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虎躊躇半晌,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成吧,誰讓要去的人是你呢,憑咱們哥倆的關係,怎麼著我也要帶你一起過去,你放心就好。”
看到他這大包大攬的樣子,方正業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他屈起手指,在許文虎的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剛剛還覺得帶我去影響你生意呢,現在又說憑咱倆的關係什麼都成,那行吧,我跟你一起去賣東西。”
方正業故意說了這麼一句,而許文虎嘿嘿一笑,連連討饒道。
“方哥,方哥我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甭跟我開玩笑了,我熬的這雞湯馬上好了,我給你盛一碗喝,保管你鮮的能把舌頭給吞了。”
說著許文虎起身去旁邊的小窩棚裡拿出來個小碗,盛了滿滿一碗雞湯,殷勤地遞到了方正業的跟前。
“方哥,你喝雞湯。”
方正業倒也沒和許文虎客氣什麼,端起碗便小口小口喝了起來,而看他動嘴了,許文虎便讓方正業在這裡坐一會兒,而他自己則又盛了一碗雞湯送到了屋裡麵。
他奶奶因為一場大病雙腿癱瘓,沒法子自由行動,家裡家外都得許文虎一個人照顧著,不過這小子卻沒有過一聲抱怨,每天都是一副樂樂嗬嗬的模樣。
要說許文虎也確實有些可憐,他的父母早早去了,他是由他奶奶一手將他養大的,他奶奶後來會生病,也是因為操勞太過的緣故。
他奶奶是許文虎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所以在前兩年奶奶生病的時候,為了給他奶奶治病,許文虎這才毫不猶豫地將工作給賣掉的,現在做這黑市的生意雖然也能賺到不少錢,可是現在政策在逐漸收緊,這種投機倒把的事情終究是不能做長的。
方正業低頭看著碗裡麵飄著一層厚厚黃油的雞湯,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甭看那家夥嘴巴叭叭叭地說個不停,看起來做事兒挺沒譜的,可實際上他的心思還是挺細膩的,為人也大方,事情做得妥妥當當,倒是也難怪他能在這一片混得風生水起。
過了一會兒功夫,許文虎從院子裡麵走出來了,看方正業端著雞湯還沒喝,許文虎便出聲催促道。
“方哥,你怎麼還不喝?這兌了蘑菇熬出來的雞湯得要趁熱喝才有營養,要放涼了的話就腥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方正業點了點頭,很快就將這一碗鮮雞湯喝了下去。
要說這許文虎的手藝還真是不錯,雞湯熬得香鮮美味,蘑菇也不知道怎麼處理的,不像是人家熬出來的都是軟綿綿的,吃到嘴裡還帶著點脆勁兒,喝下去倒是彆有一番風味。
方正業的身上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將喝完的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看著端著個小海碗有滋有味喝著雞湯的許文虎,他開口問了一句。
“虎子,你打算一直做黑市的生意嗎?”
聽到這句話後,許文虎抬起頭看向了方正業,他笑了笑,淡淡地開口說道:“不做這生意我還能做什麼?方哥你也知道的,我奶奶的身體不好,一直得吃著藥呢,而我也沒路子,找不到正經活計做,這封城廠子確實不少,但是招工人數卻有限,除了靠這個,我也靠不了彆的,不是不知道做這個有風險,但是考慮那個之前,我總得保證自己先活下去不是?”
要是工作真有那麼好找的話,當初許文虎那個搪瓷廠的工作也不會賣出兩百塊的高價了,封城的廠子確實不少,但是人家的工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就算有空缺出來的位置,也都是先緊著工人家屬來的,像是他們這樣的,就算捧著錢都不一定能買到一份工作。
許文虎覺得自己還是運氣比較好的,能倒騰點兒東西,日子勉強能過得下去。
他也不是不知道乾這個有風險,真要被抓起來了,估計沒個兩三年出不來,可他不是沒有法子麼?
方正業倒是也沒有跟許文虎繞什麼彎子,直接了當地開口說道:“最近封工準備擴大規模,得再建一個生產線,我估計很快就會發布招工啟示,你要不要去參加考試?”
許文虎聞言,也顧不得喝雞湯了,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方正業,急聲說道:“方哥,我也能去參加考試嗎?這會不會太為難你了?你這算不算是在給我開後門?”
雖然跟方正業認識的時間挺長的,而且許文虎也知道方正業是封工保衛科的科長,他在封工裡麵有不少人脈關係,如果自己真厚著臉皮求上門去的話,說不準還真能混到個工作。
但是許文虎做人卻很有分寸,他很了解方正業的性格,他不是那種會走後門的人,如果他真找上門的話,也隻會讓方正業為難,說不定還會影響他們之間的兄弟感情,所以哪怕日子過得難,許文虎也沒有開過這個口。
“方哥,你們廠子現有職工都有將近一萬多人了,一般招工都會選擇現有職工的家屬,一個車間能招多少人?我過去真合適嗎?”
