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臣這就恭送陛下。”
元惜的名聲重要,就算是天子也不行。
商行下頜微抬,稚氣不失威嚴。“有勞裴大人。”
這樣的他才像是個帝王,而不是一個天真簡單的少年。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那般爛漫如稚子的他是他故意在她麵前表現出來的。
裴元惜的心並沒有放鬆,因為屋子裡還有人。
公冶楚先前是要帶商行離開的,誰知商行那會力氣賊大,竟然把他拉進屋來。他冷著一張臉,表情如晦。
“裴二姑娘是聰明人,當知什麼話聽得什麼話不能聽。陛下心性未定,常常天馬行空不著邊際,有些話姑娘聽聽便是切莫當真。”
“多謝大都督提點。”
公冶楚深深看她一眼,大步離開。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索性什麼都不想直接睡覺。
那邊公冶楚一落在隔壁的宅子,就看到等著他的商行。
商行聳著鼻子好像在哭,眼眶裡全是淚花。看到親爹後,忙用袖子擦乾眼淚。“我今天特彆開心。”
認了爹,雖然爹不認他。還和娘一起吃東西,吃的還是他們母子倆都愛吃的東西,以前那些東西都是他一個人吃。
公冶楚不想他會哭,一時之間皺起眉頭,努力忽略心頭那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商行吸著鼻子,“以前爹經常會陪我,就像今天這樣陪我一整天。”
公冶楚的眉頭皺得更緊,他覺得小皇帝不是瘋了,可能是病了。聽說得癔症的人會幻想一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且深信不疑。
陛下還是九皇子時,先帝甚至不知道這個兒子長什麼樣子。一個備受冷落的皇子,在太淩宮裡人人可欺。
所以陛下癔想自己有個疼愛自己的父親,且把那個人想成自己。至於為什麼會把自己的母親想成那個傻子,他一時間想不明白。
“你陪我的時候都是一整天,你會丟下所有的政務不讓人跟著,就隻有我們父子二人。你教我騎馬教我射箭,我們會出宮也會進山。隻要是我想做的事情,你都會陪著我一起。”商行開始有些哽咽,他好懷念那個疼他的爹。
這個爹也是親爹,但他知道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爹。那個爹對他雖然嚴厲,卻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而這個爹什麼都不相信,動不動就說要殺了娘。
公冶楚皺起的眉卻不見不耐煩,反而是抓住他話外之意。他的癔想中隻有父親,那他以為的那個母親呢?
“你娘不陪你嗎?”
商行低下頭去,淚水落在地上。“她…不在。”
公冶楚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撞擊一般,說不出的崩裂與難受。突然好想安慰眼前的少年,不想看到他哭。
“你不是說那個裴二姑娘是你娘嗎?她怎麼可能不在?”
商行抬起頭,俊秀稚嫩的臉上滿是淚痕,“爹,這就我為什麼會來的原因。因為她不在了…我隻有爹…”
夜風起,淚不止。
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麵立著。
“我從小就沒有見過她,你說過我是她的命,而她是你的命,所以我們都是你的命。我…其實剛來的時候特彆害怕,因為你和我爹明明是一個人,但你們很多地方都不像。”
他爹絕不會對他不理不睬,更不會凶他。在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太淩宮裡,他有時候也會害怕。他害怕爹不會再是他的爹,他害怕自己沒有能力完成來這裡的目的。
有時候他想回去,他好想再見到那個視他如命的爹。
“我真的很高興…你能陪我一整天。我真希望你還像從前一樣,每隔六天就會陪我玩一天。”
“為什麼是每隔六天?”公冶楚說不清楚自己明明知道他有病,為什麼還會順著他的話提問,也不明白自己竟然有閒功夫在這裡陪他胡鬨。
商行一抹臉上的淚,“那是我娘規定的。我娘在懷我的時候寫過一本《育兒手冊》,裡麵詳細羅列一些養孩子的規定。你都是照著那個冊子養我的,要嚴厲教育也要快樂玩耍。”
這種癔症還真是荒誕離奇,得病人竟然能想象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公冶楚看看夜色,對商行道:“陛下,天晚了,你該回就寢了。”
商行點頭,心知爹肯定還不相信他的話。不著急慢慢來,他相信總有一天爹會相信他,他們一家會團聚的。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又恢複成那個天真活潑的少年。
公冶楚望著他毫不設防的模樣,無害自在倒真像是一個被父親寵愛的孩子。回望宣平侯府的方向,冷峻的眉眼越發幽深。
今天發生的一切,真是太過荒謬。
*
宣平侯府近些日子事情一出接一出,那些好事的人盯著侯府不放,津津樂道著侯府發生的那些事情。
李姨娘被接回府的時候,走的是角門。
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回來的一天,在莊子上的這些日子她比之前在侯府的時候更加埋汰。臘黃皮膚,顴骨越發的高聳麵相更是刻薄中帶著幾天疾苦。
接她的人說勞媽媽死了,還說裴元君被趕出軒庭院。在聽到李義的事後,她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一路上那接她的婆子極儘嘲諷和挖苦,她始終一言不發,心裡卻是驚駭中還有恐怕。
到了侯府,恍若隔世。
她低著頭,被婆子喝斥著。經過的下人們指指點點,聲音不小地議論著她,時不時有人衝她吐口水。
“走快點,你現在可不是姨娘了。一個最末等的下人,彆磨磨蹭蹭的讓人等。姑娘可不是什麼好性的人,你要是侍候得不仔細,小心你的皮!”
