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劍塵略一思索,對宋潛機傳音道:“你在秘境受無相挑撥,有了心結。為師這次帶你見故人解開心結,還不謝謝為師?還不快給為師也端一碗水?”
端水大師宋潛機表麵微笑,傳音回道:“下輩子吧你。”
冼劍塵咬了咬牙:“天黑了,咱們該趕路了,彆再磨磨蹭蹭!”
書聖對冼劍塵道:“路上彆欺負我徒弟。”
棋鬼對宋潛機道:“天黑路滑,要打架讓前輩先上。他要是打不過,你就趕緊跑。”
冼劍塵氣得摔門而出。宋潛機辭彆書聖、棋鬼。
等他走出竹屋,又聽見屋內傳來分秒必爭的洗牌聲。
“再見了。”宋潛機回頭望了一眼。
又是來時的山路,驪英送他們離開。
夜幕漸落,星河明亮。
晚風輕拂花叢,暖香熏然。
驪英低著頭:“宋師兄,你留在這裡養傷吧。就算華微宗找上門,也不敢直接開戰,我們可以拖延一二,我還有許多法子……”
宋潛機隻是溫和地看著她,她聲音越來越低,直到說不下去。
驪英忽然哽咽:“我知道你一定要走。你在摘星台上寫詩哄我開心,我很感謝你。現在想來,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我不如陳小姐敢闖,也不如何仙子敢拚,我好像有點沒用。”
英雄帖的最後三個字,直到現在仍是修真界未解之謎。
你心裡想什麼、渴求什麼,就能填上什麼。千萬人有千萬種填法。
隻有驪英藏著“種土豆”三字,誰也不告訴。
“你這輩子才剛開始,一時不順意,再等一時便是。每朵花都有它的季節,不必與彆人比較。驪仙子,你長大了,這世間的苦痛和歡樂,都要有你的一份。”宋潛機笑道,“而且,驪仙子是我見過,下棋最厲害的仙子,以後一定能贏過我。”
驪英吃了一驚:“你真這麼想?”
“當然。”
驪英杏眼通紅,淚珠掛在睫毛上,用力點頭:“我會努力。”
“喂!走不走,到底走不走啊!我給你們點個花燭再擺幾朵鮮花好不好啊?”冼劍塵高聲叫嚷。
傷感氣氛蕩然無存。
驪英臉色一紅,不再言語,腳步飛快。
……
兩人剛離開禁飛的紫雲山,宋潛機便駕起無影劍,載著冼劍塵向西行。
“如此燦爛星夜,你飛得這麼快,豈不辜負美景良宵?”冼劍塵坐著晃蕩雙腿。
宋潛機沒有回答。
他的話在紫雲觀說完了,現在一個字也懶得說。
夜幕越深,星辰越明亮,宋潛機的神色越凝重。
隨他們一路向西,乾淨潮濕的空氣逐漸變得乾燥。滾滾沙塵混在風中,劈裡啪啦地打在宋潛機撐起的靈氣罩上。
西出紫雲山八百裡外,是一片沙漠。
因沙丘流動不息,形似奔河,人稱流沙河。
宋潛機飛在這樣一條河上,四野無人,耳畔隻有風聲嗚咽,如鬼哭狼嚎。
“你飛不出去了。”冼劍塵忽然道,“省點力氣吧。”
宋潛機抬頭盯著星河,麵沉如水:“閉嘴!”
他疾速禦劍,背後衣衫已濕透。
淒厲的夜風中,忽然響起另一道聲音:“你師父說得不錯。”
這聲音蒼老低弱,卻穿透狂風,清清楚楚地傳進宋潛機耳朵裡。
流沙河不見人影,無影劍前後左右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聲音竟是從頭頂星河傳來的。
隔著漂浮的雲朵,宋潛機看見漫天星辰顫了顫,下一刻急速放大、收攏、迫近。
好像整條星河向他砸來。
“趙老祖的星河幔,許久不見了。”冼劍塵從飛劍上站起來,大聲打招呼。
宋潛機停下劍,看清了那些“星星”。
星辰懸在天壁之外,亮光處當然不是真的星星,而是趙老祖的本命法器。
這套法器由三百六十八顆隕星碎片組成,彼此之間被無形力量控製、連接。
從他們離開紫雲觀開始,這些“星星”便形成包圍圈,一路跟著他們,到了流沙河。
“哎,又來。”宋潛機喃喃。
冼劍塵:“你為什麼說‘又’,你又沒見過。”
宋潛機心想,前世趙家祭出這套法器圍剿他時,家族已然衰落,趙老祖已經被他熬死了。
操縱法器的人無法發揮出至寶的全部威力,被他殺出一條路。
而如今半步化神的老祖尚在,星河幔施展出來,真似一條輝煌星河!
