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慎語立即動作,擦好就安靜等候,等丁漢白收筆那一刻不知誰帶頭鼓起掌來。外行看熱鬨,人們以為畫完等於結束,殊不知這才剛剛開始。
丁漢白接過鑽刀:“我得忙一天,你逛完就和小姨回家吧,彆走丟了。”
紀慎語沒動:“我還沒見過你雕東西,我想看看。”
丁漢白不置可否,等墨晾乾兀自下刀,任對方看。他知道紀慎語和自己的不同,他露著狂,紀慎語是藏著傲,看看也好,遲早都有切磋那天。
臨近中午,圍觀群眾全都如癡如醉,驚喜之情高潮迭起,本以為畫完就夠牛逼了,沒想到還要下刀刻。一位本地的老大爺忍不住了,高聲說:“領導,我得誇你一句。”
丁漢白頭回被叫領導,真恨張寅不在,不然能臊白對方一臉。他刀沒停,笑應:“最好誇到點上,偏了我不愛聽。”
老大爺豎著拇指:“我把話撂這兒,玉銷記的師傅在你麵前也硬氣不起來!”
丁漢白非常配合:“玉銷記好幾個師傅,你說誰啊?”
老大爺開起玩笑:“最牛的丁延壽唄,我看你能跟他叫板。”
本地居民樂起來,外地遊客不了解但也跟著笑,丁漢白本就不是什麼低調儒雅的人,高聲敞亮:“我還真不能跟丁延壽叫板,我得叫他爸!”
說完再不吭聲,一刀接著一刀,庖丁解牛般。中午人流鬆動,工作人員趁機將這間展廳清場,靜了,冷了,隻剩沒溫度的文物,還有倆屏著氣的珍珠白玉。
分秒過去,周遭寂靜如空山,丁漢白手心汗濕,指尖冰涼,抬頭瞅一眼紀慎語,順便活動酸麻的四肢:“撒癔症了?覺得沒趣兒就彆硬撐著。”
紀慎語解釋:“有趣兒,我看迷了。”
這下輪到丁漢白發怔,很不確定:“紀師父沒教你大件石雕?”
紀慎語回答:“說明年教,結果病了,說病好再教,結果沒好。”
丁漢白不是體貼入微的脾性,問話之前不考慮會否惹人傷心,就算問完也懶得後悔,直接敲敲石板:“我教你,學不學?”
這兒不是家裡機器房,不是玉銷記裡間,是客流量巨大的市博物館,現在也不是雕著玩兒,是在修複文物。紀慎語賣乖叫一聲師哥,湊近看丁漢白,看稀罕似的。
說話有微弱回聲,丁漢白先解釋:“這是漢畫像石,直接在石質建築構件上先畫後雕,虎紋那塊基本報廢,我隻能依照資料雕個一樣的,然後交給修複專家做舊,展示的時候標明。”
博物館很多類似展品,紀慎語明白,丁漢白將他拉近,細細地教:“這塊先用剔地淺浮雕出輪廓,細致地方換陰線刻。其他一般還用減地平麵線刻、凹麵線刻、高浮雕和透雕。”
丁漢白說完毫無停頓:“馬上重複。”
紀慎語一字不差重複完,被對方的教習方式弄得緊張,他守在旁邊,視聽結合目不斜視,偶爾打下手,或者記下丁漢白的特殊手法。
下午這間沒開,外麵遊客喧鬨,他們在這裡浸著光陰雕刻。丁漢白手酸指痛,渾身肌肉沒哪塊是鬆懈的,額頭處的汗滴就要流入眼角時,被紀慎語用手背又輕又快地蹭了去。
雕刻石板太消耗體力,對指腕力量的要求極高,不然容易開篇鏗鏘、後續綿軟,丁漢白刀刀蓄力,已經不停不休五六個鐘頭,於是紀慎語忽然想看丁漢白雕那塊芙蓉石。
他想象不出丁漢白對著“嬌美”的芙蓉石會如何下手。
“師哥。”紀慎語問,“那塊芙蓉石你打算怎麼弄?”
丁漢白覷他:“你還有臉問芙蓉石?”
上回丁可愈也是這句,紀慎語心想關他什麼事兒,又不是他劃的那四刀。乾脆閉口不言,直到閉館遊客散儘,丁漢白收刀時他才忍不住哈欠出聲。
丁漢白沒按照資料一絲不苟地刻,為了方便後續做舊特意留下幾處殘破豁口,整隻手連著臂膀酸痛抽筋,對館方的道謝都沒擺好臉色。
空著一天沒進食的肚腹離開,室外炎熱無風,兩個人都有些蔫兒。
丁漢白不回家:“累死了,我得去舒坦舒坦。”
紀慎語覺得回家躺床上最放鬆,問:“不回家嗎?去哪兒舒坦?”
就在街邊,丁漢白低頭答他:“你說爺們兒家怎麼舒坦?當然是脫光了衣服,痛快地……你要是去,我就捎帶腳揣上你。”
紀慎語的心怦怦跳,他隻知道丁漢白驕奢,沒想到還淫逸。
他應該拒絕,可是又好奇,暈乎著跟丁漢白上了車,一路不知道看哪兒,掩飾著小小的興奮,伴隨著極大的緊張。
師父,我要學壞了。他想。
師父,你搞外遇生下我,也挺壞的,那彆怪我。他又想。
半小時後,丁漢白停車熄火,就停在路邊,拔鑰匙下車一氣嗬成,像等不及了。紀慎語垂著頭跟在後麵,餘光晃見氣派的大門口,一腳踏上銷金窟的台階,再來幾步就要鑽進這溫柔鄉。
丁漢白忽然回頭:“搓過澡麼?”
紀慎語茫然抬臉,看見招牌——大眾澡堂華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