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前一日,天氣晴朗。
虛雲大弟子袁青石帶著內門弟子們?,在山門前迎接賓客。
掌門虛雲真人、各位峰主端坐乾坤殿,含笑飲酒,聆聽樂聲。
逝水橋上?鋪著火紅的煙霞緞,一路鋪到主峰。
“訂婚大典在華微宗辦,等到合籍大典,便要?在衛家祖宅辦。”
“彈指之間?,紅燭也長大了。”
他們?說著陳紅燭的事,好像十分關心愛護,而陳紅燭還在戒律堂,今晚才被允許出?門。
衛湛陽身穿燦金禮服,帶領一眾衛家族人,站在逝水橋頭接受賓客祝福。
禮節繁瑣,賀詞無趣,他笑得嘴角僵硬,正覺有些頭腦昏沉,忽聽華微宗的道童高聲唱喏:
“仙音門到——”
眾人瞬間?清醒,一齊轉頭。
好像一陣春風拂麵,吹來陣陣花香,令人神?清氣爽。
“那是妙、妙煙仙子。”有人喃喃,“咱們?都沾了湛陽的光啊。”
妙煙不僅美,而且出?塵脫俗。
她清瘦高挑,今日穿一件湖水碧的紗裙,垂及腳踝。
蓮步輕移之間?,裙角如水波泛起漣漪,像一副水墨畫。
微雨扁舟獨行,水澹澹兮生煙。
眾人呆怔卻不止因為她。
妙煙身側的女?子,許多人第一次見。
她肌膚如玉,朱唇如丹,五官穠麗而不媚豔,反倒長眉挺鼻,有三分英氣。
華服曳地,雲鬢高堆,金步搖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光。
乍現眼前,像一副濃漆重?彩的牡丹。
兩人本來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但妙煙身後一眾女?修皆學她打扮,衣裙樣式、顏色皆相似。
一眼望去,延綿水墨長卷中,一朵牡丹熾烈盛放,獨占鼇頭。
於是水墨顏色轉淡,隻能看見牡丹。
“我隻知這世間?有千嬌百媚,萬紫嫣紅,卻不知還有如此美人。”衛湛陽喃喃,“可惜我要?娶陳紅燭。”
“妙煙仙子確實無人能及。”身旁有人道。
衛湛陽搖頭道:“妙煙我從前見過,我是看妙煙旁邊的美人。”
身旁人不讚同:“她雖美麗,可冷冷冰冰,臉色沒一絲笑意?,遠不如妙煙仙子溫柔完美。若能讓我選,當然還是妙煙仙子更好!”
雖然隔著十餘丈,他們?談論聲音極低極隱蔽,卻沒有傳音。
何青青耳朵微動,眼風一轉,瞥了瞥淡然如故的妙煙。
修士耳聰目明,她知道妙煙和其他人一樣能聽到,隻是假裝聽不到。
似乎修真界默認,評論女?修不必傳音,低聲避開就好。
何青青忽然冷下臉色,縮地成寸,一步走到眾人麵前。
“啊。”她身後侍女?驚呼,急忙跟上?。
妙煙臉色一變,停步不前,眉頭微蹙。
仙音門的隊伍不得不停下。
眾人一驚,不知她要?來做什麼,方才比較妙煙、何青青的那人尤其驚惶。
何青青道:“這位道友,華微宗瑤光湖冬日結冰,平滑如鏡,你可去過了?”
“還、還不曾去,仙子何意??”
“快去照照鏡子吧。”何青青搖頭,“看看自?己什麼模樣。”
“你!”那人會意?,臉色漲紅,“你身為仙音門弟子,怎可口出?粗鄙之語!”
仙音門女?修一貫以妙煙仙子為榜樣,何時出?了這種異類。
何青青道:“我如何說話?,我師父都不管,你能管教?”
“這位仙子,方才得罪了。”衛湛陽行禮,“我向你賠罪。”
何青青轉頭打量:“你就是陳紅燭的未婚夫?”
