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穗從來不信這兩個詞可以同時出現,但事件的主人公是紀景和季沐恬,似乎就情有可原了。
這大概便是那場讓男女主怦然心動的浪漫邂逅,隻是紀景的故事裡冒出一個多餘的陳旭。
蘇佳穗盯著他的眼睛,不急不緩的問:“你說,那個男的被你趕跑了,陳旭當時不在,對嗎?”
不知為何,紀景心慌的厲害,很想謊稱陳旭當時也在,可蘇佳穗的眼睛猶如警局審問室裡那一束壓迫感十足的燈光,他的謊話根本說不出口:“嗯……”
紀景和陳旭多數時間是形影不離的,好到就差穿一條褲子,偏偏季沐恬被人騷擾的那一小會功夫,陳旭不在,讓紀景一人出演了英雄救美的橋段。
蘇佳穗簡直有點想笑了。
即便她相信紀景此刻隻把季沐恬當成普通同學,也無法阻止裡的劇情一幕幕的接二連三上演。
而終章,是她這個惡毒女配失去引以為傲的一切,譬如比女主優渥的家世,譬如跟她一起霸淩女主的朋友,譬如本該光輝燦爛的前程,她的人生將落魄到隻剩嫉妒和仇恨,以此襯托女主原諒她所犯下的罪孽時那種無比珍貴的高尚品質。
媽的,什麼垃圾啊,搞雙向救贖的時候就不能救贖一下惡毒女配嗎。
蘇佳穗長久的沉默令紀景快要喘不上氣,他覺得自己很像一隻擱淺的魚,迫切的想要回到水裡:“陳旭在不在有什麼區彆呢?難道我一個人就不該幫季沐恬?是,我瞞著你是我不對,可你也不是什麼事都告訴我啊,佳和被人欺負,程向雪知道,徐小濤知道,甚至連江延都知道!你和江延才認識多久!”
“你吼什麼吼!”
“就許你對我發脾氣!乾嘛不許我吼!”紀景握拳,瞪大眼睛說:“我沒吼,我在跟你講道理。”
蘇佳穗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這些年她偶爾會夢到小時候,印象最為深刻的那一天,是清早起來,保母為她穿上作訓服,教官把她帶到作訓場,她手裡握著一把尖而長的唐刀,幾乎比她年幼的身體還高。
“砍下去。”
教官命令她殺掉眼前的變異獸,遠處有人在撕心裂肺的抗議,認為這種行為會將幼童變成殺戮的工具,會讓天賦過人的異能者成為沒有良知的行屍走肉,會徹底毀掉新紀元的未來。
蘇佳穗其實很清楚,那些抗議的人裡有她素未謀麵的父母,他們一直都在她身邊,想儘一切辦法,要讓她過得好一點。
所以殺掉變異獸後,她被帶回房間看了一小時動畫片。
雖然荒謬可笑,但蘇佳穗的童年托這些動畫片的福,並不完全是血色。
她知道自己是幸運的,是被愛著的,是無際廢土裡的一棵好穗子,她渴望做一個天真純粹的小孩,渴望在父母身邊按部就班的慢慢長大。
而現在她擁有了夢想中的一切,開始恐懼失去。
這種恐懼像繩索一樣束縛著蘇佳穗的手腳。
眼前的紀景或許是她的救命稻草,又或許是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蘇佳穗問“稻草”:“彆講道理了,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季沐恬啊。”
“那情況都跟老師說了,宿舍她也住進去了,我能怎麼辦?我還能把她趕出來嗎?再說這算什麼事啊,同學之間幫個小忙怎麼了?要按你這個計較法,我早該跟你吵一百回了,你都讓江延住到你家裡去了!”
“你老提江延做什麼,現在是說季沐恬。”
“江延和季沐恬有什麼區彆?江延特殊?”
“你非揪著江延不放是吧?”蘇佳穗咬了下牙,快被他氣昏頭:“我都想打你了。”
“好啊,你打啊,你又不是沒打過!”紀景更是氣急敗壞,攥住蘇佳穗的手腕,扯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挨。
“紀景!你撒潑啊!”
“誰撒潑?我都在這跟你說半天了,你根本就沒聽進去嘛!”
“我聽進去了!是你一直在跟我吵!一直在東扯西扯!你了不起,你現在都敢跟我吵了!”
如果換在平時,蘇佳穗情緒激動到這個份上,紀景一定偃旗息鼓,跪地認錯也不在話下,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心裡壓抑了太多不安,洶湧的暗流突破了防線,席卷而來,勢不可擋,已經不是他可以控製的:“好,我不東扯西扯,你就說季沐恬到底礙著你什麼了!”
“她就是礙著我了!開學那天她莫名其妙的在食堂哭,所有人都以為我欺負她,我冤不冤啊!”
“八百年前的事你現在說,你這就不是東扯西扯?”
