來彩帛行的貴重器物並未丟棄,二來戚氏似乎早就有了尋死的念頭,就在自縊前幾日,她把自己的珠寶首飾分作幾份,分彆捐給了幾間佛寺。我就想著,戚氏膝下無兒無女,田允德這一死,戚氏算得無依無靠了,一夕之間萌生出尋死的念頭,乃至性情大變都有可能。”

藺承佑一哂:“可這排除不了仇殺的可能,那封絕筆信上的口吻太過古怪,分明有懲罰的意味,而且從戚氏對待容氏的態度來看,她豈是會主動懺悔之人?洪參軍除了清點財產,可查過田氏夫婦與誰結過仇?”

洪參軍背上悄然出了一層汗,說實話,他心底原是瞧不上藺承佑這種貴要子弟的,不過仗著門第和出身,處處指手畫腳,其實論起如何辦案,這些紈絝兒連皮毛都沒摸到。

當然這些話他隻在心裡嘀咕,麵上未曾顯露,而且為了不被指摘,今夜來前做了充足的準備,哪知藺承佑思慮如此周全,一句接著一句的,很快就讓人招架不住了。

他趕忙打起精神應對:“查過。田允德為人圓滑,平日往來的大多是富室巨賈,聽說相交融洽,從不與人交惡。戚氏就算與人起衝突,也無非是些生意上的雞蟲得失。倒是卑職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田氏夫婦身邊連個親人也無,更不曾招待過外地來的親戚。”

藺承佑“咦”了一聲:“有意思,田氏夫婦本是章丘人,十年前的冬月才遷至長安,章丘離長安不算太遠,論理不至於與家鄉的親故音訊阻絕。”

“卑職也是這麼想的。”洪參軍狐疑道,“田氏夫婦家資钜萬,哪怕他們不想理會過去的窮親戚,也擋不住窮親戚過來投奔他們。卑職起初也不信這一點,但店裡的夥計和左右的鄰戶均可作證,而且戚氏死後,並無親戚過來操辦喪事。卑職當時就想,不怪戚氏死前把貴重首飾捐給寺廟,原來世上一個親戚也沒了。”

藺承佑順理成章問:“所以洪參軍可查過田氏夫婦十年前在章丘的事?”

洪參軍臉上直發燙,查得本就不深,更何況過了一年多了。

好在他膚色黝黑,臉紅也不明顯,他腆然道:“卑職給章丘府的司戶參軍寫過一封信,向他們打聽田氏夫婦在章丘的親朋故友。但沒等信寄過來,縣裡就出了彆的案子。卑職分身乏術,想著查了這些日子,田氏夫婦的死因並無可疑,加上董明府催著查辦另一樁案子,卑職……卑職也就丟開手了。”

藺承佑衝洪參軍攤開掌心:“信在何處?”

洪參軍尷尬地咳嗽一聲,隻因嗓門太大,震得人鼓膜嗡嗡作響。

藺承佑笑容不變,口吻卻冷硬了幾分:“既是公函,章丘府沒有不回的道理。”

洪參軍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訕訕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給藺承佑:“信帶來了,怕藺評事笑卑職粗心,沒好意思拿出來。”

藺承佑抖了抖信封上的浮灰,看樣子這一年多以來,這封信一直被擱在角落裡,好在洪參軍沒糊塗到一股腦把信給扔了,真要再一次向章丘去信,少說也要十來日才能得到回信。

章丘府的司戶很細心,把田家和戚家的三親六眷全列在紙上,左為田允德,右為戚氏,脈絡清晰,一目了然。

田允德的爺娘早已亡故,底下隻有一個弟弟,因為田父是獨子,田允德並無叔伯兄弟和子侄,而在十一年前田允德的弟弟因病亡故之後,整個田家便隻剩下田允德兩口子了。

戚氏這邊的親戚也不算多,戚氏是幺女,上頭還有兩個姐姐,戚家素來清貧,爺娘早在戚氏出嫁前便相繼病逝,兩個姐姐也因嫁往外地,多年來未有音訊了。

至於田氏夫婦可曾在章丘與人結仇,對方在信中寫說:據戶籍所載,田氏夫婦丁卯年七月便離開了章丘,自那之後田家與戚家在當地就成了絕戶,鄉閭鄰裡彆說記得十多年前的事,連知道這兩口子的人都不多了。

嚴司直看完信之後,麵色有些古怪:“本以為這對夫妻有意躲避仇人,原來家鄉真沒有親人了。”

藺承佑忽道:“不對。”

嚴司直和洪參軍詫異道:“怎麼了。”

“日子不對。”藺承佑點了點信上某一處,“信上說田氏夫婦七月離開了章丘,但據萬年縣這邊的戶籍記載來看,田氏夫婦十一月才抵達長安。七月到十一月,整整四個月的工夫他們去了何處?”

屋子裡頓時針落可聞,四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個大活人除了要吃喝之外,更要有個棲身之所。

“再則,田氏夫婦口口聲聲說當年發家是因為戚氏變賣了嫁妝,但就信上所言,戚氏出身寒門,哪來那麼大一筆嫁妝供她變賣?即便家中有些積餘,經曆一場饑荒,也都拿來換糧了。”

洪參軍一心要將功補過,恨不能將自己知道的線索都搜刮出來:“但據卑職所查,十年前田氏夫婦剛到長安之際,便在東市賃了一家店肆賣貴重布料。”

藺承佑看他一眼:“不覺得奇怪麼,到東市賃間鋪子並非易事,販賣繚綾之類的貴布更需大筆本錢,如果嫁妝是假的,這筆錢從哪來的?”

