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入黑店(1 / 2)

鹹魚飛升 重關暗度 13859 字 9個月前

宋潛機回屋取劍時,順便帶上了陳紅燭送符籙。

一路暢通無阻,遇到三隊執法堂巡邏弟子,剛攔下他想盤問,望見他前襟彆紅色紙鶴,又很快讓開。

山門前,值守弟子也客氣地與他打招呼,目送他走出山門牌樓。

卻不知聯想到什麼,神色古怪,羨慕中參雜著同情。

宋潛機背影剛消失,他們迫不及待地聚眾八卦。

守夜枯燥無味,終於有一件新鮮事解了困乏,能嘮一整晚:

“深更半夜,他出去乾什麼?你沒問嗎?”

“他帶著大小姐符,我敢問嗎?你怎麼不問?”

“哎,誰說男人長相不重要,人家長得好看,就是事事占便宜。”

華微宗位於天西洲上林郡。

方眼整個天西洲,華微宗一家獨大,好似擎天巨樹,葉大根深,依附它凡人城鎮、邦國部族數不勝數。

各個屬地皆設有神仙廟,百姓在皇室或屬地仙官帶領下,按時供奉華微宗掌門和峰主金身塑像,為宗門增益氣運。

“華微城”隻是其中之一。

它距華微山不過數裡遠,背靠大樹,邪修不敢來犯,尤為繁華,人口多達百萬眾。

春夜裡走在這座沒有宵禁、夜不閉戶雄城,夜風都變得更輕柔,更醉人了。

宋潛機若往城東去,舞榭歌台,金燈如晝,還會碰見趙濟恒之流一擲千金,柳醉花眠。

若往城南去,賭坊錢莊,吆喝喧天,說不定徐看山、丘大成正在摸牌下注,捶胸頓足。

宋潛機隻往城北去。

城北是一片老街。

住這裡人們睡得早,夜裡偶爾一點動靜,也是犬吠貓叫孩子哭。

街邊酒肆麵館、綢緞莊胭脂鋪已經關張落鎖,隻剩幾麵半舊酒旗風中飄搖。

老巷逼仄狹長,如蛛網盤根錯節。初來乍到外鄉客,沒有本地人領路,難免撞進死胡同,需摸索一個月,才能勉強不迷路。

但宋潛機腳步篤定,毫不遲疑。

沒有走錯一步路,沒有拐錯一次彎。

春月涼涼,長街寂寂。

石板曆經風雨,被打磨光滑,映著宋潛機斜長影子。

他忽然想起,前世此時,自己也走在這條路上。

華微宗堂堂大宗門,一個外門小弟子卻在宗內殺了人,還逃了獄,覺得有失威嚴,在整個修真界懸賞追殺他。

宋潛機逃命不隻靠逃,他初下山才煉氣期,雜魚一條,哪裡逃得過高階修士搜查,他更多靠“藏”。

靠無微不至觀察、步步為營謹慎,靠高階修士疏忽和傲慢。

他故意留下逃往城外線索,大膽地折返回頭,隱匿於華微城,一邊扮醜扮殘扮乞丐,一邊拚命修煉。

華微城所有暗巷小路和狗洞,他比打更更夫還熟悉。心裡刻著一張地圖,時刻假設敵人從哪條路出現,自己走哪條路,逃往哪裡最快脫身。

雖然很多年後,修真界稱他“百戰不死宋潛機”,但他學會第一件事,並不是拔劍戰鬥,而是拔腿逃命。

舊地重遊,正逢月圓。

宋潛機手拎長劍,曬著月光散步。

這輩子,他再也不要逃命了。

老街幽靜漆黑,隻有一家店鋪還亮著燈。

宋潛機停在店門前,目露一絲感懷。

四字門匾掉漆,依稀可辨後兩個字:當鋪。

華微城大當鋪,都開在賭場邊。

這家實在太小、太老,燈光昏黃如豆,掌櫃在打算盤,夥計在打蒼蠅,老貓在打瞌睡。

走進廳堂,正對麵白牆上貼著一副不成文、不對仗對聯。

上聯,人生自古誰無死。

下聯,錢財乃身外之物。

橫批是半晌暴富。

宋潛機站在廳堂,甚至沒人招呼他,隻有對聯裡一個慘烈“死”字撲麵而來。

作為一間做生意當鋪,這裡實在太不吉利,太晦氣了。

“來活了!”宋潛機先招呼夥計,“當東西。”

“當什麼?”老掌櫃撩起眼皮,微微眯眼打量他。

“當劍。”

舊劍拍在長桌上,啪地一聲脆響。

驚醒窗下打盹老貓。

“十塊靈石,不還價。”

掌櫃一個眼色,夥計進後台點夠靈石塞給客人,一臉愛要不要表情。

“十塊靈石,正好買把琴。”宋潛機說。

“你怎麼知道我們還賣琴?”夥計這才正眼看他,驚奇道,“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們琴正好賣十塊?你以前又沒來過!”

