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穗離開後,紀景接到了馬慧的電話。
馬慧身為紀景的後媽,幾乎每天都會給他打一個電話,紀景有時候接,有時候不接,取決於他和那個“家”失聯的時間,倘若失聯超過三天,他責任心極強的父親多半就會選擇報警。
一旦報警,勢必要驚動宋山晴財產的監管人,那是一個頗為專業的團隊,會立刻將紀景的失聯納入他是否有能力繼承財產的評估表裡。
已經是第三天了,紀景不得不接這通電話。
“喂。”
“小景呀。”馬慧年輕的聲音裡充斥著很矛盾的慈愛:“你爸爸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今天晚上要不要回來吃晚飯,弟弟也回來,阿姨親自下廚,做你最愛吃的鬆鼠魚,我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馬慧的關心是出於義務,叫人知道她這個後媽和紀漢華這個生父對紀景的確儘職儘責,紀景懶得陪她演戲:“不了,我還有事。”
“等等!”知道紀景或許下一秒就要掛斷電話,馬慧趕忙叫住他:“小景,你手頭上應該沒什麼錢了吧,這麼多天不回家,一個人在外邊,花銷肯定比在家裡多,回來跟你爸說幾句軟話,你爸不會不管你的。”
“我不需要。”
“你怎麼會不需要呢,我還不了解你嗎。”馬慧一副同他聊家常的口吻:“彆看你從是在鄉下那種地方長大,可你身上流淌著跟你媽媽一樣的血液,天生的貴公子脾氣,吃穿用度一切都必須是最好的,外邊再怎麼自由,條件也不如家裡。回來吧,不然你爸真的要生氣了,他最近心情就很不好,覺得是你那個女朋友帶壞了你。”
紀景不由皺起眉:“你什麼意思?”
“我能有什麼意思,小景,你呀,總對阿姨有偏見,認為阿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意有所指,可你仔細想想,這些年是誰總在你爸爸麵前維護你,是誰總偷偷的給你打錢,你喜歡什麼東西,阿姨哪次不是第一時間就幫你弄到手,單說那個騎行俱樂部吧,你喜歡,不管多少錢,阿姨馬上去幫你辦了,你呢,哎,沒有玩幾天就丟到一邊,跟個小孩子似的。”
“你去過俱樂部了。”
“阿姨是想去看看你,給你送幾件換季的衣服,可跑了好幾次,你都不在,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你很少到那邊。”馬慧笑笑:“總歸是投了四十多萬的,你這樣放著不管,日子長了難免會出紕漏,正好,阿姨有個遠房表弟,最近剛從公司離職,讓他去幫你看著,你覺得怎麼樣?”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馬慧嫁入了豪門,她的那些窮親戚隔三差五便來投奔,想要在紀漢華手底下謀個清閒又賺錢的差事,但紀漢華非常厭惡這些窮親戚,像是不願承認現任妻子有如此低賤的出身。馬慧沒辦法,隻能一找到機會就把自己的窮親戚安插到邊緣地帶。
可機會不好找,眼皮子底下難得有一個。
紀景手中轉著筆,想到似乎有心事的蘇佳穗,遲疑片刻說:“他最近在做什麼。”
紀景口中冷冷淡淡的“他”,永遠是紀漢華。
馬慧並不吝嗇對紀景透露紀漢華的動向:“你爸爸最近在忙一樁大生意,說來也巧呢,跟你那個女朋友家裡還有點關係,所以,你看,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回來跟你爸爸聊一聊。”
紀景回了“家”。
雖然是寒冬臘月,白雪皚皚,但這座花園洋房仍被妝點的很好,院裡高大的聖誕樹和五顏六色的彩燈彩帶還沒有拆除,門口堆著兩個充滿童趣的雪人,一隻阿拉斯加在雪地裡打滾奔跑,從外邊看,這座房子裡一定住著幸福的一家。
室內溫暖如夏,馬慧在客廳裡等他。
“小景,回來啦,你爸爸可能還要等一會,你是想先吃點水果,還是想先回房間洗澡?”
“我洗澡。”
紀景上樓,馬慧也跟著上來,很殷勤道:“阿姨幫你放水,你泡個熱水澡,看你瘦了好多,這陣子在外邊吃了不少苦吧?”