那道蒼老聲音再次響起:“劍神還記得老朽。”
他隻跟冼劍塵說話,並不理宋潛機,好像不將其放在眼裡。
冼劍塵笑道:“好說好說,我們也是老相識了,你專程送我一趟太客氣,讓我快些過去便是。”
“冼劍塵!五十年前,我才突破半步化神,境界不穩,你便將我打成重傷!使我此生不能步入真正的化神境界。你斷我仙路,絕我飛升大道,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落在我手裡!”
怒喝聲陣陣回蕩,無數顆“星子”一齊顫動。
一位身形瘦小、神色陰沉老者從上空徐徐降落,與他們相隔二十丈。
他踩在星河幔中最大、最明亮的“星辰”上。
冼劍塵連連擺手:“這事不能賴我!你那半步化神怎麼來的,你自己心裡清楚!再說,我要是早知今日,五十年前就將你一劍劈死啦!”
宋潛機聽在耳中,慶幸自己不是趙老祖,否則會被這渾人活活氣死。
他怒喝:“還廢什麼話,你的劍呢?”
話音未落,四周隕星碎片閃爍幽幽藍火,急速向他打來。
無比陰冷的氣息攀上宋潛機後背。
“現在是你的劍。”冼劍塵揮袖,一道電光閃過。
宋潛機揚手接劍,掌心像燒起一把火,頓生暖意。
這柄劍與無影劍正相反,劍身寬厚而沉重。
他一邊操控無影劍飛馳,一邊持劍抵擋。
卻聽冼劍塵道:“此劍名為春秋,跟了我一百年。春秋乃王者之劍,專殺宵小之徒、專克陰邪之器。當年為師就是用這柄劍,讓這老匹夫永生困於半步化神!”
“唯有王者之心,方可駕馭王者之劍,你手持此劍,萬不可急躁。”
這人說著,竟然負手不動,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趙老祖仰頭大笑:“冼劍塵,你當年何等囂張殘暴,如今隻能在徒弟身後躲躲藏藏!”
星河幔攻勢愈發劇烈,宋潛機險象環生,沒時間跟冼劍塵內鬥,隻能聽他講。
“春秋劍的劍訣,一共有六十八字,為師隻說一遍,你需牢牢記住。首先,心意凝定……”
“你能不能說快些!”
宋潛機手持春秋劍,與強敵激鬥,身後冼劍塵語速不緊不慢。
一急一緩,內外反常,劍訣一字字刻進他心裡。
春秋劍發出一聲低沉渾厚劍鳴,劍勢越順暢。
宋潛機將前世今生的劍道融會貫通,如天神降臨。
星河幔真被斬開一條路。
冼劍塵笑道:“五十年後,你連我徒弟都攔不住,你這輩子還有什麼活頭!”
隻聽一聲淒厲長嘯,老者張口噴出一陣血霧。
星河幔染鮮血,爆發赤紅光芒。
宋潛機躲閃不及,被一塊碎片擊中前胸,頃刻嘔出一口黑血。
他隻覺寒冷至極,唯有手中春秋劍散發熱量。
冼劍塵袖手旁觀,看他死死握著厚重的春秋劍,繼續向西突圍。
那柄春秋劍仿佛變成他右手的一部分,已被他的堅定意誌馴服!
“你剩下七柄劍呢,還不拿出來!你等什麼?”不知過去多久,無影劍劇烈搖晃,宋潛機靈氣近乎枯竭。
“等雪。你看,起風了。”冼劍塵道。
“你腦子壞了?”
夏天如何下雪?流沙河如何下雪?
宋潛機隻能繼續奮戰,忽然感覺臉上有絲絲涼意。
一片雨雲飄來,懸在宋潛機頭頂天空。
這片雲比四麵八方的星河幔更高,更大。
趙老祖臉色慘白:“不可能!”
沒有雷電,狂風吹過陰雲,雪就開始下。
流沙河百年間第一次落雪。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道符。
雪幕飛揚,從紫雲山覆蓋過來,形成通天徹地的巨大陣法。
陣符之力,充斥天地。
星河幔不受控製地顫抖。
幽藍火焰被雪花澆滅,從天空墜落,留下道道青煙。
宋潛機沐浴薄雪,頓時神智清明。
他已經意識到什麼,臉色比趙老祖更差。
“這場雪,送你最後一程。”冼劍塵道。
宋潛機持劍而立,袖袍獵獵。
飛雪落入流沙河,沙沙作響,變成訣彆辭。
是否春秋霸業,王者之路,總要由前人相送。
星河幔受重創。趙老祖將殘餘碎片召回,緊緊護在周身,試圖衝出這場雪的範圍。
“你飛不出去了。”宋潛機說,“省點力氣吧。”
黯淡無光的春秋劍大放異彩,照亮半邊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