“正是……仙子笑什麼?”
他本來氣惱對方不留情?麵,隻是心知理虧,不得不當眾展示風度。
但美人一笑,刀光劍影化作繞指柔,一時呆怔了。
何青青笑道:“我聽說你臨的‘英雄帖’,已經有十分相似啦。”
昔日登聞雅會書試,若無宋潛機寫英雄帖,應屬衛湛陽的石壁留書最出?風頭。
書聖在摘星台請眾考生觀帖看字,衛湛陽不得不服,回家閉門苦臨四句殘詩,終於練得一氣嗬成,字形與原帖毫無二致。
以此證明自?己不輸宋潛機。
此時聽美人笑問,衛湛陽甚為自?得,輕咳一聲:
“英雄帖,原也不難。仙子若喜歡,我寫給你看。”
何青青笑意?更深,低聲快速道:
“你不喜歡陳紅燭,卻不敢違抗婚約,此為無膽。”
“你想做衛家少主,卻沒有聯姻之外的辦法,此為無謀。”
“如此無膽無謀之人,也不必學什麼‘英雄帖’啦。”
乍看兩人言笑晏晏,但衛湛陽身邊人聽得一清二楚,當即怒發衝冠:“你大膽!”
卻被衛湛陽橫劍攔住。
何青青說完便走,衛湛陽喊道:“仙子且留步,還不知……”
何青青回頭瞧他一眼,眼眸微眯。
身後侍女?戰戰兢兢喚道:“大師姐。”
“青青師姐。”妙煙的聲音恰好響起。
“走吧。”何青青轉身而去,裙擺隨風,毫不留戀。
衛湛陽目送她走過逝水橋,直到被雲霧遮掩,消失不見。
他癡癡怔怔道:“原來她就是仙音門大師姐,何青青。聽說仙音門現在的靈石礦,一大半都由?她管理,她還訓練出?一批外門心腹,怪不得什麼也不怕。”
“你貫來驕傲,遭同輩女?修當麵侮辱,你不生氣?”身旁人暗推他一把。
衛湛陽道:“你不懂。她能與我說這麼多話?。一定是待我不同,想吸引我注意?。否則剛才那麼多人都看她,她為何不理旁人,專門過來與我說話??”
“若非妙煙仙子攔著,她就要?打你了吧。哪裡待你不同?你不是不喜歡陳紅燭那種驕縱女?修嗎?”
“但她生得太?美,這就叫‘唯有牡丹真國色’,‘任是無情?也動人’。”衛湛陽怔怔道。
……
一日熱鬨散儘,月亮悄然掛上?牆頭。
華微宗新一屆外門
弟子還未招,外門寢舍寂靜如墳。
宋院小?徑杳無人跡,荒煙蔓草之間?,未消的積雪痕跡斑駁。
那扇門上?了鎖,朱漆褪色,銅環鏽綠。
陳紅燭走出?戒律堂,本該回琉璃殿,不知為何遊蕩至此。
但見桃樹老枝盤虯,樹影投在白牆上?,線條淩厲而蕭索。
牆上?還有一位女?子的背影,柔美綽約。
陳紅燭停下腳步。有人比她來得早。
那人身穿錦葵紅的華服,青絲在月光下閃爍光彩,瀑布般覆滿肩背。
陳紅燭覺得這背影有幾分眼熟,正欲開口,那女?子已經回頭:
“我們?又見麵了。”
“是你。”陳紅燭不認識這張臉,卻記得對方的聲音。
她怔了怔才出?聲:“何仙子好。”
何青青立在宋院階前,令陳紅燭生出?滄海桑田,鬥轉星移之感。
好像她們?昨天還並肩坐在石階上?等人。
“我,我相信他。他讓我等,我就等。”
“我賭他今晚不會回來的,我也等。”
而今桃花凋零,石階覆滿青苔。
世事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