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佳穗後退了一步,關上門,腦海中莫名其妙閃過一個念頭——紀景真白。
但究竟是怎麼樣的白,蘇佳穗說不好,她也被嚇了一跳,眨眼之間剛剛那一幕就記不真切了。
好餓。
蘇佳穗吃飯的決心一起,不填飽肚子是不會放棄的,她想了想,給前台打電話,詢問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可不可以送到酒店來。
前台給了她兩個號碼,都是周邊朝鮮飯館的,還特彆說來到這一定要嘗一嘗當地的朝鮮冷麵,味道絕對正宗。
蘇佳穗饞的直咽口水,馬上訂了兩碗朝鮮冷麵,怕景區分量小,不夠他們兩個人吃,又要了一份米腸。
電話在客廳,紀景隔著一扇門,清清楚楚的聽見蘇佳穗在點外賣。他的窘迫,他的難堪,他的無措,他最狼狽的那一麵,對蘇佳穗而言好像都不值一提。
所剩無幾的自尊心,仿佛被從胸口裡剜出來,胸口明晃晃的敞著一個洞。
紀景去洗澡。
冷水混合著溫熱的眼淚,肆無忌憚的流淌,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難過,隻是難以遏製的想哭。也許蘇佳穗說得對,他身體裡的確藏著一個林黛玉式的人格。
他這輩子就是來還眼淚的,等眼淚還完……
紀景忽然很討厭高鶚續寫的紅樓夢,林黛玉怎麼能死,就算林黛玉死了,賈寶玉也不該娶薛寶釵啊。
深吸了口氣,關掉淋浴,紀景決定不哭了。
在博帆補課那期間,紀景鮮少出門,平時就兩套睡衣來來回回的換,穿的都有點不成樣子了,他又不願意回家拿新的,來旅行,蘇佳穗特意去商場給他買了一套,白色真絲材質,雖然是長袖長褲,但夏天穿也很涼快。
紀景穿著新睡衣從房間裡走出來,隻走兩步,就站住了,像幼稚園門口沒人接他回家的小男孩,眼神裡閃爍著不安,卻擺出一副強裝鎮定的模樣。
蘇佳穗總是對他心軟:“我叫了冷麵,應該快送到了。”
“嗯……”
“過來坐呀,看會電視。”
沙發很大,足夠兩個人躺,可紀景卻坐在了一旁的單人沙發上,蜷縮起一雙長腿,恨不得把自己藏進沙發縫隙裡。
蘇佳穗拿著遙控器,調到電影頻道,電影頻道正在播《舉起手來》,李明演的翻譯官磕磕巴巴地說:“太太太君…喝…喝…喝…”小鬼子們便大口大口的吃豬食。
蘇佳穗每次看到這段都忍不住笑,這次自然也不例外:“哈哈哈哈喝不得啊,太逗了。”
紀景看她笑,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紀景就是搞不明白,她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哪怕隻是有一點點的,女孩子該有的羞澀,紀景也不至於……氣餒到整顆心都被委屈填滿。
酒店的房門被敲響,是朝鮮飯館的服務員來送冷麵。
炎炎夏日,吹著空調,吃著正宗的冷麵和米腸,還有喜歡的電影看,對蘇佳穗而言真是人生極樂了,她踩在地毯上的一雙腳晃來晃去,時不時因為潘長江演的鬼子發出一陣爆笑。
紀景則是和她完全相反的境遇。
剛洗過冷水澡,又正坐在空調風口上,冷麵裡還貼心的加了幾個冰塊,米腸同樣是冰冰涼涼。紀景如同墜入數九寒天,身體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手背上的血液都有些凝固了,唯有指尖是殷紅的。
蘇佳穗,你也未免太……
紀景吸了吸鼻子,狼吞虎咽的吃冷麵。他不想蘇佳穗說他是林黛玉。
好不容易,一碗冷麵吃完了,紀景非常疲憊,本來今天就是一大早起來趕飛機,又坐了很久的車,他真的沒力氣,真的想睡覺了:“你,吃完放在這,明天我起來收拾……”
“你不看了嗎?”
“……不看了。”
“行,那你去睡吧,好好休息,明天我們還有很多安排呢。”
蘇佳穗笑著跟他說了聲晚安。
紀景回房間,鎖上房門,行屍走肉似的刷了牙,徹徹底底的電量耗儘,鑽進被子裡,蒙住頭,一邊掉眼淚一邊睡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熱醒了,紀景下意識的摸了摸床單,滾燙的,還以為自己開了電熱毯,伸出一隻手去摸電熱毯的開關,然而摸索了半天,一無所獲。
大夏天的,酒店根本就沒有準備電熱毯。
紀景稍微掀開一點被子,渾渾噩噩的坐起身,喝了半瓶礦泉水,這會才意識到自己在發高燒。
夏天狗都不感冒。
紀景把水瓶按在額頭上,自我厭棄到了極點——他現在還不如一條狗,他毀了這次旅行。
可發高燒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頭痛,渾身痛,連八百年前就長出來的智齒都跟著痛。
得吃藥,吃藥病才會好,病好才能出去玩,不然害蘇佳穗白來一趟,蘇佳穗一定會被他氣死。
想到這裡,紀景都覺得自己罪不可赦,乾脆燒死算了。
不過,紀景還是掙紮著下了床,扶著牆走到主臥門口,輕輕用手掌拍門。
臥室裡很快傳來腳步聲,蘇佳穗向內拉開門,一具熱烘烘的身體忽然砸進她懷裡,紀景一隻手臂搭在她肩膀上,帶著滾燙的喘息往她頸窩裡拱,並不柔軟的碎發蹭著她的臉頰,透露著一種很柔軟的依賴。
“你怎麼了?”
