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情況比他預計中好很多。
但由此可見,毒瘴於百年之間越來越嚴重。
宋潛機微微皺眉,這個世界真的在越變越壞嗎?是什麼導致這種改變的發生?
“宋師兄,麵來了!”少年喊道。
湯汁的香氣撲麵而來,宋潛機放下指間青草。
他勸自己不去想這些。
這輩子他不用關心世界,隻用照料好田間地頭。
……
關心世界的人多得是,不缺宋潛機一個。
登聞大會結束後,各派陸續從華微宗離開。一群有名或沒命的年輕人,相聚又分離。
何青青隨同門去往天南洲仙音門,從前書院的同窗趕來為她送行,一聲聲親切祝福,稱她是青崖走出的大師姐。
“以後再想聽你彈琴,可就不容了,同窗一場,再為大家彈一首吧。”有人提議。
眾人紛紛附和,青崖六賢也來湊熱鬨,大聲叫好鼓掌。
“請我彈琴,要先下拜帖。”何青青平靜道。
同窗們臉色瞬間變得尷尬,訕訕而散,背地裡說她憑運氣一步登天,就輕狂擺架子。
何青青其實並不敢狂。
她進入仙音門後,師父絳雲仙子便下山遠行。
她獨居高位,步步謹慎,總怕做不好大師姐,令師父蒙羞。
要論修煉和彈琴,她比任何人都努力用功。
但同門從小享受最好的資源,修為比她高太多,沒道理被她一朝一夕追上。
夜已深了,何青青依舊在按弦,神色極專注。
桌上茶湯已冷,燈花已殘,身後侍女蘋兒斜斜靠著牆,困倦地打了個嗬欠。
“大師姐,那人回來了!”另一位侍女杏兒進門,驟然打破一潭死水。
“快請進來!”何青青驀然起身。
一位外門小弟子被杏兒帶進來,神色怯怯。
添茶剪燭重開宴,何青青倒了杯茶,親手遞給那位外門弟子:
“不著急,慢慢說。”
對方有些惶恐:“弟子按大師姐吩咐,下山打探千渠郡宋仙官的消息。但是千渠郡這些年由天北趙氏經營,很少有消息傳出。”
“沒消息嗎……”何青青低下頭,眼中光彩黯淡。
外門小弟子猶豫道:“隻有一條,聽說宋潛機封了神廟,還不許彆人跪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定是真的!”何青青笑起來,“多謝你啦!”
“略儘綿薄之力,不敢當謝,弟子告退!”
“嗯,我送你。”何青青說。
“等等!”杏兒喊住她,先打發了那外門弟子出去,“你在殿外稍等。”
何青青不解。
蘋兒掩嘴笑:“大師姐差點又出錯了。”
何青青一怔:“什麼?”
“仙音門離山下遠,下山一趟可不容易。外門弟子替內門跑腿辦事,內門的仙子們總會順手打賞些小玩意。”杏兒說,“不能空著手送呀。”
“這也是規矩?”何青青問。
蘋兒苦口婆心地勸:“算不得規矩,但大家都這樣做。不賞當然也沒關係,以後再找人辦事,還能找到,隻是辦得沒這麼儘心了。人家有十分力,隻儘到八成,咱們也挑不出差錯吧?同樣是打聽消息,可以打聽一句,也可以打聽十句,完成與儘心完成,差得很遠呢!”
何青青靜靜聽著,慢慢點了點頭。
“大家都賞多少?”她問。
“有多有少,看地位、看家底、看修為。門派眾仙子中,要數妙煙仙子出手最大方。”
何青青有些好奇:“妙煙師姐每次賞多少?”
她與妙煙互相稱“師姐”,也算仙音門一樁奇觀。
“妙仙子每次打賞八十八顆靈石,很吉利。”
何青青一驚:“啊?這麼多?”
她家底豐厚,但那是師父給的,花起來總覺心疼。
蘋兒勸道:“大師姐是咱們蓮花峰的門麵,萬不能小氣。不如以後就賞九十九顆,九九歸一,彩頭更好,還勝過妙煙仙子一頭,怎麼樣?”
