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匪手指頓了頓。
“陸匪,我現在很餓。”
“我要吃海底撈。”
少年悶悶的聲音從懷裡傳出來。
陸匪心底陰暗偏執的念頭片甲無存,緩緩鬆開手,順從地說:“好,先吃飯。”
溫童揉了揉鼻子,深吸了兩口氣,才驅散鼻腔內那股隱隱的煙草味,大步走向前方的商場。
從街道到商場的這段路,陸匪很安分。
安分到溫童有些詫異,他不確定是男人的安分是因為自己剛才的話,還是因為公司或陳金的煩心事。
他眨了眨眼,偏頭看過去。
陽光鋪灑在陸匪輪廓分明的臉上,投落一片陰影,他眉眼半闔著,唇角微微下壓,給人一種低氣壓的感覺。
溫童多看了兩眼,想到他這兩天的醉酒發瘋、嗜煙如命……
確認了,陸匪是真的心情很差。
以前陸匪心情差的時候,路過的狗都要被他罵幾句踹幾腳。
至於自己,就算沒有屁股開花,至少嘴巴也腫了。
但是現在……
溫童回憶兩人剛才的對話,自己說了幾句話,陸匪就鬆手了,沒有要挾要親吻。
很聽話。
聽話到令人驚訝。
好像不再是那頭假裝收斂爪牙、伺機讓自己飽餐一頓,全然不顧主人的凶獸,像是順從聽話,會為主人著想的家犬。
大概是他的目光過於明顯,陸匪突然偏頭看了過來,漆黑狹長的眸子緊緊盯著他。
“乖寶一直看我,是在關心我嗎?”
“差不多吧,”溫童點點頭,附和他的話,“關心你等會兒吃的海底撈。”
陸匪:“……”
四舍五入,乖寶在關心他。
他眉眼稍稍舒展,走進商場。
溫童看著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抿了抿唇:“海底撈和國內的一樣麼?”
陸匪:“一樣。”
海底撈在頂層,由於這會兒十一點不到,商場剛營業沒多久,裡麵的人並不多。
入口處穿著圍裙的員工領著他們進去,大概是看出他們是華國人,安排了華國人負責服務他們。
陸匪把點菜平板遞給溫童,又給了員工一張紙幣,用中文說:“幫我去買包煙。”
負責的員工愣了下,本著服務至上的原則,應道:“好的。”
聽到他們的對話,溫童點菜的動作一頓,用冷淡的口吻,試探地對陸匪說:“這裡是吃飯的地方,不吃抽煙的地方。”
“你彆熏臭了我的火鍋。”
陸匪怔了兩秒,應道:“那我去外麵吸煙區。”
溫童嗯了聲,低頭看著平板。
假裝是在點菜,實則在琢磨男人的異常。
不是因為其他事,陸匪是因為他的話,變安分了。
可是,怎麼突然這麼聽話了?
抽煙抽傻了麼?
溫童心裡有些納悶,百思不得其解。
慢吞吞地點完菜,放下平板,陸匪已經不在座位上了。
服務員笑著用中文說:“你朋友在吸煙區抽煙。”
說著,往外指了指。
溫童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陸匪坐在一個外麵的玻璃屋裡,吞雲吐霧,灰白色的煙霧籠罩在他麵龐上,看不清表情。
“想吃什麼水果或者小菜嗎?”
“不用了謝謝。”
“需要幫您調小料嗎?”
溫童想了一秒:“好的,多加點辣椒。”
“好。”
上了鍋底,陸匪才離開吸煙區,回到座位。
他神情懶散,乍一看和平常差不多,仔細看兩眼,便能發現他黑沉的眸子帶著些許陰鬱壓抑。
陸匪不高興,喜事。
能吃海底撈,喜事。
雙喜臨門,溫童就著男人那張心情不好的臉,整整多吃三份肥牛。
爽!
又香又辣,他一邊灌飲料,一邊大口吃肉。
不僅滿足了食欲,精神方麵也格外過癮。
見他一個勁兒吃肉,陸匪拿起筷子,想要給他夾點蔬菜,一旁海底撈的服務員動作比他更快。
熟練地夾起翻滾許久的菠菜,笑道:“菠菜煮久了就不好吃了。”
“幫您先放進空碗裡。”
溫童嚼著肉,點了點頭。
服務員笑著為他添飲料,轉身麵對陸匪的時候,對上了一雙陰測測的眼睛。
男人眉宇之間本來就帶著凶戾之氣,下三白眼陰沉下去的時候,更是自帶殺氣。
他拇指微屈,單手直接折斷了手裡的筷子。
哢噠一聲清脆的聲響,嚇得服務員打了個激靈,直覺告訴他這位客人不是想折斷筷子,而是想折斷他的脖子。
他雙手顫抖,險些把飲料撒了。
陸匪麵無表情:“不需要你動手夾菜。”
“你夾了我給乖寶夾什麼?”
“抱、抱歉,”服務員艱難維持住臉上的笑容,結結巴巴地說,“您、您可以喂……”
溫童咀嚼地動作一頓,對陸匪說:“不還有一堆菜麼,你夾。”
接著他偏頭對服務員說:“我們這桌沒事,旁邊那桌好像在喊你。”
服務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說了聲抱歉,顫顫巍巍地遞給陸匪一雙新筷子,扭頭就去服務隔壁桌顧客。
陸匪掀了掀眼皮,語調微沉:“乖寶這麼照顧陌生人,怎麼不照顧照顧老公?”