紀景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馬慧嫁給紀漢華時剛滿二十歲,這些年來錦衣玉食的生活和高檔美容會所的保養,讓已經三十六歲的她看上去仍像二十六歲,雖然生過孩子,但身材維持的極好,黑色V領的絲綢睡袍完美展現著她玲瓏有致的曲線。
後媽,哪個後媽會穿成這樣迎接繼子。
紀景在心裡冷笑。
這兩年來,馬慧對他的態度有了很微妙的變化,尤其從今年開始,隻要紀漢華不在家,馬慧就經常以這種不合禮數的打扮,找各種由頭,一趟一趟的往他房間裡跑,除此之外,每個季度給他置裝,倒是比給自己置裝更舍得花錢,在意他的冷暖,更甚於在意自己的兒子。
紀景很討厭馬慧看他的眼神,那是一個獨守空房,幽怨又寂寞的女人才會有的眼神。
“紀禮呢。”
“哦,你弟弟可能也要晚一點才會回來,他今天學校裡有事。”
所以這棟房子裡目前隻有他和馬慧。
紀景快要惡心透了:“彆跟著我。”
貴公子有貴公子的涵養,他的厭惡至多就是抵觸和排斥,唇紅齒白的嘴巴裡,說不出半句粗魯的臟話。馬慧因此而肆無忌憚:“阿姨隻是想多照顧照顧你。”
馬慧噴了香水,渾身散發著濃鬱潰爛的味道,紀景眉頭皺得更深,快步回到房間,反鎖房門。
而他的房間裡也充斥著那股格外膩歪的香水味。
紀景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在這棟房子裡,可馬慧不會無緣無故說那些話,事關老蘇的生意,他必須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紀景打開房間所有的窗戶,用被子卷著枕頭,統統扔進衣帽間,然後又出了門。
“小景,你要去哪?你爸就要回來了。”
“去陳旭家,他回來給我打電話。”
紀景下樓時步子很急,姿態卻很好看,他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劃過樓梯扶手,像是溫存柔情的撫摸。
馬慧望著他頎長挺拔,年輕又富有朝氣的背影,冰冷的五臟六腑逐漸滾燙,在胸腔裡蠢蠢欲動。
紀景急躁的按了兩下陳旭家的門鈴。
來開門的人竟然是季沐恬。她腰間係著碎花圍裙,手裡拿著鍋鏟,笑容有些許靦腆羞澀:“是你呀。”
紀景覺得自己今天一定是黴星高照,怎麼就能處處不如意:“陳旭呢?”
“陳旭在書房,我也不曉得他在忙什麼,一回來就鑽進去了。”季沐恬嘟著嘴埋怨,全然是家中女主人的口吻。
紀景繞開她,從鞋櫃裡翻出自己的拖鞋,一邊彎腰換鞋一邊問:“你們倆在談戀愛?”
“我們……”季沐恬似乎想解釋,可廚房裡傳來一聲響動,她急忙扭過身去奔向廚房:“哎呀,水撲了。”
燒著水,炒著菜,燉著湯,悶著米飯,陽台的洗衣機也在運作。
紀景推開書房的門,問坐在電腦前的陳旭:“季沐恬到底是你女朋友,還是在你家兼職做保姆。”
陳旭懶洋洋的一抬眼,說:“都不是。”
“你搞什麼?”
“她願意。”
陳旭說完,又低下頭,專注的盯著電腦。
紀景走上前看,電腦屏幕裡花花綠綠的一片,是股票走勢圖:“你什麼時候弄起這些東西?”
“就這幾年,隨便看看。”
“……”
紀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陳旭的淡漠讓他很無措,比麵對馬慧的糾纏還要無措。
陳旭滑動著鼠標,漫不經心的問:“蘇佳穗沒上晚自習,一放學就走了,是去找你了?”
“嗯。”
“你們倆徹底和好了嗎?”
“沒有,我還是她的前男友。”
雖然剛在蘇佳穗身上受了挫,但這會想到蘇佳穗,紀景呼吸稍稍順暢了些。
“前男友怎麼了,不就是比男友多了個字嗎。”陳旭笑了一聲:“好歹她現在不把你當透明人了,你離勝利隻差臨門一腳。”
“要真像你說的那麼容易就好了。”
“所以你是專程來找我彙報進展的?”
紀景搖搖頭:“老東西好像又跟蘇叔叔起了什麼衝突,馬慧話裡話外的暗示我,穗姐今天去找我,情緒也不太對勁。”
陳旭的視線再度脫離電腦屏幕,看向他:“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隨便吧,我也真是受夠了。”
“彆硬碰硬,到頭來吃虧的隻有你。”
門外傳來腳步聲,季沐恬出現在門口,笑容溫柔甜美:“可以開飯了,紀景也一起吃吧,嘗一嘗我的手藝。”
看到這樣“賢妻良母”的季沐恬,紀景又堵得慌了,彆說吃飯,就連一口水他都咽不下去:“你們吃吧,我,我去睡會。”
書房對麵就是陳旭的房間。
“紀景。”陳旭攔住他,笑了:“多少吃點,你回家,我想也沒辦法安安生生的吃飯。”
“我的手藝沒那麼糟糕。”季沐恬語氣熟稔:“你就試一試嘛。”
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很奇怪。紀景想不通,為什麼該跟他親近的人那麼客套,該跟他客套的人莫名親近。
“我真的,不是很想吃。”
說完,他推開陳旭的房門,隨即一隻雪白且毛絨絨的垂耳兔從房內竄了出來,紀景嚇一跳:“你,你什麼時候養的?”
陳旭抱起兔子:“最近。我正打算送人。”
“送人乾嘛,還挺可愛的。”
“不要摸,它怕生,會咬你。”
“暴力小兔啊。”
紀景無端想到蘇佳穗。蘇佳穗不發脾氣的時候,也很可愛。
晚上九點,紀漢華回家了。
年過半百的紀漢華即便頭發染的烏黑,也難擋麵部和身體的衰敗,言行舉止間已經初現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