方正業看了許文虎一眼,見他明明很想要個工作機會,但是卻還在顧忌著他,心中有些感動,又有些覺得好笑。
“行了,你難不成還以為我是在給你開後門?你放心吧,招工的事情不歸我們保衛科管,我隻是告訴你一聲,讓你提前準備一些,你還以為我是直接能讓你到廠子裡上班了不成?”
廠子裡要擴大規模,增加生產線,廠房已經開始籌備著建了,之前去彭廠長辦公室的時候,方正業看到了桌子上的廠房設計圖,上麵已經蓋過公章,估計馬上就要開始新建了。
新建廠房最多一個月就能完工了,後續工作準備起來也快,最多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就能開始投入生產了。
一旦開辦了新的生產線,之前廠子的工人就有些不夠用了,廠裡勢必要對外招工,根據那條生產線的規模,方正業估算了一下,保守估計,至少需要一千工人才能將生產線運轉起來。
就算一開始會派去老工人帶新工人,那麼對外招工的數量應該在八百人左右,不過廠子裡有不少原本的職工子弟,這些空出來的崗位他們應該能填補一些,除此之外,剩下的空缺就得對外招工才行。
其實方正業也隻不過提前將這個招工的消息告訴許文虎,讓他事先做好準備,之後他能不能考進去,還得看許文虎自己的本事。
畢竟方正業是保衛科的科長,招工的事情會由廠辦那邊兒全權處理,他能並不能幫上什麼忙。
“這得靠實力說話,你想讓我走後門,我怕是還沒有那個能力。”
原本以為方正業是要直接給自己走後門,許文虎心裡麵還是有些躊躇的,畢竟擔了這麼大的人情,以他的能力,未必能將這個人情給還上,不過現在聽到方正業這麼說,許文虎便知道自己是誤會了他的意思。
“那感情好,方哥謝謝你了,我一定會好好準備,我一定能憑借著自己的能力考進去的。”
許文虎好歹也是初中畢業生,而且自己也跟人學了些焊接的功夫,再加上他這幾年雜七雜八跟人學過不少的東西,在修理組裝方麵都有點兒功底兒,雖然比不上專業人士,但也比一般人強多了。
雖然方正業並不是直接給許文虎走後門,但是他還是記了方正業的恩情,畢竟這種招工信息要沒有門路的,也是打聽不到的,等到外頭的人知道的時候,人家的工作崗位早就招滿了,哪裡能輪得到他們?
“方哥,你真是我的貴人!我許文虎何德何能,才遇見你這樣的貴人,我給你鞠個躬吧,要不然我這心裡麵過意不去。”
眼看著許文虎又開始討巧賣乖,方正業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屈起手指在他的腦門上彈了一下,沒好氣地說道:“彆作怪了,你今天還打不打算去賣東西?”
許文虎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傻嗬嗬地笑起來,那模樣跟地主家的傻兒子似的,憨厚到家了,任憑誰看到他這個樣子,都絕對想象不到他竟然是在黑市倒賣東西的倒爺。
兩人簡單地聊了一會兒,眼看著天色不早了,他們便準備出發前往黑市,許文虎在房間裡鼓搗他要帶去賣的東西,每個倒爺為了往身上裝東西而不被人發現,都摸索出了一套獨門的招數來,雖然許文虎嘴上麵說著不介意,但是方正業卻並沒有進許文虎的屋子,而是去了許文虎奶奶的房間裡。
許文虎的奶奶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因為長年累月的操勞,她的頭發已經全都白了,臉上布滿了皺紋,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蒼老。
一般癱瘓在床的老人,因為身體不方便,房間裡總會有各種難聞的味道,但是許奶奶的房間倒是意外地乾淨清爽,甚至還帶著一種淡淡的香味兒,方正業循著味道看了過去,發現房間不起眼的角落裡放著一個小小的銅香爐,裡麵正往外冒著嫋嫋煙霧。
想來房間裡的香味兒就是從香爐裡麵散發出來的。
甭看許文虎是個大男人,在照顧人方麵倒是極為貼心,將方方麵麵都考慮的十分周到。
許奶奶此時正半靠在床上,她身後墊著兩床厚厚的軟墊子,而她麵前則擺放著一個棗紅色的小方桌,桌子上放著一個竹編的小笸籮,裡麵放著各種顏色的細線,而許奶奶手裡拿著兩根長長的毛線針,正飛快地織著毛線。
方正業注意到許奶奶手裡的那件線衫已經織的差不多了,不過看那樣子不像是男士的,倒像是女士穿的。
“許奶奶,您這手藝可正好,我先前都不知道您還會織毛衣,這花色我從來都沒見過,我瞧著可比百貨商場裡賣的那些還要漂亮呢。”
許奶奶聽到方正業的話後,抬頭看了過來,見是熟人,她立馬笑了起來:“小方,是你啊,你今兒下班這麼早?”
許奶奶是認識方正業的,也知道他是自己孫子為數不多的知底兒朋友,所以對他十分客氣。
方正業笑了笑,在床旁邊放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件漂亮的毛線開衫上,又問了一句:“許奶奶,好好的怎麼想起來織毛線了?看這花色可不像是小夥子穿的,您這難不成是給虎子的對象織的?”