“我生病。”
蘇佳穗攙扶著他,騰不出手,隻偏過臉用自己的額頭貼了貼他的額頭,被那驚人的灼熱嚇到:“你在發高燒啊。”
“嗯……”紀景可憐兮兮的回應。
“那,那我帶你去醫院。”蘇佳穗難得有些驚惶,因為不確定這附近是否有醫院,以及,現在是淩晨兩點,恐怕很不好打車:“酒店,對,我給前台打電話問問,你先躺著。”
蘇佳穗幫他扶到自己的床上,又給他蓋好被子,隨後撥通前台的電話。
得知酒店大套房的客人突發高燒,前台也有些為難:“倒是有車可以送您二位去醫院,隻是外邊正在下暴雨,夜間能見度很低,並且部分路段有滑坡的預警,您看……”
發高燒一時半刻死不了,可車禍和滑坡是會要人命的,何況以紀景的狀態,萬一淋了雨,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蘇佳穗立刻做出抉擇:“酒店有體溫計和退燒藥嗎?”
“有的,稍後會送到您的房間,您可以先觀察一段時間,如果病人的情況沒有好轉,雨停之後我們會第一時間送您二位去最近的醫院。”
酒店的服務態度是真好,電話剛掛斷不到一分鐘就有人送來了體溫計和一盒子雜七雜八的退燒藥感冒藥。
“紀景。”蘇佳穗跪在床邊,推推他:“你肚子痛不痛?有沒有彆的地方不舒服?”
“渾身都痛……”
“那先量一□□溫,然後把藥吃了。”
“好涼……”
“你是不是冷啊?”
“唔。”
紀景皺著眉,臉頰泛起一片不健康的紅暈,咕咕噥噥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像是燒糊塗了。
蘇佳穗心裡很急,但是沒辦法,她也很少生病,看了半天的說明書,才找到對症的退燒藥:“來,體溫計給我。”
紀景從衣領裡取出體溫計,軟綿綿的伸出手,遞給她。
蘇佳穗眯著眼睛觀察水銀的長度,和上麵的數字一對齊,眼睛瞬間睜大了,口吻像發現了來自銀河係之外的外星人:“三十九度五!你快燒到四十度了!”
“……”
“你說什麼?”
紀景聲音很低,有氣無力:“我是……六六七。”
即便他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可蘇佳穗還是被逗笑了:“知道你是六六七,六六七也得吃藥病才能好啊。”
蘇佳穗握著紀景的手腕,用力將他從床上拉起來,紀景就像是沒長骨頭,又軟綿綿的趴到蘇佳穗的肩上。
“快,張嘴。”
“……”
紀景對白色的藥片很排斥,簡直是撒著嬌說:“我想吃膠囊……”
蘇佳穗對這種軟磨硬泡的病號一點也不客氣,捏著藥片直接塞進了他的嘴巴裡,而後又遞過去一瓶水。
水是所謂的長白山山泉水,酒店自產自銷,每一瓶裝的都很滿,瓶身極軟,輕輕一捏就溢出來了,濺到紀景臉上,**的。
“欸。”蘇佳穗手忙腳亂,不知道是先幫他擦臉好還是先給他喝水好。
紀景含著藥片,苦的直哼唧,自動自覺的含住了瓶口。
蘇佳穗趕緊托起水瓶,想讓他能喝到,隻是,又托高了,差點讓紀景在長白山溺亡。
“咳咳……”
“對不起對不起。”
蘇佳穗用袖口蹭了蹭紀景臉上的水:“藥咽下去沒?”
紀景點點頭,說不出話,他不僅嗆到了,還噎到了,藥片似乎卡在嗓子裡。
“來來來,再喝一口水,多喝水多出汗。”蘇佳穗這回沒敢幫忙了,讓他自己拿著瓶子喝。
紀景也沒敢再耍賴撒嬌,默默把剩下的水喝光。
他身上的白色真絲睡衣被水浸透了一大片,像牛奶的薄膜,濕噠噠的黏在肌膚上。蘇佳穗想了想,給他解扣子。
“乾嘛……”紀景捂住胸口,抬眼看她。
“衣服脫了啊,都濕了,穿著多不舒服。”
“……”
蘇佳穗的眼神清澈無邪,令紀景無比沮喪,放棄了掙紮,洋娃娃一樣任由她擺布。
藥不能一時就見效,紀景高燒未退,又開始渾身發冷,縮在被子裡不住地打顫。
蘇佳穗到另一個房間拿來還帶著餘溫的被子,嚴嚴實實的蓋在紀景身上:“怎麼樣,好點了沒?”
“還是,還是很冷……”
“還是冷嗎?”
紀景說話聲音太小了,蘇佳穗要湊的很近才能聽到。
“嗯……”
“我去給你燒點熱水好不好?”
紀景搖頭,含混不清地說:“熱水壺,很臟,我不要喝……”
蘇佳穗沒辦法了,坐在床邊盯著他看。
紀景很受不了這種關切的眼神,尤其是生病的時候,搞得他要恃寵而驕:“你抱我,好不好。”
蘇佳穗歎了口氣,躺到一旁,隔著兩層被子,把他用力的摟緊。
“進來抱啊。”
“……”
紀景在用蠻橫的口吻命令蘇佳穗,由此可見,他真的燒糊塗了。
蘇佳穗不想跟一個高燒三十九度五的病人計較,慢吞吞的鑽進被子裡,抱住紀景:“可以了嗎?”
紀景滿意的往她肩上蹭了蹭,軟聲軟調地說:“可以了……”
被子裡溫度很高,紀景像個大火爐,蘇佳穗熱得受不了,心裡祈求他快點退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