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童喝水的動作頓了頓。
男人黑長的影子投落在純白的被子上,蔓延移動,宛如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巨蟒,甩動著冰冷的尾巴,無聲地逼近獵物。
溫童屈起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玻璃杯壁。
他盯著玻璃杯上模糊不清的影子,又抬頭看了眼白越。
白越還在看他,神情平靜淡漠,但淺棕的眼瞳深處仿佛有濃重到化不開的黑霧,原本玻璃珠似的眼珠子都陰暗了幾分。
溫童眼睫一顫,立馬轉動視線,落到一旁的床頭櫃上,順勢將水杯放下。
他拿起手機,沒有點開任何App,隻是在幾個主頁屏幕上來回滑動,佯裝成忙碌的樣子。
溫童的大腦一團亂麻,感覺到了種種怪異之處,一時間無法捋清楚思路。
過了好一會兒,溫童才鎮定下來,點開微信,找到Alice:【我還想問一下關於安保公司的事情,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Alice秒回消息:【沒有比現在更方便的時候了。】
【Alice:我的籌碼都在賭場輸光了。】
【Alice:你問吧,是想找保鏢保護你嗎?】
【WT是自由的小精靈:差不多吧。】
【WT是自由的小精靈:你知道有一個公司的員工是黑色工裝製服,然後胸口有個標誌是Deep什麼的。】
【Alice:Deep Safe?】
【Alice:[圖片.jpg]。】
【Alice:是這個嗎?】
【WT是自由的小精靈:對對對,就是這個!】
【Alice:這家可以的,挺好的,我朋友以前找過他們。】
【Alice:說是非常人性化,會完美達成雇主的要求。】
【Alice:我記得前段時間還看到他們家的新聞,和一個很有名的醫療集團合作了。】
醫療集團……溫童抿緊了唇,點開瀏覽器搜索關鍵詞。
下一秒,搜索界麵便顯示出安保公司和白氏醫院合作的新聞。
他的指尖猛地頓住,後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手機又震了震,彈出Alice的微信消息。
【Alice:這家安保靠譜的,都沒有負麵新聞。】
【Alice:你如果想找他們的話,可以聯係我哦。】
Alice的話猶如一塊重石,沉沉地砸在溫童心裡。
他試著搜了搜安保公司和搬家公司的新聞,兩家都沒有負麵新聞。
出事的不隻是他,還有白越。
白越是白家獨子,是紐約知名的商業天才,這兩家公司威脅到了重要客戶的安全,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沒有媒體察覺?
除非是客戶要求的……
病房的空氣似乎變得稀薄起來,溫童感覺喉嚨被一隻無形地大手掐住,有些難以呼吸。
“我去樓下曬會兒太陽。”
他慢吞吞地下床,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
徑直走進電梯,走到一樓。
醫院的景色很熟悉,是他陪著白越來過的那家醫院,是白氏集團下的私立醫院。
溫童漫步無目地亂走。
屁股的傷還沒有好全,他走的很慢,路過拐角時,一個男人朝他走了過來。
溫童餘光瞥見了對方的身影,腳步頓了頓。
他有意避讓,對方像是沒注意到他似的,撞到了他的肩膀,撞得他身體一晃,險些摔倒。
男人連忙扶住他:“對不起。”
說的是標準的中文。
溫童愣了下,抬頭一看,是個金發碧眼的中年男人,長相儒雅和善,氣質平易近人。
外表看起來看起來不像是故意撞人的。
溫童扯了下嘴角:“沒關係。”
中年男人再次道歉:“很抱歉,沒有注意到你。”
“沒事的。”溫童說完,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總覺得這人長得有點眼熟。
他試探地問:“我們是不是見過啊?”
中年男人笑道:“對。”
“在這家醫院的廁所,有過一麵之緣。”
溫童恍然大悟:“啊,對對對。”
是在廁所一直盯著他看的奇怪大叔。
“好巧啊。”
中年男人應了聲,目光在他蒼□□致的麵頰上停留片刻,又劃至那雙點漆似的漂亮眼睛。
透徹明亮的瞳仁裡有著些許茫然無措,並沒有崩潰絕望之類的情緒。
他收回視線,揚起唇角,低聲道:“以後要小心。”
溫童眨了下眼,琢磨著又不是他撞的人,這老外是不是漏了個主語“我”?
