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楚知道自己又在做夢, 那個“他”正坐在桌前皺著眉盯著眼前的一碟東西。黑乎乎臭臭的,不知放了多少番邦的調料。
“這是何物?”“他”問。
身邊坐著的女子笑靨如花,一張芙蓉麵姝色無雙。眉間玉軟花柔, 粉麵朱唇恰似微微初綻的花兒。三千青絲挽成偏髻, 發上無半點珠飾。一襲素藍色的家常襦裙,露出細嫩脖間的一抹瑩白。
她望著“他”的眼神如水, 瀲灩盈盈含情脈脈。“你猜?”
他知道這是何物,名為臭豆腐。皇帝愛搗鼓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曾不止一次勸說他品嘗, 還說什麼這是她最愛吃的東西。
“他”顯然不知道,也猜不出來。從不曾見過如此味道難聞的食物, 皺眉睨視著那碟臭豆腐,很是抗拒。
“阿楚你嘗一嘗嘛。”她在撒嬌, 如水的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他”豈能看不見她眼中的慧黠,依然在她的笑容之下麵不改色拿起筷子。那張臉是他熟悉的, 此時同他自己照鏡子一般冷清依舊,眉間卻是柔和許多。
味道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古怪, 臭味中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香辣。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仿佛是自己吃到那東西一般。
她托著腮,經唇帶笑,“好吃嗎?”
“他”搖頭。
她笑得越發開心, “那你再猜猜這是何物?”
“他”還是搖頭。
女子纖細的手握住“他”的手, 他清晰感受到那細滑如豆腐一般的觸感。豆腐應如她的肌膚一般,而不是碟子裡的那一坨坨黑乎乎的東西。
“是豆腐。”她往他嘴裡再喂一塊, 眼中難掩成功捉弄他得逞後的慧黠與得意。
“豆腐?”“他”慢慢咀嚼著,似乎真有豆腐的味道。
“豆腐好吃嗎?”她調皮問,長睫隨著眨眼的動作忽閃。
他明知道眼前這人不是他認識的那人, 她在他麵前不是裝傻就是太過冷靜,幾時有過這般笑吟吟嬌俏的模樣。
下午那頓飯他才吃過她做的豆腐,很是嫩滑。
“豆腐好吃。”他和“他”一起回道。
卻不知夢境之外,她會因為這句豆腐好吃差點把他盯出一個窟窿來。手被他抓得死緊,他倒是不負胡大力這個名字。
左右掙不脫,她也懶得折騰。
山裡的夜本就冷,困意襲來時更覺得冷。她一隻手拉過床上的被子蓋住自己,毫無愧疚之心地任由身邊的男人暴露在寒意中。
隨著睡意加深,她的身體不自覺往一邊傾斜,到最後已然是完全靠在他身上。他依舊是原來的姿勢,握著她的那隻手始終沒有鬆開。
他醒來時天還未亮,身邊的女子睡得倒是自在又香沉。鼻息間仿佛又聞到淡淡的花香,香氣將他們一起縈繞著。
一室寂靜之中,細微的聲音都清晰無比。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從未覺得那冰冷的地方竟然是活的。
夢中那美好恩愛的他們,以後真的會存在嗎?