嚴司直狐疑道:“你是說——”

藺承佑眼前浮現田氏夫婦鬼魂的慘狀,冷笑道:“我在想那四個月究竟發生了何事,若能弄明白田氏夫婦當年都做了何事,也許就能知道凶手的殺人動機了。”

洪參軍既驚又悔:“所以田氏夫婦真是被人謀害的?”

藺承佑回身一指戚氏那封絕筆信:“凶手騙得了彆人騙不了我們,這封信與七芒引路印的手法如出一轍,使的都是牽魂拘魄的法子,把受害人如木偶般操控起來,再令其作出寫信和自縊之舉。我想如果開棺驗屍,戚氏的衣裳外麵應該留下了一些針眼。”

洪參軍臉色慘然,戚氏死了一年多,屍體早就**了,想再開棺找線索,又談何容易,隻恨他結案太草率,假如當時就把凶手揪出來,也許就沒有後頭那些事了。

藺承佑忽又道:“嚴司直,洪參軍,若是你們舉家逃荒,第一個會考慮投往何處?”

嚴司直回過神來:“逢上凶年饑歲,估計也就能指望親戚收留了。”

“可田家已經沒親眷可投奔了。”藺承佑慢悠悠在桌前踱了兩步,“戚氏倒還有兩個姐姐,對當時的田氏夫婦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可惜信上沒說她們嫁去了何處,否則也許能知道田氏夫婦那四個月的棲身之所了。”

他邊說邊在心裡盤算,從章丘投奔到某處,再從某處到長安,等田氏夫婦再出現時,手中已然多了一筆做買賣的錢。

這四個月的境遇,改變了田氏夫婦一生的命運。

四個月……

四個月……

藺承佑眼皮一跳。

那地方該不會就是——

他啞然矗立在屋中,隻覺得紛繁的線索,漸漸清晰地指向某一處。

越州、姚黃姐妹、那枚出自桃枝繡坊的香囊、田氏夫婦無故失蹤的四個月……

他猛一抬頭:“嚴司直,你速以大理寺的名義給越州府去一封信,寫好後令人連夜疾馳送信。””

嚴司直一怔,連忙捉袖提筆:“欲問何事?”

“我想知道十年前的八月到十月之間,越州可曾出過什麼懸案,地點或許就在桃枝渡口附近,凶手至今未落網。“藺承佑掉頭匆匆往外走,“洪參軍,你同我出去一趟。”

洪參軍驚訝起身:“要去何處?”

“去碰碰運氣。江南東道恰好有幾位官員在京述職,運氣好的話,沒準有人記得十年前越州的事。若是沒人想得起來,城裡還有幾家越州人開的旅舍,橫豎找人仔細問一問。”

藺承佑一麵說一麵下了樓,廳裡已經沒有人了,四下裡闃然無聲。

他走到庭前環顧一周,忽然屈指成環,吹出一聲呼哨。

洪參軍緊跟在藺承佑身後,見狀疑惑地停步,隻聽夜風穿堂而過,簷下傳來燈籠掛鉤的咯吱輕響。

這聲口哨過後,風聲仿佛停滯了一瞬,洪參軍正暗覺古怪,就聽房頂上隱約傳來響動,仿佛有巨物在樓頂上悄悄潛行。

洪參軍脊背上的寒毛一豎,他習武多年,一聽就知道樓頂那東西絕非善類。

然而不等他拔刀,藺承佑就按住了他的刀柄。

藺承佑扭頭看了洪參軍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們走吧。”

洪參軍滿腹疑團,眼見藺承佑已經回身往大門走了,隻好把話吞回肚子裡。

出來上了馬,他仍在揣測屋頂上是何物,藺承佑卻遞給他一張箋紙:“洪參軍看看這個,田氏夫婦去世的那段時日,你可見過這上頭哪個人出入過彩帛行?”

洪參軍接過箋紙,隻見上頭寫著沃姬等六人的名字,都是平康坊的老住戶了,名字他都有些印象。

他心知這多半是嫌疑人的名錄,細細思索道:“田氏夫婦死的那幾日,跑來看熱鬨的人不少,兩個假母我見過,但也隻是匆匆一瞥,至於彆人……實在記不清了。”

沃姬和萼姬?藺承佑控住韁繩:“她們當時可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

洪參軍搖頭:“隻記得她們擠在人堆裡看熱鬨,被我們一驅也就散開了。對了,這個賀明生是半年後才來平康坊開店的,當時他應該不在長安。”

藺承佑手握韁繩讓馬兒在原地轉了兩轉,他原本也沒指望洪參軍能想起一年多年前的事,凶手為了布局橫跨一年多時間,足見費了大量心思,這樣的人又豈會輕易在人前露出破綻。

於是把箋紙又塞入懷中:“你我分頭行動,我先去一趟進奏院,你到崇仁坊等我。崇仁坊有不少外地商販開的旅社,其中有家思如歸客棧,是越州商人開的,商販們應該知道不少當地軼聞,洪參軍好好向他們打聽打聽十年前的越州懸案。”

洪參軍握著馬鞭一拱手:“藺評事放心,在下心裡有數。”

藺承佑點點頭,一抖韁繩疾馳而去。

洪參軍拍馬跟上,心裡卻有些納悶,嚴司直的信一寄出,越州很快就會回信,田氏夫婦當年去沒去過越州,半月後就會水落石出。

但是看藺承佑這架勢,竟像是等不到天亮了。其實他也有過沒日沒夜查案的經曆,但人總有疲累的時候,要不是迫在眉睫的案子,沒必要夤夜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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