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慎語從碗裡抬頭,張嘴要為丁漢白辯解,可都要與對方劃清界限了,於是又生生壓下。薑漱柳見狀立刻說:“慎語,這幾天在內蒙冷不冷?去草原沒有?”
話鋒忽轉,紀慎語回答:“不冷,草原上全是雪。”他乾笑,不由得想起丁漢白在草原上造的孽,強迫自己換個話題,“小姨給我織的手套特彆暖和,我每天戴著。”
薑漱柳為了防止這父子倆吵起來,竭儘心力聊其他,就此看向薑采薇:“我們年輕的時候送禮物也都是送圍巾手套,自己織。”
薑采薇說:“你能送姐夫,我隻能送這幾個外甥。”
薑漱柳建議:“過完年二十四了,也該談個朋友。”姐姐從來不愛催這些,形勢迫人隻好嘮叨,“等你一晃二十七八了,好的都被人挑完了,你嫁誰去?”
薑采薇配合地說:“沒人喜歡我,我有什麼辦法?等到二十七八還沒嫁人,那我就搬出去,總不能讓你和姐夫養一輩子。”
這姐妹倆一唱一和,分秒不給丁延壽說話的機會,把丁延壽憋得夠嗆。丁漢白安心吃飯,自覺危機已過,不料左手邊那位猛然站起,風水輪流轉,杵掉了他的蟹黃包。
滿桌人抬頭望來,紀慎語心如鼓擂,他說:“小姨,過幾年我大了,我想娶你。”
鴉雀無聲,丁家人全部呆若木雞,薑采薇更是吃驚得難以發聲。紀慎語立得筆直,臉麵通紅如遭火烤,可他惴惴思忖的竟然不是薑采薇怎麼想,而是……
忽然,湯碗碎裂聲好似石破天驚,丁漢白砸得手臂都發麻。他大罵:“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丁延壽支吾:“慎語,雖然你和采薇沒親緣關係……”
丁漢白不依不饒:“就算八竿子打不著也不行!”他連著丁延壽一起瞪,“除非你願意和自己徒弟當連襟!”起身踹開椅子,怒視著紀慎語,“還是你想當我小姨夫?!”
咬牙切齒,字句間能嚼下一塊肉,丁漢白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太過駭人,似乎還要掀掉桌子。薑采薇忙打圓場:“都坐下,開玩笑開到我身上來了,明天就領個男朋友回來讓你們瞧。”
丁漢白炮火亂轟,衝薑采薇吼:“知道他沒人惦記,你偏要左一副手套右一盒桃酥的哄著,他不念著你念誰?!”
薑采薇冤比竇娥,那手套明明是他丁漢白讓騙人的。
這頓接風洗塵的飯實打實氣瘋幾個,簡直精彩紛呈。飯後,丁漢白欲抓紀慎語回小院,卻被丁延壽扣下,他無法,手心抹了漿糊似的,光鬆開便花去一時三刻。
紀慎語一溜煙兒逃了,如躲洪水猛獸。
許多天不在,小院有些冷清,燈泡倒還是那麼亮。紀慎語身心俱疲,行李懶得收拾,洗把臉便上床歇下。三五分鐘後,又下床插上門閂,不夠,又鎖上窗子。
丁漢白舟車勞頓,被老子關起門上家法,不管道理是不是大過天,瞞著不報必須教訓。幾十下雞毛撣子,鋼筋鐵骨都難免腫痛,何況他這一身冷不得熱不得的肉體凡胎。
打完,丁延壽才容許出聲:“解釋吧,說不清就去水池裡睡覺。”
丁漢白一五一十地解釋,他根本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去之前就計劃清楚。丁延壽腦仁兒疼,驚訝於兒子說改就改的魄力,但更憂心:“你有什麼把握穩賺不賠?”
丁漢白說:“穩賺不賠是最基本的,我要讓玉銷記一步步回春。”承諾這回事兒,他敢許,就有把握,“就算一敗塗地,我自掏腰包補賬。”
丁延壽問:“你哪有那麼多錢?”
丁漢白胡編:“大不了賣身,難不倒我。”
丁延壽叫他氣得幾欲昏厥,賣身?從小慣著養大這敗家東西,吃喝玩樂的開銷算都算不過來,張嘴就說賣身?賣血都更靠些譜!