溫童淡定地說:“你有手有腳的,不需要彆人照顧。”
陸匪:“他也有手有腳的。”
聽到這話還,溫童仿佛聞到了一股酸味。
隨即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他平靜地哦了聲,慢吞吞地說:“你要是想的話……”
陸匪:“我想。”
溫童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說:“那你也去照顧隔壁桌的客人。”
陸匪:“……”
溫童見他還想說話,隨手夾了塊煮太老不想碰的牛肚,放進他碗裡:“吃飯。”
“彆狗叫了。”
陸匪壓根兒不在意他在說自己狗叫,滿眼是碗裡溫童親自夾的牛肚,美滋滋地夾了起來吃。
太老了。
嗯,可以嚼很久。
陸匪滿意,溫童也很滿意,樂嗬嗬地看男人怎麼也嚼不斷牛肚的牛肚,最後艱難地咽進肚子。
這一頓,是溫童有史以來吃過最撐的一頓,吃到肚子都有些圓潤了。
實在是吃太多,逛不動商場,吃完飯直接回了彆墅。
大概是太久沒有吃這麼辣的東西,沒過多久,溫童就感覺到胃部不舒服,像在被火燒似的。
吃太多又犯困,他躺在沙發上,側身捂著胃,昏昏沉沉地睡覺。
忽地,臉頰被一隻帶繭的大手扯了扯。
“乖寶。”
溫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隻見陸匪端著一杯水,另一隻手上拿著幾片藥。
“吃了藥再睡。”
溫童沒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慢吞吞地坐起來,低頭吃藥。
“這兩天我會讓他們做清淡點的菜。”陸匪說。
清淡?溫童打了個飽嗝,清醒不少。
他警惕地看向陸匪,心想,是不是看自己今天吃太多辣,怕自己便秘?
他眼底的情緒沒有絲毫掩飾,陸匪看得一清一楚。
他張了張嘴,片刻後,輕歎道:“你胃難受,得養幾天。”
溫童哦了聲,隻信一半。
他水杯還給陸匪,躺回沙發繼續睡午覺。
陸匪低下頭,看著少年因為胃難受微蹙的眉尖,攥緊了水杯。
一步錯,步步錯。
他從一開始,就用錯了方式。
以至於現在的關心也被對方認為是心懷不軌。
陸匪這些年沒有後悔過什麼事。
他不後悔留在泰國,不後悔和林老板決裂,更不後悔對付謝由……
他現在有些後悔,一開始用了錯的方式對待溫童。
現在改……
還來得及麼?
陸匪將溫童喝剩的水一飲而儘,不自覺地摩挲指尖。
想抽煙。
他不想打擾少年休息,放輕腳步,走到院子裡,抽了一根又一根。
…………
青臉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陸匪懶懶散散地坐在地上抽煙。
他低著頭,看著地上分隔明暗的交界線,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腳邊是數不清的散亂煙蒂。
青臉眼皮跳了跳,煙癮怎麼又犯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三爺。”
陸匪散漫地往後一靠,倚著石柱:“什麼事?”
青臉:“警署那邊來通知了。”
“周五開庭,讓我們務必通知證人,屆時帶人過去。”
“說是溫少爺親自作證的話,案件不會出現意外。”
陸匪:“幾點?”
青臉:“下午兩點。”
陸匪點了點頭,抖落煙灰:“正好,結束後可以帶乖寶去海洋館。”
聽到這話,青臉愣了下,抓緊手裡的文件。
陸匪注意到他的小動作,瞥看他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青臉隻好遞過去,實話實說:“之前吩咐的,謝由做的一些事。”
陸匪叼著煙,單手拆開文件袋。
見狀,青臉低聲提醒:“關於手表的事也查清楚了。”
陸匪動作一頓,抬眼看他:“有話直說。”
青臉在心底對溫童說了聲抱歉,實話實說:“根據購買記錄和溫少爺小區的監控顯示……那隻手表是謝由送給溫少爺的禮物。”
“不是他父親的遺物。”
陸匪怔了一秒,隨手把文件袋扔到地上。
他深深地吸了口煙,尼古丁瘋狂刺激神經末梢,稍稍緩解他躁動的情緒。
任由香煙星火燃燒,蔓及指尖,他才突然回過神似的,把煙頭碾在地上。
陸匪舔了舔乾澀的唇,心跳逐漸加快,陰霾的眸子稍稍變亮。
溫童騙了他。
他沒有生氣,恰恰相反,有些興奮。
不是生理的興奮,不是想借機艸哭少年,而是心理精神方麵的興奮激動。
神經中樞不斷傳來信號,溫童騙了他、溫童心很軟……
他因為那手表暴露行蹤中了槍傷。
他很關心愛護那隻手表……
那麼當他拿出證據的時候,溫童是不是……會對自己產生一絲感情?
陸匪突然明白了這些天空虛感受的源頭。
認清了自己空洞的內心在渴求什麼。
他無比迫切地,渴望從溫童那兒得到情感,以此填充自己空寂的內心。
不隻是單純地喜歡溫童,還想讓溫童也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