“你怎麼知道我沒來過?”宋潛機笑了笑,“說不定是你忘了。”

小夥計不服:“不可能!我過目不……”

“話多!”掌櫃低喝,狠狠瞪了一眼夥計,“拿琴。”

一張琴與宋潛機帶來劍,一齊擺上長桌。

宋潛機入手掂了掂,試了兩個音。

琴身很結實,音很準,七根弦組成一個小型擴音陣,正適合初入門音修。

整座華微城裡,這張絕對是十塊靈石能買到,最好琴了。

“不對。”宋潛機卻皺眉。

“哪裡不對?”小夥計不忿,“我隻看一眼,就知道你最適合什麼琴!我們店裡,沒有比這把更配你。”

掌櫃又嫌夥計話多,抄起算盤敲他腦袋。

“並非我用。”宋潛機說,“太重,有沒有輕一點?”

琴身重,瘦弱女子可能抱不動。弦也重,指力不夠彈不出音。

“你是給彆人買琴?”掌櫃和夥計神色都變了。

“是。”宋潛機點頭。

“送人啊?送女修吧?”一直懶得說話老掌櫃,忽然笑容極親切,“怎麼不早說呢!來,快來坐下聊。小斫,愣著乾什麼,給客人泡壺茶,咱們來生意了,看這倒黴孩子,沒點眼色!”

名叫小斫夥計白眼一翻,端茶去了。

宋潛機:“不用麻煩,我隻買一張琴。”

“給女修買琴,想不麻煩也不行。”掌櫃笑嗬嗬道。

宋潛機心想你彆糊弄我。

因為妙煙,他前世買過不止一張琴。

名琴如名劍,可遇不可求。

他曾大費周折,尋來十卷珍稀古譜、一張已絕跡於世名琴“太古遺音”贈予妙煙,作為聘禮。

十方精美檀木匣子擺上來,一字排開,夥計開匣,光華乍泄。

有琴身描金畫鳳,有琴麵點綴珠箔,有雕刻花紋,有鑲嵌明珠……

破舊小當鋪,頃刻間金碧輝煌,麗彩流轉。

“你有沒有鐘意?”掌櫃問,“這批不行,後麵還有。”

“我隻要一張普通,輕點就可以。”宋潛機說。

“不可以!送女修用琴,普通多沒麵子,我們不會做。”掌櫃連連擺手。

宋潛機掃了一眼琴匣上標價木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你定如此高價,賣得出去嗎?這不是仙音門,城裡沒幾個彈琴女修吧!”

掌櫃毫無愧色,坦蕩地說:“就算女修們買不起,也會有你這樣人來買單。所以女人錢,永遠比男人錢好賺。”

宋潛機無法反駁:“……有道理。”

掌櫃很得意:“誰不明白這個道理,誰就做不成大生意!你留下這柄劍,二百二琴,算你二百怎麼樣?”

他顯然把宋潛機當做冤大頭,想宰一刀。

宋潛機搖頭:“我沒錢。”

“沒錢?!”掌櫃立刻變臉,“沒錢你買什麼禮物?沒錢你追什麼女修?”

宋潛機懶得解釋,取回劍,起身欲走。

掌櫃在身後喊:“一張琴都送不起,你一輩子沒道侶!”

宋潛機心想,呸,我上輩子送過天下最好琴,還不是沒道侶。

“算了吧。他也不是非買不可。”夥計小斫笑著,好像很高興掌櫃這單生意沒做成,嘴裡沒誠意地勸“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對他來說,這世上沒什麼重要事。區區道侶,何足掛齒。”

宋潛機左腳已經跨出門檻,忽想起自家門口被哭得無精打采豆角苗和鳳仙花。

人生在世,怎會沒有幾件心愛之物?你一個黑店夥計,憑什麼說我沒有?

他回頭,直徑走向老掌櫃:“我沒錢,但我要買琴。”

來都來了,總該為門前菜園再努力一次。

掌櫃氣笑了:“你還想搶啊,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原以為你是個懂行……”

“我要下樓。”宋潛機說。

掌櫃諷笑戛然而止。胖乎乎老貓嗚咽一聲,跑得沒影。

小斫跳起來,如驚弓之鳥,哐當關上店鋪大門。

“我要下樓。”宋潛機重複。

“你從何處來?”掌櫃問。

宋潛機神色不變:“不問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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