許奶奶笑嗬嗬地說道:“我家那混小子要是真能找到對象倒好了,我做夢都想娶孫媳婦兒,可惜他被我這個老太婆拖累的,也沒個女人能看上他。”
說到最後,許奶奶麵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低落了下去。
她一直覺得許文虎是被她這個不爭氣的老太婆給拖累的,畢竟如果不是因為她生突然生病的話,許文虎現在還是搪瓷廠的正式工人,每個月都能領到工資,旱澇保收,說出去也體麵。
結果為了她,許文虎將工作給賣了,現在做的買賣是見不得光的,落在旁人眼中,他現在就是個街溜子,人憎鬼厭的,甭說是那些有固定工作的女工了,就算是那種家庭條件不好的,也看不上他。
畢竟許奶奶現在雙腿癱瘓,又沒法子做活兒,在家就是個吃閒飯的,幫襯不上許文虎不說,還得需要人照顧著……
如果許文虎因為她的拖累,一輩子都娶不上媳婦兒的話,那她以後就算死了都沒有辦法合眼。
眼瞅著許奶奶因為自己一句話而變得情緒低落下去,方正業急忙開口岔開了話題:“許奶奶,您彆著急,虎子是個很優秀的青年,有道是好男不愁娶,他以後一定會娶一個讓您方方麵麵都滿意的媳婦兒。”
許奶奶被方正業的話給逗笑了,忍不住說道:“小方啊,你這話是不是說錯了?人家說的是‘好女不愁嫁’,哪裡是什麼‘好男不愁娶’?你可彆誆我了。”
方正業笑嗬嗬地說道:“都一樣的,您看我現在不也是孑然一身麼?好男兒誌在四方,現在這年紀正是拚事業的時候,娶媳婦兒不著急的,對虎子您還不放心嗎?就憑著他那張能言善道的嘴巴,還不能給您娶回來個孫媳婦兒?”
被方正業這麼一說,許奶奶的情緒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臉上重新掛上了笑模樣:“這毛線開衫是虎子讓我織的,說是要拿出去賣的,我已經織了好幾件了。”
說著,許奶奶直起身來,將放在一旁的布袋子裡織好的毛線開衫拿了出來,遞給了方正業。
“虎子跟我說,我織的這毛線開衫拿出去挺好賣的,價格還不便宜,我總覺得他是誆我的,這年月哪個女同誌還不會織毛衣?我用的又是紡織廠淘汰下來的殘次品,都不能織成完整的花色,這東西真的會有人買嗎?”
許奶奶對自己的手藝並沒有什麼信心,可是許文虎一直都說能賣出去,而她也不想當一個隻能吃閒飯的,所以便停了許文虎的話來織毛線。
但是許奶奶自己也見不到外人,並不知道自己的手藝到底如何,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了方正業,可不就想問問他,這些東西是不是真的可以賣出去。
看著眉宇間帶著忐忑之色的許奶奶,方正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許奶奶,您太過妄自菲薄了,您織出來的毛線可太漂亮了,女同誌們雖然都會拿毛線針,但不是人人都有您這種本事的。”
時下市場上賣的毛線衣大部分都是一碼色的純色,就算有花紋,那花紋也與毛線衣整體的顏色是一樣的,整個衣服看起來中規中矩的,沒什麼亮點。
但是許奶奶織出來的毛線開衫可不一樣。
許文虎弄回來的毛線都是紡織廠的尾貨和殘次品,花色雖然多,可是卻並沒有能完成織成一件衣服的毛線量,許奶奶另辟蹊徑,用顏色相近的毛線織交織在一起,形成了漸變色的花紋,期間還用其他的不同的顏色織成了不同的圖案做點綴。
她對色彩的運用十分精巧,就比如方正業手中拿著的這一件毛線開衫,是用深紫深藍淺藍和白色這四種顏色織出來的,毛線開衫的下擺是深紫色,往上過渡是深藍色,再往上則是淺淺的藍色,中間則用白色的毛線作為分界點,織出浪花的紋路來。
而衣領和袖口處都也都用了巧心思,特意織成了荷葉邊,白色的線看起來有些像是海浪湧動。
方正業看著這件毛線開衫,腦子裡麵卻浮現出了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來,若是這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一定會十分漂亮的。
“許奶奶,這些衣服訂出去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我想買兩件,你看行嗎?”
除了這件海浪圖案的開衫之外,方正業還看上了另外一件翠綠色帶著各色小花的開衫,這兩件用的都是細毛線,顏色很好看,而且摸起來十分柔軟,穿上應該很舒服。
許奶奶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你又沒有對象,買這麼多乾什麼?”
方正業:“……”
這些毛線開衫都是女士的,而且這些花樣太過鮮豔,一看就是年輕女性才能穿的,方正業跟胡子一樣,都是光棍漢,連對象都沒有,他買這毛線開衫回去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