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微微驚訝,這些人個個都沒受過罪,家裡好吃好喝的,住校多艱苦。紀慎語理據充分,期末一完就高三下學期了,想多多用功,生活太舒適反而懶惰。
丁漢白心說放屁,虧這人想得出來,躲到學校以為萬事大吉?他不待丁延壽發表意見,截去話頭:“不行,我不同意。”
薑漱柳問:“你為什麼不同意?”
他說:“成天待在學校,什麼時候去玉銷記乾活兒?”還不夠,目視前方,餘光殺人,“住校不用交住宿費?沒錢。”
眾人心頭詫異,暗忖丁漢白何時這麼小氣?況且日日相處,也都知道丁漢白其實最關心紀慎語。丁爾和尤其納悶兒,在赤峰的時候明明命都能豁出去,怎麼現在像決裂了?
“先吃飯,吃飽再說。”丁延壽打圓場,生怕親兒子又摔羊肉罵人。
紀慎語下不來台,臉皮又薄,低頭盯著碗,要把麻醬活活盯成豆腐乳。良久,飯桌氣氛鬆快起來,他到底沒忍住,在桌下輕踹丁漢白一腳。
藏著點心思,預料丁漢白不會將他怎樣,因為知道丁漢白喜歡他,仗著丁漢白喜歡他。他討厭自己這德行,可又有說不出的隱秘快意。
再一回神,碟子裡又來一隻白蝦。
丁漢白叫那一腳踹得渾身舒坦,沒覺出痛,立馬夾隻蝦回應對方的撒嬌。沒錯,就是撒嬌,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吃一口。”他低聲,“隻許你出招,不許我拆招?”
紀慎語說:“我不想看見你。”明明咬著牙根兒說的,卻像急出了哭腔。
丁漢白心頭糟爛,凝視他片刻後擱下筷子。起身離席,反常般沒有挺直脊背,躬著,僵著臂膀。大家紛紛詢問,他連氣息都發顫:“傷口疼得受不了了,回屋躺會兒。”
丁爾和說:“今天理庫架子倒了,漢白後肩挨了一下才頂住。”
紀慎語扭臉盯著,沒想到那麼嚴重,他那句話如同引線,將一切痛苦全扯了起來。剛耐不住要追上去,薑漱柳先他一步,他隻好繼續吊著顆心。
酒足飯飽,丁延壽和丁厚康學古法烹茶,鋪排了一桌子,電視正放去年的晚會,烘托得很熱鬨。除卻有傷的丁漢白,小輩兒們都在,他也隻能硬著頭皮陪伴。
屋內是和樂融融的茶話會,屋外不知道何時下起雨。夜雨敲窗,如紛亂的鼓點,紀慎語的心跳一並紊亂,等人走茶涼,丁延壽又叫他留下。
丁延壽問:“怎麼忽然想住校?”
紀慎語還是那套說辭,他明白,要是重編彆的理由反而不可信。丁延壽想了想,說:“學校的吃住條件都差,高三重要,那更得好吃好喝補給著。是不是道遠,覺得上下學麻煩?這樣,騎你師哥的自行車,天氣不好就叫他開車接送。”
紀慎語連連否認,更不敢讓丁漢白接送,一句句聽到這兒,他似乎連麵對丁延壽的底氣都沒有。“師父,我不怕苦。”他如此辯駁。
丁延壽卻說:“師父怕。你是芳許的孩子,我怎麼能叫你受苦?拋開這個,夏天來的,現在冬天了,就算小貓小狗都有感情了,何況我拿你當兒子,我舍不得。”
紀慎語七竅發酸,他何德何能,他走的什麼大運。“師父,我,”胸中滿溢,他再三斟酌,唯恐錯了分寸,“你願意讓我叫你一聲嗎?”
丁延壽怔住,隨後攬住他,拍他的後背。他叫一聲“爸”,這輩子原隻叫過紀芳許一次,拖到最後作為告彆,此刻百感交集,背負著恩情再次張口。師父也好,養父也好,都填補了他生命中的巨大空白。
住校的事兒就此作罷,紀慎語走出客廳時有些麻木。他一路關燈,雨聲淅瀝,掩不住耳畔丁延壽的那番話。何以報德?他卻把人家親兒子折騰了,折磨了,慢刀遲遲斬不斷亂麻。
前院的燈關儘,薑漱柳又拉開一盞:“傻孩子,全拉黑你怎麼看路?”
紀慎語頓住:“師母……師哥怎麼樣了?”
薑漱柳說:“他到處找止疼片,最後吃了片安定強製睡了,把我攆出來,傷也不讓瞧。”
紀慎語話都沒答,直直奔回小院,濕著衣服,大喇喇地衝進臥室。丁漢白睡得很沉,側趴著,床頭櫃放著安定和一杯水。
“師哥?”紀慎語輕喊,掀被子撩睡衣,露出斑駁的紅紫痕跡,傷成這樣,昨天居然還有精力大吼大叫。左右睡得死,他進進出出,最後坐在床邊擦藥熱敷。
肩上,背上,手臂,怎麼哪哪都有傷痕。
腰間長長的一道,交錯著延伸到褲腰裡。紀慎語捏起鬆緊帶,輕輕往下拽,不料後背肌肉驟然繃緊,這具身體猛地躥了起來!
他驚呼一聲,扔了藥膏,瓷罐碎裂溢了滿屋子藥味兒,而他已天旋地轉被丁漢白製服在身下。丁漢白說:“我隻是親了你,你卻扒我褲子?”
紀慎語質問:“你裝睡?你不是吃安定了?”
丁漢白答:“瓶子是安定,裝的是鈣片。”
紀慎語掙紮未果,全是演的,從飯桌上就開始演!丁漢白虛虛壓著對方,傷口真的疼,疼得他齜牙:“彆動!既然煩我,又不想見我,為什麼大半夜貓進來給我擦藥?”
“師母讓我來的。”
“哦?那我現在就去前院對質。”
“我同情你受傷!”
“那情傷也一並可憐可憐吧。”
“你是你,傷是傷……”
“那我明天打老三一頓,你給他也擦擦藥。”
丁漢白的嘴上功夫向來不輸,再加上武力鎮壓,終將對方逼得卸力。紀慎語不再犟嘴,陡然弱去:“就當我是犯賤。”
後麵逼問的話忘卻乾淨,丁漢白溫柔地捧對方臉頰:“你就不能說句軟話?”他俯首蹭紀慎語的額頭,“敢在桌下踢我,就是恃寵而驕,那驕都驕了,不能關愛關愛寵你的人?”
紀慎語不滿道:“都偷偷來給你擦藥了,還要怎樣關愛?”他藏著潛台詞,全家那麼多人,除了親媽數他在意,何止是關愛,已經是疼愛了。
“這不算。”丁漢白悄聲說,“你扒了我的褲子,起碼也要讓我扒一下你的。或者,我那天咬了你的嘴,你也來咬咬我的。”
紀慎語臊成南紅瑪瑙色,推著這不知廉恥的北方狼。
他氣絕,八字都沒一撇,這臉就先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