姑娘?
哪個姑娘?
李姨娘灰敗的眼神一亮。
那婆子道:“也是咱們夫人心善,念在你始終是三姑娘的生母,不忍讓你們母女二人分開。特意把你接回來,放在三姑娘的院子裡。”
李姨娘低著頭,死死咬著唇。
到了院子,卻見含霜挽著小包袱出來。
“含霜姑娘這是去哪?”那婆子故意問,聲音極大。
“夫人體恤奴婢,聽說奴婢的娘生了病,特恩放一個長假讓奴婢回去侍疾。”含霜說這話的時候,看的是李姨娘。“以後姑娘就有勞李媽媽了。”
李媽媽?
李姨娘聽到這個稱呼,心裡一陣陣翻湧。從李姨娘到李氏,再到李媽媽,她真的成了一個下人。
那婆子把沈氏誇了又誇,說什麼夫人心善夫人心好之類的,又明裡暗地諷刺著李姨娘心思惡毒報應不爽。
一把將李姨娘推進去,“嘭”一聲從外麵把門關上。
門響的聲音震得李姨娘回過神來,臘黃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李婆子,三姑娘犯了錯尚在禁足。日後沒有夫人的吩咐,你和三姑娘都不能出門。我和另一個老姐妹就守在外麵,你們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說什麼吩咐,到時候怕是求都沒有用。
這哪裡是禁足,分明是把她們關起來。
李姨娘驚駭萬分,一轉頭便看到站在門口那個對自己怒目相視的少女。少女麵帶怒火,皺眉皺眼地瞪著她。
不過是短時日不見,眼前的少女哪裡還有以前尊貴的模樣。那落魄的蕭瑟從骨子到麵相,竟是半點不見以往的嫡女風範,更彆說貴氣。
“你為什麼要回來?”裴元君咬牙切齒。
李姨娘望著她,嘴巴張了張發出粗礪的“嗬嗬”聲。
裴元君恨不得吃人,母親故意支走含霜,把這個女人接回來,這是完全放棄她,完全不顧她們之間的母女之情。“你趕緊去跟母親說,你要回莊子。”
她恨母親,更恨這個女人。
要不是這個女人做事不乾淨,怎麼會讓那個傻子變好了?那個傻子要是好不了,哪有這麼多的事情?
見李姨娘不動,她怒了。
“你還不去?”
門外一個婆子聲音幽幽,“三姑娘,李婆子可是你的生母,你怎麼能這樣對自己的生母?”
裴元君又氣又惱,這個女人怎麼會是她的生母?一個婆子?她堂堂侯府的姑娘,怎麼會有個做婆子的生母。
母親…定是聽了那個傻子的話,那個賤人肯定是在報複她。
“你走不走?”這次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如果能走,李姨娘怎麼可能會在這裡?不僅走不了,連死都不敢。平珍死了,她知道是那個孩子做的。如果她敢死,元君怎麼辦?
她的眼神這滿是哀求,哪裡像個當娘的,比下人還卑微。
她越是卑微,裴元君就越憤怒,衝過來推她。
“誰要你侍候,你給我滾!”
一個踉蹌,她差臉被推倒。
“三姑娘,夫人說了。李婆子身體不太好,她可是你的生母,雖說是個下人,但你實在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你要是有一點孝心,合該好好待她。”
裴元君怒視著緊閉的門,目光像要殺人。
真是虎落平陽落犬欺,這些狗奴才一個個見風使舵。想當初她還是嫡姑娘時,這些婆子彆說是教訓她,連到她麵前回話的資格都沒有。
“你還想讓我侍候你?”每個字她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李姨娘拚命搖頭,臉上的悲苦不是假裝的,她是真的苦。
“算你識相。”裴元君冷哼一聲,眼珠子轉了轉,朝著門喊,“勞煩媽媽去通報一聲,我要見二姐姐。”
話間一落,便聽到門外傳來裴元惜的聲音,“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