夜深露重,丁漢白終於被放行,小院卻隻剩一盞孤燈。他沒惡劣到推門破窗,隻在廊下轉悠兩遭便回屋睡覺。
西洋鐘整點報時,代替了雞鳴破曉。
丁漢白沒賴床,爬起去隔壁問聲洋氣的“早安”,不料被褥整齊,人去樓空。他明白紀慎語躲他,那就飯桌見,誰知在前院仍撲了空。
薑漱柳說:“慎語一早去圖書館了,飯都沒吃。”
薑采薇擔心:“會不會因為昨晚的事兒不好意思,在躲我?”
丁漢白目也森然,笑也酷寒:“你有什麼好躲的?難道真以為他想娶你?不過是給你解圍,能不能彆太當真?!”
他一通發火,也不吃飯,開車將石料拉去玉銷記入庫。忙起來就顧不上了,水都沒喝乾到下午,臨走特意去追鳳樓打包牛油雞翅。
丁漢白驅車到家,進小院見臥室掩著門,這是回來了,頓時看那盆富貴竹都覺可愛。“紀珍珠?”他叫,步至門口一推,正對紀慎語的側臉。
紀慎語坐在桌前看書,沒有抬首,連餘光都很克製。
丁漢白說:“我買了牛油雞翅,擱廚房熱著呢,我換好衣服咱們去吃。”他見紀慎語無反應,可也沒拒絕,隻當人家不好意思。
情啊愛啊,什麼喜歡啊,畢竟叫人害羞。
丁漢白大步回屋,豁開門,摘表的手卻頓住。地毯還是幾何花紋,圓桌還是烏木雕花,可桌上的東西無比刺眼——純金書簽、琥珀墜子、蒙古帽,竟然還有他那件洗乾淨的外套。
這一出完璧歸趙真是果斷決絕,丁漢白將表擲在地上,抓了那幾樣便衝向隔壁。雕花描草的門叫他踢開,他氣得發抖:“都還給我?什麼意思?”
紀慎語說:“我不想要了。”
丁漢白罵:“你不想要就不要?你不想讓我親,我他媽不是照樣親了?!”
紀慎語倏地望來,神情隱忍又痛苦。“親都讓你親了,也該瘋夠了,就不能放過我?”他捏皺書頁,心要跳出來落在紙上,“我是你師弟,和你一樣長著喉結的男人,你是不是昏了頭?”
對方靠近,一寸寸擋住光線,紀慎語無力地垂首。“師弟是吧?”丁漢白坐下,“你為了屁大點事兒跟我這個師哥,跟我這個男人吃醋,害怕了就喊我,難受了夜半敲我的門。樁樁件件我懶得細數,好師弟,你那麼聰明,那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對我無意?”
他當初動心時糾結許久,當然驚訝過性彆一事,可萬千錯愕敵不過那份感情真摯。他不傻,殺了他都不信紀慎語沒有感覺。
而紀慎語何嘗沒想過,他寢食難安,沒一刻停止思索。他在意丁漢白,偌大的家他與丁漢白最親近,他對著丁漢白會心慌心亂……他不敢再想,他寧願亂著。
丁漢白將那幾件禮物推推,說:“要還就所有東西都還清。”
紀慎語吃驚地扭臉,丁漢白又說:“院子裡的玫瑰,我費的那份心,你什麼時候還?你打算怎麼還?”
那一地玫瑰早已凋零,不該有的心思卻滋生至盛。
紀慎語說得那樣艱難:“可我對你沒那個意思。”
劈頭蓋臉的拒絕,比雪地上那一巴掌更叫人疼。
可丁漢白不是凡人,霍然起身:“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喜歡你啊。”他笑容恣意,“我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日日與你逗趣消磨,不怕天長日久生不了情。”
紀慎語仰臉看他:“那不是喜歡,你會錯意了!”強自鎮定,暗裡崩潰,“隻不過我雕的東西能入你的眼,我畫的畫,我那些手藝讓你欣賞……你會錯意了!”
丁漢白高聲反問:“會錯什麼意?我一個大老爺們兒還分不清兒女私情?!”
他俯身掐住紀慎語的臉:“小南蠻子,你想不明白,我給你時間想,住在同一屋簷下,我有的是工夫折騰你。你跑不了,逃不了,就算卷鋪蓋歸了故土,我把聘禮直接下到你們揚州城!再說一遍,喜歡就是喜歡,就像紀師父喜歡你媽,丁延壽喜歡薑漱柳,你看清也聽清,我丁漢白喜歡你紀慎語了!”
那吼聲回蕩,繞梁不絕。
——我喜歡你紀慎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