“這,好罷。”何青青略一遲疑,最終點頭。
杏兒拍手:“弟子們知道大師姐出手大氣,您以後再找人下山傳信辦事,都會搶著來呢。您的聲望也一定越來越高。”
九九歸一,九十九。
何青青點出一袋靈石:“你們給他罷。”
她臉上興奮的光彩已經淡去,眼中浮現淡淡倦意,但隔著麵紗,誰也看不到。
“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兩位侍女應是,恭敬地退出去。
等她們走出宮殿,相視一笑,恭敬神色一掃而空。
杏兒取出一顆靈石,揚手拋給跑腿的外門弟子:“大師姐賞你!快走吧!”
剩下的九十八顆,兩人一邊分賬一邊嬉笑:
“她實在太好糊弄了。萬事隻要加上八個字,‘都是規矩’、‘為了你好’,就沒有辦不成的!”
“看她登聞大會琴試上那麼凶,我還以為這人有多難伺候,其實她吃軟不吃硬,對她好一點,順一點,就能將她吃得死死的。”
“走大運當了大師姐,修為還不如我高,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聽說蓼花師姐她們,正找機會要整她呢,咱們也能看看熱鬨了。”
仙音門絳雲與望舒兩派分裂已久。絳雲收下親傳弟子後,沒有親自教過一日,便匆匆遠遊。
這個弟子出身低、修為弱,容貌醜陋如鬼,僅憑一首《風雪入陣曲》,在登聞大會上大放異彩。
曲子不算極難,有人說妙煙仙子彈得更好,何青青隻是走運,先一步得到了它。
憑運氣得到的東西,總會憑實力失去,也有人猜測絳雲一時衝動收徒,已經後悔,找不到理由反口,隻好避而不見。
在何青青看不到的地方,這些流言插上翅膀,傳遍仙音門。
蘋兒杏兒才聊了兩句,引得其他人聚來,一起神色古怪的掩嘴輕笑,內容很快轉到其他方向。
“她還打聽人家棋書雙絕的宋師兄,真是白日做夢。”
“做夢不如做大點,我選子夜文殊。他長得好看啊!”
“聽說宋師兄也好看,但是誰見過?”
“宋潛機名聲在外,可惜親眼見過的少,與他打過交道的更少……”
跑腿的外門小弟子沒有走遠,也無人在意他走沒走。
他默默攥緊拳頭,一塊靈石有棱有角,硌得人掌心劇痛。
……
何青青獨自憑欄。
夜色蒼茫,天星散落,似飛雪點點。
分明是初夏時節,她卻感到絲絲縷縷的寒意,隨夜風鑽進骨縫。
她住在蓮花峰琉璃宮,居處華美而精致,金堆玉砌,白幔飄飛,集仙音門風格之大成。
大宗門的規矩結成蛛網,經常勒得她透不過氣。
她安慰自己隻是還不習慣。她想活得有人樣,現在做到了。仙音門給了她太多,人不該不滿足。
每個弟子都會向她行禮,即使她揭開麵紗,也不會有人對她鬼吼鬼叫。
這裡的人不管心中怎麼想,麵上不露半分,總是微笑,從頭到腳寫著兩個字:體麵。
何青青甚至懷疑,就算他們見到真正的鬼,臉上還是那副表情。
她看了一會兒星星,又覺得心裡的話說出來,星星也不願意聽。
何青青走回案前,鋪陳紙筆:
“宋師兄,這裡每個人都對我很友善,但我還不習慣。她們笑著,卻好像離我很遠很遠。你說我師父性格偏激,我拜她為師,不知是福是禍。我也不能預測命運,我隻知道師父是對我好的。
“她說我的臉不能再拖下去,倉促遠行,為我尋訪雲遊四海的“妙手神僧”。若有大師施展神通,或許枯木回春,能為我恢複容貌。
“如果天意眷顧,真能治好,我想下山一趟,去千渠郡看看你。看一眼就走,一定不會耽誤你辦正事……”
何青青寫完默念一遍,長出一口氣,滿意地投入燈籠中。
紗燈裡躥起長焰,滿紙墨痕被火舌吞噬。
灰燼隨風飄飛,頃刻沒了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不用為我擔心
工作結束後有些疲憊,下班到家先睡一覺才開始碼字,並不是通宵。
感謝看文的讀者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