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懷愫/文
洪老爺子的隨葬紙馬成套送去一門。
一門中有人來請白準去“主持公道”,站在白家小樓的堂屋中,話說得很客氣:“七爺,這事兒您也得當個見證,總不能他洪四海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白準手裡扣著個精巧的紫砂壺,他瞥了幾人一眼,拎起壺把喝一口茶,架勢十足:“這是你們一門的家務事,洪老爺子也不是沒留下話來,你們照著做就是。”
霍震燁看他喝茶,繃著臉忍笑。
那紫砂茶壺裡,泡的可不是什麼雨前龍井,太平猴魁。那裡麵裝的是他早上現煮的奶茶,弄了一小袋茶葉,加牛奶和糖煮出來的。
本來想給他灌熱巧克力的,白準眼皮一翻:“這可是茶壺。”
還是名家手筆,輕易求不來的。
白準長了一張該喝雪梅龍井的臉,可他明明不愛喝茶,霍震燁試探著問:“要不然,給你煮點奶茶灌進去?”
白準動動眉毛,奶茶也是茶,是茶就能灌進茶壺裡,也算不辱沒了這名匠做的紫砂壺:“行吧。”
白準舒舒服服咪上一口,這紈絝總是有新鮮玩意兒。
一門的幾人還想再勸,白準看他們一眼,似笑非笑:“要不然,把老爺子再請上來,看看他怎麼說?”
幾人俱都一震,麵麵相覷。
白七爺說要請上來,隻怕是真,光想一想就寒毛倒豎,就算是假,依七爺的脾氣,那還不是想怎麼說怎麼說。
不能冒這個險。
幾人立刻改了口風:“老爺子去都去了,豈能拿後事打擾他,若攪得他泉下不安,是我們晚輩的過錯。”
“七爺說的也有道理,這畢竟也是咱們一門的家務事,總不能叫大家看笑話。”
“叨擾七爺了,咱們這就回去。”
片刻就散得乾乾淨淨。
白準看著他們逃出門去,他掂著茶壺,挨在軟綿綿的鵝毛墊枕上,把手一抬:“再給我灌點來。”
洪老爺子出殯那日,八門齊聚。
一門孝子賢孫個個哭得直不起腰,吹吹打打送洪老爺子的棺木到南郊墳地,弟子們每人一鎬土,最後由洪四海壓墳。
把土壓實立碑,他圓胖身子團成一團,哭得發抖。
才剛立了碑,五門主便站出來說:“一門究竟拿出章程來沒有,咱們若是一齊並入一關道,往後還算是一家人。”
洪老爺子死的那天,白準就料到這局麵。
韓珠腰上係著白布,石寬跟在她身後,兩人站得頗近,倒有些親近的意思。
原來這幾門瞧不上韓珠是女人,如今要並入一關道了,反而勸說起韓珠來:“世侄女,一關道除了先師還有地母,依你的本事,自立一壇又有何難?”
“依我的本事,自立一門也沒什麼難的。”韓珠頂了回去。
霍震燁推著白準的竹輪椅,站在最外圍
,他知道白準心裡這難過勁兒,已經過去了,這些人都不在他眼中。
伏身玩笑:“這韓珠說話,是跟你學的?”
這調子,這口吻,這噎死人不償的勁頭,簡直跟白準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白準微微一怔,他一直覺得韓珠的脾氣很對他的性子,如今一想,原來是這丫頭總是說些他會說的話。
白準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霍震燁還怕幾個門主發難,他還沒動,石寬上前一步,回護之意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
三門這是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小姑娘家家沒見過風浪,憑你一個怎麼在江湖上立足,原來你是八門中人,有什麼事兒咱們自會幫手,八門散了,你還靠誰?”
韓珠冷冷瞥他一眼,走到洪老爺子墓前,先上柱香,跟著袖子一拂,墳前土中便插進兩根綠苗。
綠苗見風就長,層層攀高,不一時就長成與石碑齊高的小樹,鬱鬱蔥蔥枝繁葉茂,接著枝底打苞,層疊綻放。
兩棵矮樹上開了幾十朵碗口大的白山茶,外人瞧見還以為是子孫特意種在這裡的。
這就是石寬的拿手絕活。
“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就送兩株花給洪老門主。”
沒等霍震燁鼓掌,先有人哈哈大笑,鼓起掌來,那人白衫黑卦,腰間彆著一把斧頭,長相並不英俊,但濃眉虎眼,讓人一見難忘。
是四門主。
他上回鬥彩沒來,這回一門主落葬終於露麵了。
八門之中除了一個活無常白七不好惹,另一個不好惹的是瘋子王四。
連三門一個孤女韓珠都不肯並幫,四門主自然也不肯。
霍震燁輕聲問:“城隍三巡的時候,耍大刀點肉心燈的,就是這個四門?”
“不錯。”白準微微蹙眉。
肉心燈,就是用鐵鉤穿過胳膊上的肉,提著銅燈繞城一圈,這東西鮮血淋漓的,白準從來都不喜看。
“那八門願意加入一關道的,還是一起走,不願意的就各奔前程。”
墳前站成兩派,一門二門五門六門站在一起,餘下幾門零零散散站在另一邊。
楚老門主一直沒說話,他獨子死在了響水鎮青陽的術法中,是絕不肯與一關道共席的,他一直站在後麵,這時才站出來。
他拐杖柱地,看了一眼這百來號人,揮揮手:“散了吧。”
並入一關道的,一起離開洪老爺子墳前,沒一會兒墳前隻餘下二三十人,王瘋子幾步上前來,對白準點了點頭。
就是瘋子,也敬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