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大門,丁延壽正好在影壁前的水池邊立著,瞧見他便笑,問他下雨天跑哪裡玩兒了。
紀慎語不敢答,鑽入傘底扶丁延壽的手臂,並從對方手裡拿魚食丟水裡。水池清淺,幾條紅鯉魚擺著尾,這師徒倆看得入迷,等水麵多一倒影才回神。
丁漢白瞅著他們:“喂個魚弄得像蘇軾登高,怎麼了,玉銷記又要倒閉一間?”
丁延壽裝瞎:“慎語,咱們回屋看電視。”
師徒倆把丁漢白當空氣,紀慎語扶師父回屋,繞過影壁時回頭看丁漢白一眼。比起丁延壽,他更怕丁漢白,畢竟丁漢白敢和親爹拍桌子叫板。
也不全是怕,反正不想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到晚飯,丁漢白專心吃清蒸魚,可魚肚就那麼幾筷子,其他部位又嫌不夠嫩。筷子停頓間,旁邊的紀慎語自己沒吃,把之前夾的一塊擱他碗裡。
他側臉看,紀慎語衝他笑。
喝湯,他沒盛到幾顆瑤柱,紀慎語又挑給他幾顆。
飯後吃西瓜,他裝懶得動,紀慎語給他紮了塊西瓜心。
丁漢白內心地震,他早看出來了,這小南蠻子北上寄人籬下,可是處處不甘人後,傲起來也是個煩人的。今天著實反常,比小丫鬟還貼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丁漢白好端端的,沒被奸,那估計是盜。他壓低聲音問:“你偷拿我那十萬塊錢了?”
紀慎語一愣:“我沒有,誰稀罕啊……”
料你也不敢,丁漢白想。晚上一家子看電視,丁延壽出去鎖大門,再回來時忽然大喝一聲,意在嚇唬門口的野貓。
紀慎語嗖地站起來,下意識低喊:“完蛋了!”
薑漱柳沒聽清,丁漢白可是一字不差,然後整晚默默觀察,發覺丁延壽稍一動作就引得紀慎語目露慌張,簡直是驚弓之鳥。
終於熬到回小院,紀慎語在前麵走,丁漢白跟著,進入拱門後一腳踢翻富貴竹,那動靜把對方嚇得一哆嗦。丁漢白問:“乾什麼虧心事了?”
紀慎語回頭,臉在月光下發白:“沒有,我、我以為有耗子跑。”
這理由太二,丁漢白哪肯信:“今天乾什麼去了?”
紀慎語不擅撒謊,但會轉移話題:“我前幾天夢見回揚州了,夢裡有我爸,還有你。我爸怪我不惦記他,忽地不見了,找都找不著。”
說著說著就真切起來,幾步的距離浮現出紀芳許的身影,紀慎語後退到石桌旁,問:“師哥,能再送我一次月亮嗎?”
時效一個晚上,但很有用。
丁漢白望望天:“下著雨,沒月亮。”
前者沒多求,後者沒追問,各自走了。
紀慎語坐在床邊看第二遍《戰爭與和平》,翻頁很勤,可什麼都沒看進去。不多時有人敲門,是端著針線筐的薑采薇。
薑采薇說:“慎語,我給你織了副手套,問問你喜歡襯法蘭絨還是加棉花?”
紀慎語受寵若驚:“給我織的?真的?”
薑采薇被他的反應逗笑:“對啊,我剛學會,織得不太好。”
從前跟著紀芳許,吃穿不愁,可沒人顧及細微之處,紀慎語接過毛線團時開心得手中出汗。薑采薇向他展示:“剛織好一隻,本來勾的木耳邊,感覺漏風,就拆了。”
紀慎語心急地往手上套:“好像有點大。”何止有點,一垂手就能掉下來。
薑采薇窘澀地笑:“我應該先量尺寸,第一次織,太沒準頭了。”
紀慎語確認道:“你第一次織,就是送給我嗎?”
薑采薇被他眼中的光亮吸引住,回答慢半拍:“……是,這兒就是你的家,你在家裡不用覺得和彆人有所不同,明白嗎?”
紀慎語點點頭,後來薑采薇給他量手掌尺寸,他支棱著手指不敢動彈,被對方碰到時心怦怦狂跳。
他第一回碰女孩子的手,動一下都怕不夠君子。等薑采薇走後,他哪還記得憂慮,躺床上翻滾著等冬天快點來,想立刻戴上新手套。
薑采薇回前院,一進房間看見桌上的糖紙:“你把我的巧克力都吃完了?!”
丁漢白回味著:“我怕你吃了發胖,胖了不好找小姨夫。”他整天在薑采薇容忍的邊緣徘徊,偶爾踩線也能哄回來,“怎麼樣了,他看著心情好了嗎?”
薑采薇說:“挺開心的,聽我說給他織手套,眼都亮了。”她拍丁漢白一巴掌,“都怨你,突然過來讓我安慰人,還騙人家,差點露餡兒。”
丁漢白拿起一隻,那尺寸一看就比較符合他,笑歪在一旁:“那就多蓄棉花,彆讓南方爪子在北方凍傷了。”
他又待了一會兒,回去時各屋都已黑燈,屋簷滴著水,經過紀慎語窗外時仍能聽見裡麵的動靜。咿咿呀呀的,唱小曲兒呢,他停下聆聽三兩句,聽不清詞,卻揚手打起拍子。
紀慎語從床上彈起,骨碌到窗邊說:“還是個熱愛音樂的賊。”
丁漢白砸窗戶:“去你的,關了燈不睡覺,哼什麼靡靡之音。”
紀慎語說:“小姨給我織手套了。”語氣顯擺,藏著不容忽視的開心,“我想送她一條手鏈,你能帶我去料市嗎?”
丁漢白問:“我是不是還得借你錢?”
紀慎語猛地推開窗戶,抓住丁漢白的手腕哈哈笑起來,犯瘋病一樣。丁漢白黑燈瞎火地看不分明,隻敢湊近,生怕裡麵這人撲出來摔了。
手腕一鬆,紀慎語說:“尺寸記住了,我給你也做一條。”
丁漢白嘴硬:“誰稀罕,我隻戴表。”
窗戶又被關上,聲音變得朦朧,字句都融在滴落的水裡……那我也想送,紀慎語說。丁漢白靜默片刻,道了句極少說的“晚安”。
回房間這幾步,他摘下腕上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