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莊新開業,一樓多是挑布料的年輕女客。小夥計們妙語連珠,客人挑什麼花樣都誇好看。
一群少女嬉笑聲如百鳥爭春,很是動聽。
衛平穿過笑鬨,直向樓上去。
“衛總管,今晚來了個客人,非要包場二樓。”綢緞莊掌櫃苦著臉,“您看看一樓的綢子?若是沒瞧上眼,明早我親自送一批新貨到仙官府,請您挑選如何?”
衛平心情不好,衝樓梯冷冷喊話:“裁衣服又不是吃飯,我竟不知,還有包場一說!”
掌櫃賠笑,忽聽有人道:“讓他上來吧。”
聲音從樓上飄下來,輕得像旋轉的雪花,有種輕薄豔麗的感覺,語調也像唱歌。
衛平近距離親耳聽到這聲音,一顆心往下沉。但他神色仍鎮定。
上得二樓,笑鬨聲忽而遠逝。燈台靜靜燃燒,照著四麵高掛的錦緞。
洪福錦緞圖樣繁複,五彩繽紛,隻見那花團錦簇、雪浪水紋、孔雀開屏……如一幅幅畫卷垂落。
衛平繞過重重布架,從儲物袋召出了劍。
樓下太平盛景看得見,樓上殺機摸不著。
布架儘頭,那人拿著剪刀,伏案剪裁錦緞。
他背後垂著巨幅百花緞,燭火照耀下光彩瀲灩。令他好像坐在繁花深處。
不用尺子更不用劃線,嘩啦一聲,一刀兩斷,準到毫巔。
衛平目光一掃,桌上還有針線、頂針等物。
“好手藝。”衛平笑起來:“原來還真有人放著成衣不穿,自己當裁縫?”
那人也笑:“好閒情。原來還真有人放著鐘鳴鼎食,通天仙途不要,留在這窮鄉僻壤的凡塵,給彆人當狗。”
他說著,竟然學了兩聲狗叫。
衛平不生氣,笑意漸深:“藺飛鳶,我是狗,你又是什麼?”
藺飛鳶換了一把更輕巧的小剪刀,更細致的裁切邊緣:“我們都是狗。但我是條無拘無束,沒有主人的野狗,比你這家犬當得舒服。你該感謝我,我一來,你終於不用裝狗了。”
“誰請你來殺他?”衛平問。
上樓到此時,他已經問了三句話,但心裡真正思考的問題隻有一個。
——此人危險,能不能就在這裡殺了?
“當年我欠趙家老祖一個人情,這次他親自開了口,我就得還。”藺飛鳶戴上頂針,“我雖是野狗一樣的人,也講‘信義’二字。”
衛平:“……但宋潛機並不該死。”
“你何時變得如此天真?沒有人生下來該死,隻看他的命值多少錢。”
衛平拉開椅子,坐在藺飛鳶對麵:“他們一定出了很多錢。”
陳紅燭與衛湛陽訂婚,與兩情相悅毫無關係,是華微宗與雀舌郡衛家想有更緊密的聯係。
華微宗和趙家眼看宋潛機坐擁千渠,不斷有散修凡人投奔,聲勢日漸壯大,決不能容。
“你不用猜了,華微宗要宋潛機的命做聘禮,事成之後,以一座天級靈石脈礦做嫁妝,送掌門之女陳紅燭風光大嫁!至於我,隻拿點蠅頭小利,一百萬。”
一百萬。宋潛機確實值得天價。
衛平沉默。他腳步輕動,走近桌案,似要細看錦緞的紋樣花色。
“我知道了,你給他當狗當出感情了,不想殺他。”
藺飛鳶忽然大笑,笑聲震得燭火散亂:
“對不起,但這太好笑了。衛平,你可想過你也有今天?”
衛平握劍的手微動。
藺飛鳶拈金線穿過針眼,走針靈活,如花穿蝴蝶:“你在這裡跟我動手,驚動對麵樓上的宋潛機,你怎麼解釋?”
衛平笑:“誤會!你我老相識許久不見。我第一單殺人生意還是你介紹給我的,我怎會想殺你?”
藺飛鳶沒接話,專注地縫了半晌。
最後低頭咬斷拉長的金線,動作熟練而優雅。
但他嘴唇殷紅,犬牙雪白,衛平看著,隻覺像野獸咬斷獵物喉嚨。
嘩啦一聲,錦衣飛揚。燭火暗了又明。
藺飛鳶披上花團錦簇的新袍子,站起身。
他比衛平略高,垂眼看對方:
“你不殺他,有的是人要殺他。等他背後大靠山駕崩,暗殺變明殺。華微宗,趙家,衛家,或許還有彆人,上百元嬰,上千金丹傾巢出動,一夜之內踏平這小小的千渠郡。你選這路,死路一條。”
衛平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
他來到千渠之前,從沒想到有一天會為一處凡間小郡的命運而憤怒。
“你放過他,他會感謝你嗎?你敢告訴他,你是為什麼來這兒的嗎?”藺飛鳶身體前傾,低聲道:
“這事他知道,他能饒你一命?就算他慈悲為懷饒了你,孟河澤紀辰知道了,饒得了你?還能讓你留在他身邊?”
衛平猛然後退兩步。
——“讓我抓到你的把柄,你這輩子都彆想踏進千渠半步!”
孟河澤的狠話猶在耳畔。
藺飛鳶繞過桌案,逼近衛平,在他耳邊語氣輕快地勸:
“你跟我一起殺他,他就死。我去告訴他真相,你得死。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聰明人,自己選。”
衛平忽然伸手,一把攬過他肩膀:“死道友不死貧道,當然他死。咱們何時動手?有何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