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歸來的丁漢白仍沉著臉,不知為何拋個光像破了產。紀慎語見狀覺出不妙,抱起芙蓉石躲災,逃往門廳看櫃台去了。
屋內隻剩下丁家父子,丁漢白落座歎口氣:“說說吧,師父。”
丁延壽道:“不相伯仲,手法上你更勝一籌,怎麼著也不至於這麼意難平吧,難道你還想大獲全勝?”
丁漢白大獲全勝慣了,隻勝一籌就要他的命,他還輕蔑地笑話過紀慎語,現在想來怎麼那麼棒槌?關鍵是……他有些害怕。
他怕紀慎語有朝一日超過他。
也不能說是怕,還是意難平。
“兒子,放寬心。”丁延壽很少這麼叫他,“行裡都說我的手藝登峰造極,我隻當聽笑話,但彆人怎麼誇你,我都接著。你是我兒子,你從小有多高天分,肯下多少苦功,我最清楚,隻要你不荒廢,你就能一直橫行無忌。”
丁漢白被這用詞惹笑,笑完看著他爸:“那紀慎語呢?”
丁延壽如實答:“慎語太像芳許了,聰慧非常,悟性極高,毛病也都一樣,就是經驗不足。之所以經驗不足,是因為他們喜歡的東西多,又因為太聰明什麼都學得會,無法專注一樣。”
丁漢白打斷:“還會什麼?”
丁延壽說:“那我說不好,他跟著芳許十來年,不可能隻會雕東西。”略微停頓,拍拍丁漢白的手背,“你根本不是怕被攆上,你怕,是因為他擁有你不具備的東西。他喜歡雕東西,雕什麼都傾注感情,可你捫心自問,你是嗎?”
這正是讓丁漢白不安的地方,丁延壽早說過,他出活兒,技術永遠大於感情,難聽的時候甚至說他冷冰冰地炫技。
丁延壽也警告過他,無論他愛不愛這行,都得擔負責任,他應了,從未鬆懈,但也僅此而已,無法加注更深的感情。
門廳裡安靜無聲,西邊櫃台擺著銀漢迢遞,紀慎語坐櫃台後頭,膝上放著盒開心果,為掩人耳目還在開心果裡摻一把冰飄,假裝自己沒上班偷吃。
哢嚓嗑一粒,扔起來仰頭張嘴,吃到之前被人伸手接走。他扭頭看丁漢白,沒說什麼繼續嗑,嗑完主動給對方,問:“你和師父聊完了?”
丁漢白“嗯”一聲:“誇你了。”
紀慎語又問:“師父誇我,你吃味兒嗎?”
丁漢白說:“我誇你來著。”
紀慎語信,他一開始就知道丁漢白在意什麼。嗑完開心果,他與丁漢白無聲地看櫃台,有客人一進來就詢問芙蓉石,他們倆裝傻子,答都不好好答。
精雕細刻,不舍得。
但最後還是賣了,開張吃半年,紀慎語高興地跑去找丁延壽,喊著他給玉銷記掙錢了。丁漢白獨自悶笑,不太明朗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二人待到關門打烊,下班後丁漢白訛丁延壽請客,乾脆又去了對麵的追鳳樓。吃飯時,丁延壽問紀慎語是否想念揚州的館子,沒想到紀慎語搖搖頭。
“揚州館子和師父吃遍了,不新鮮了。”他說,“後來師父也不愛下館子,隻讓保姆變著花樣做,這不吃那不吃,養生。”
丁漢白隨口說:“養生還早早沒了。”
嘴太快,不妥也已說完,小腿骨一痛,丁延壽在桌下踹他一腳。他夾起焦黃的牛油雞翅給紀慎語,說:“來,彆生氣。”
紀慎語喜歡這雞翅,咬一口嘟囔:“沒關係。”
師徒三人飽食一頓,回家時天都黑透了,不過小院換了新燈泡,比平時亮許多。丁漢白明天終於要去上班,進屋後就站在衣櫃前找衣服,紀慎語澡都洗完了,他才堪堪準備好。
丁漢白磨蹭著去洗漱,洗完在院裡走來走去散步,見臥室燈亮著,喊道:“珍珠!出來!”
紀慎語閃條門縫:“大晚上為什麼要散步?”
丁漢白故意答:“養生啊,向紀師父學習。”
紀慎語跑出來揍他,喊他大名,踢他要害,卻樂著。他伸手製住,擰巴胳膊,絆著腿,卻假裝求饒。
對方腕上套著個東西,涼冰冰的,甩來甩去不消停,丁漢白一把攥住:“你這手鏈真大氣。”
紀慎語搶過琥珀墜子,笑意還沒散,露著幾顆白牙。
鬨騰夠了,丁漢白關燈,小院頓時黢黑,他和紀慎語在這黢黑中往前走,接著上台階,到門口時分彆。“睡吧。”他不常說晚安。
紀慎語忽然拍他:“師哥,我想回贈你一個禮物。”
過來一陣風,梢兒上的喜鵲叫了,夜空裡的雲也被吹開,星星露臉,月光讓丁漢白看清了紀慎語的麵孔。
那人雙目灼灼,認真地要和他禮尚往來。
禮物……叫人莫名想起假翡翠耳環。
丁漢白退後直言:“你可拉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