下一秒,又聽見中年男人用極輕的語氣:“小心朋友。”
聲音輕到溫童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中年男人說完這句話後,沒有解釋,直接離開了。
溫童站在原地愣了會兒,看著中年男人和醫院的護士打招呼,護士親切地喊他史密斯醫生。
是醫生。
不穿白大褂的醫生?
他遲疑片刻,快步走到方才打招呼的那個護士前,用蹩腳的英語說:“Excuse me。”
“What kind of doctor is he?”
說著,溫童指了指中年男人遠去的背影。
護士笑道:“psychologist。”
溫童道了聲謝,低頭沉思。
心理醫生。
這所醫院的心理醫生……是白越的心理醫生嗎?
讓他小心朋友……也就是說小心白越。
溫童的心越來越沉,手腳發冷。
他走進庭院,坐在休閒長椅上,對著一地枯黃的楓葉發呆。
冬日的陽光落下來,暖融融的鋪灑在皮膚上,驅不散徹骨的冷意。
溫童就這麼呆坐了幾個小時。
直到兜裡的手機震動,響亮刺耳的鈴聲劃破寂靜,他才驚醒似的眨了下眼。
是白越的微信電話。
溫童抿了抿唇,盯著白越的微信頭像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按下接聽鍵。
“喂?”
“吃晚飯了,童童。”
男人冷冽的嗓音傳來,平地陡然刮起一陣寒風,凍得溫童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他緩慢地應了聲:“好的,我上來了。”
…………
回到病房,溫童竭力表現成離開前的神態舉止,但還是引起了白越的關注。
白越瞥了眼他戳飯的小動作,問道:“怎麼了?”
“菜色不合胃口嗎?”
探究的視線落在臉上,溫童動作頓住,慢吞吞地說:“是我沒什麼胃口。”
白越漫不經心地問:“下樓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嗎?”
“那倒不是。”溫童左手緊掐掌心,用力到指節發白。
他低垂著眼睫,緩慢地說,“我就是……有點擔心陸匪。”
“諾亞說他已經離開泰國了。”
白越沒有懷疑這個理由,淡淡地說:“不用擔心。”
“我讓Amora去準備個安全的房子了。”
溫童含糊地應了聲,勉強扒拉了兩口飯。
“吃飯吃飯,你說那個倒胃口的人。”
“嗯。”
晚上,白越很忙,不止要處理公務,還要補上學業,不是在敲鍵盤就是在看書。
他忙起來,溫童總算能喘口氣了。
不能用曬太陽的借口離開病房,隻好鑽進被子裡假裝睡覺。
用被子緊緊裹著身體,不露出一點兒縫隙,仍然有種被凶獸窺視的可怕感覺。
溫童的神經緊緊繃著。
白越都忙完睡了,他還是沒有絲毫困意。
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走進廁所。
他打開水龍頭,洗了個冷水臉冷靜冷靜。
水珠順著脖頸往下流,溫童用紙巾擦了擦,低頭的時候,瞥見了鏡中的一抹紅色。
他視線猛地頓住,眯起眼睛看向那抹熟悉的紅色。
在後頸上。
他背過身,偏頭扯開衣領。
白皙的後背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紅印,隱隱可見幾個淺淺的牙印。
曖昧靡麗,似曾相識。
和蟲子咬的痕跡一模一樣。
溫童臉色大變,麵頰瞬間失去了血色。
那兩天身上的痕跡根本就不是蟲子咬的。
他睡得昏昏沉沉……
那兩天……都喝了幫傭拿來的牛奶。
唯一睡好的那天沒有喝過牛奶。
艸他媽的!
溫童把前額的碎發捋到腦後,一屁股坐到馬桶上,混亂的思緒漸漸開始清晰。
【你要小心,現在外麵很危險。】
【我會找搬家公司幫你。】
【不會讓你被陸匪抓回去的。】
…………
難怪白越提醒他外麵很危險,結果第二天就出事了。
假如綁匪真的是陳金陳銀的人,下達指令的那個女人,完全沒有必要用變聲器。
變聲器是欲蓋彌彰,為了不暴露身份。
這個女人認識他,是Amora嗎?
不對,白越在這些事發生之前就偷襲他了。
再往前的話,是他拒絕白越,想要回國,於是護照被搶……
溫童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渾身汗毛倒豎。
從始至終,都是白越的自導自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