冷漠雙眼一如既往地深沉,卻隱含著淡淡的疑惑與複雜。落在身邊女子身上的被子時,疑惑與複雜瞬間消失。
這樣的她,和夢中的女子真的是同一人?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死人都會嚇得活過來,裴元惜睫毛輕顫著,極其不願意睜開眼睛,她都能想到他是什麼表情。
他握著她的那隻手鬆開,她的心剛剛放下時又被重重起,因為她感覺自己似乎連同被子一起被他抱起來放在床上。
門開的時候,冷風倒灌進來。
她聽到關門的聲音,然後慢慢睜開眼睛。
他竟然沒有生氣,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晨起後再見他,他已然又成了胡大力。
安安靜靜的莊子,倒讓裴元惜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誰又知道這安靜之下曾經發生過什麼,又有誰知道那些人去了哪裡。
她不會問,有些事情並非一定要刨根問底。
遠遠看到幾個婦人朝莊子跑來,在離院子不遠處被柳則攔住。柳則解釋一番,大意是程公子老家中有事已經離開,以後不會再回來。
婦人們都很吃驚,也很失望,畢竟是一個來錢的路子。斷了這條路,她們哪裡還有其它賺錢的地方。
柳則分給她們每人二兩銀子做遣散費,她們又開心起來。二兩銀子差不多是她們一年多的月錢,算是意外之財。
裴元惜叫住李嬸和張嬸,兩人都不太敢靠近她。她們的眼中明顯有敬意和疏離,仿佛是在這樣的分彆時刻讓她們重新意識到她是好人家的姑娘,不再是同她們一起揀豆子曬乾菜的女子。
“姑娘也要走嗎?”李嬸問。
她點頭,“是,我也要走了。”
“你怎麼沒和公子一起走?”李嬸疑惑的同時,眼神不時看向公冶楚,“他不是…你和他一起?難道公子把你送給給他了?”
裴元惜微愣,沒有反駁。
李嬸目光微妙起來,心下惋惜不已。她們先前還以為公子會娶姑娘,但是公子一直沒有言明。莊子上的人都猜這位姑娘不太可能會成為公子的正妻,頂天不過是個姨娘。
沒想到公子說走就走,竟然把姑娘丟下。大戶人家的公子真是沒良心,如花似玉的姑娘說送人就送人。
“姑娘,你也彆灰心。日子總歸是要過的,我瞧著那位胡兄弟是個好的。不說彆的,就憑那把子力氣,你以後的日子也不會難過。”
裴元惜突然就想到她們說的那什麼男人力氣大的事,莫名其妙覺得臉在發燙。
李嬸一臉會意,壓低著聲音,“以後說不定你跟著他還享福。”
“借嬸子吉言。”裴元惜還能說什麼,也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
張嬸突然抹起淚來,“我…舍不得姑娘。”
短短幾日的相處,似乎像是過了很久。裴元惜回望住過的院子,這些日子的相處,仿佛一場夢般不真實。
“這處莊子我們以後都不會再來,能和嬸子們相識一場我心中很是歡喜。這段日子同嬸子們一直做活,我過得很開心。”
“姑娘開心就好,開心就好…”李嬸訥訥著。
張嬸隻顧抹淚,不知說什麼好。
裴元惜取出一支釵和一支簪子,釵是純金鑲珠的,簪子則是金鑲玉的。這是她原本戴在頭上的首飾,她分彆放在她們的手上,她們驚得不輕,像被什麼東西燙到手一般連連推拒。
“姑娘,你…這可使不得…”
“今日一彆怕是此生不會再見,我想給嬸子們留個念想。”她把東西再次塞給她們,“你們收下吧,對我而言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回憶。”
兩人小心翼翼地收下東西,皆是心頭突突亂跳。這樣的東西她們見都沒有見過,姑娘眼睛都不眨就送給她們。
“姑娘,你們以後真的不會再回來嗎?”李嬸問。
“應該不會。”裴元惜再次回望著身後的院子,雖說是被人強行擄來,但這些天她過得實在是悠閒又愜意。
她沒有再來此地的可能,應該同她們不會再見。
相逢一場,也算有緣。
李嬸被張嬸一哭,眼眶也跟著泛紅。若說先前隻有一兩分真心,眼下得了裴元惜的貴禮那真心自是更多幾分。
她對公冶楚道:“胡兄弟,公子既然把姑娘給了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公冶楚已將她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原本就是一個冷麵人,現在黑臉黑皮的看上去更是沒有表情。
他沒個笑模樣,就那麼隨便嗯一聲,旁人瞧著還當他是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