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出水文物具有批量性,那很有可能不止一件。
周末人太多,漸漸的市場裡麵擺滿了,丁漢白轉悠幾遭便離開,沒看見什麼“可疑人物”。拐到旁邊的小巷,巷子窄,坐著賣的,蹲著看的,無從下腳。
巷尾有片小陰涼,一個老頭卻戴著墨鏡坐在那兒,麵前一件舊秋衣,衣服上放著件青瓷瓶。丁漢白看見後沒徑直過去,裝模作樣地在其他攤位逗留,磨蹭夠了才行至儘頭。
他把墨鏡摘下:“陰涼地兒還戴著啊。”
“眼睛不得勁,不樂意見光。”老頭說。這老頭正是張斯年。
丁漢白抻抻褲腿蹲下,拿起瓶子開始看,他本來就不麵善,此時臉還愈發地沉。然而,表麵沉著,內裡卻攪起罡風。
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可昨天剛見過張寅那件,不至於忘。
就算真是同一批出來的,也不能盤管蟲的位置都一樣吧?
張斯年掏出根卷煙抽起來,等丁漢白問話,懂不懂就在問。丁漢白像是啞巴了,翻來覆去地看,他有點暈,張寅那件像家裡那堆殘片,手上這件又像張寅那件。
有人逛到這邊也想看看,他不撒手,直接問:“多少?”
哪個賣家不愛大款?張斯年豎仨指頭,三萬。
丁漢白沒還價,又問:“浙江漂過來的?”一個漂字,證明他懂這是水裡的東西,但他問的不是福建,目的是詐一詐來曆。
張斯年低頭從鏡片上方看他一眼,正正經經的一眼,說:“福建。”
丁漢白再沒猶豫:“包好,我取錢。”
銀行就在旁邊,他取完和對方錢貨兩訖。臨走他看張斯年衝他笑笑,不是得錢後開心,是那種……忍不住似的笑。
他乾脆也笑:“我是市博物館的。”
張斯年不怵:“我是收廢品的。”
“那這個月不用忙活了,三萬應該夠花。”丁漢白說,“我不行,我現在還得去加班。”
他取車走人,當真奔了博物館,以漢畫像石的人情找館長幫忙,要檢測這青瓷瓶。送檢不麻煩,但等結果需要兩天,他測完就帶著東西回家了。
沒錯,丁漢白掏出去三萬,但他沒篤定這東西為真。
張寅一趟福建隻能帶回殘片盆底,如此完好的器物得是福建本省自留展出,就算有人尋到門路買入一件,又如何在兩個月之內來到上千公裡外?
他得帶回去好好研究。
研究還不夠,所以他隻能腆著臉去做專門的檢測。
丁漢白到家了,家裡沒人,都跟著丁延壽去玉銷記了。他進書房將青瓷瓶放在桌上,對著那本《如山如海》一點點端詳。
時間滴答,頭緒始終亂作一團。
說話聲由遠及近,紀慎語和薑廷恩各攥一隻鼻煙壺回來,丁漢白腦海中的密網消散乾淨,決定歇會兒,看看那倆人在高興什麼。
三人聚於廊下,薑廷恩聒噪:“大哥,姑父讓我們雕鼻煙壺,我選的電紋石,雕的是雙鴿戲犬。”
丁漢白瞄一眼:“你家老黃?”
“像吧!”薑廷恩喜憂參半,“老黃死掉一年了,我好想它,雕著雕著我就哭了。”情致頗深,雕出來活靈活現,丁延壽表揚了一番。
丁漢白看紀慎語:“你的呢?”
紀慎語伸手奉上,翡翠鼻煙壺,雕的是黃鶯抱月,他挪到丁漢白身前:“好看嗎?”
丁漢白“嗯”一聲,把玩半天沒交還,後來薑廷恩絮叨老二老三如何如何,他也沒注意聽。“大哥,姑父說你不能偷懶。”薑廷恩想起重點,“料給你拿回來了,你得交功課。”
紀慎語聞言從兜裡掏出一塊白玉:“師父讓我替你選,白玉總不出錯吧。”
後來薑廷恩去找薑采薇了,廊下隻剩丁漢白和紀慎語。紀慎語外麵待一天,想回屋換件衣服,一轉身對上書房敞開的窗戶,正好撞見桌上的青瓷瓶。
他愣住,撲到窗台上瞪眼。
這瓶子?不可能啊!紀慎語衝進書房,架勢把丁漢白嚇了一跳,奔至書桌前徹底看清了,徹底確定了,那泥垢紋理,那黃斑汙濁……這就是他閉關三天兩夜造出來的那件!
丁漢白莫名道:“你激動什麼?”
紀慎語難以置信地問:“這東西哪來的?”
“古玩市場,上午剛收的。”丁漢白沒提因由,也沒提真假看法。況且不等他提,紀慎語就為之色變了,於是他更加莫名。
“師哥……”紀慎語問,“多少錢收的?”
丁漢白淡淡:“三萬。”
紀慎語幾乎吼起來:“三萬?!”
他哪是造了件花瓶,他簡直是造了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