“好,我說現在的,你昨天幫她辦的職工宿舍,今天一早我就知道了。”
“所以呢?”
“她這擺明了是給我添堵啊!紀景!你純粹一個大傻子!徹頭徹尾的蠢貨!”
“……對,我是傻子,我是蠢貨,那你乾嘛還跟傻子蠢貨談戀愛!”紀景感覺渾身的血都湧到了頭頂,他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乾脆分手算了!”
“分手”的餘音尚在耳畔,可偌大的天台卻瞬間陷入死寂,連爭吵時急促的呼吸聲都跟著消失了。
蘇佳穗看著紀景,他微微仰著頭,烏黑的瞳仁像是白瓷硯台裡濃鬱至極的一汪墨汁,那眼神是無辜的,軟弱的,委屈的,甚至可憐兮兮的。
此時此刻,他應該是不想分手的。
可他還是斬釘截鐵的把分手兩個字說出口了。
就像劇情裡那樣,在一場浪漫的邂逅後,他為季沐恬心動,再也無法忍受為了和紀漢華置氣隨便找的女朋友,因此沒有半點拖遝和猶豫的提出分手。
所以此時此刻她應該做什麼,也像劇情那樣,哭天抹淚的求著紀景不要分手嗎?
蘇佳穗做不到,更懶得和紀景吵下去。
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剩紀景一個人在天台,湧到頭頂的血逐漸回歸原位,逐漸冷透,冷到渾身發抖,冷到胃液翻滾。
**點鐘的陽光,溫暖和煦,卻令紀景頭暈目眩,他扶著欄杆,極為緩慢的坐到地上。
像做了一場噩夢,驚醒後發覺一切都是真的,卻遲遲不敢相信,蘇佳穗就這樣走了,一句話都不說的走了。
蘇佳穗當然不會說什麼,蘇佳穗又不喜歡他。
由他提分手,她或許還會覺得一身輕鬆,畢竟當初是她先跑來表白。
時至今日,蘇佳穗表白那天的記憶仍然清晰保留在紀景的腦海中。
是晚上八點場的電影,蘇佳穗早早去等他,還買好了可樂和爆米花,那時蘇佳穗的頭發沒這麼長,隻到耳朵下麵一點,烏黑又柔順,穿著一件乳白色的毛衣,上麵隻有粉色小兔子。
紀景見慣了蘇佳穗在學校橫行霸道,哪裡見識過這種乖巧可愛的模樣,心臟都停跳了一瞬。
“紀景!我等你好久。”
“約的八點。”
“可你應該比我早來。”
“哦,好……下次,我會更早來。”
那是一場頗為血腥的美國大片,小影院違規放映,播到一半商監管和警察就殺進了影院,雖然他們是來抓隔壁涉嫌違法的日本H片,順便抓抓這邊,但難免要查在場人員的身份證,未成年多半通知家長。
蘇佳穗一邊在嘴裡念叨著糟糕糟糕,一邊握住他的手往外跑。
外麵下著大雪,四周昏昏暗暗,他記得自己手心很燙,心跳很快,兩條腿都在發軟。
蘇佳穗停下腳步,轉過身,費力地喘息,彎著眼睛笑。
“紀景,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我會對你很好的!”
再也不欺負他,對他很好,這兩個不值錢的承諾在當時似乎有著極大誘惑,於是他點頭,於是蘇佳穗笑著撲過來,抱住他蹦蹦跳跳,開心的不得了。
明明那麼開心,怎麼會不喜歡他啊。
“我靠!你在這乾嘛呢?”
“……”
紀景抬起頭,看著陳旭模糊的身影,終於“哇”的哭出聲。
陳旭趕緊關上天台那扇大鐵門:“大哥,你是真不怕丟人啊。”
“蘇佳穗要跟我分手——”
“噓,小點……啊?”
紀景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淚,哽咽著說:“蘇佳穗跟我分手了……”
陳旭被震驚到無以複加,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因為什麼?不會是因為那事吧?”
紀景點了一下頭。
“靠!那她也太過分了,至不至於啊。”陳旭義憤填膺,試圖把紀景從地上拉起來:“走,我帶你去找她,把事情解釋清楚。”
陳旭往上拽,紀景就使勁的往下坐。
“乾嘛啊?”
“……我提的。”
“啊?”
“我,我們倆吵架,她罵我,我一時衝動……”
陳旭鬆開手,看紀景的眼神十分複雜,有驚駭,有無奈,還有一絲欽佩:“然後呢?”
紀景搖搖頭,蜷起雙腿,將臉埋進膝蓋間:“沒有然後了。”
“你能不能彆整這一出啊,有點骨氣行不行。”
“我已經足夠有骨氣了。”
紀景說的是實話,他要真一點骨氣都沒有,說完分手的下一秒就得跪下來向蘇佳穗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