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漢白氣道:“我都殘廢了,你還去店裡?人家佟沛帆是怎麼照顧殘疾人的,你能不能學學?”
紀慎語說:“你欠下的單子都能糊牆了,我去給你出活兒,不知好歹。”他想去嗎?他恨不得黏在床邊守著這人,可那隻會讓師父更不滿意。再說了,兩口子總要有一個乾活兒養家嘛。臨走,他說:“我叫薑廷恩陪你。”
不待他叫,商敏汝一家上門拜訪,今兒是十五,這兩家人向來一起過元宵節。紀慎語酸溜溜地說:“這下不用叫了,你青梅竹馬的好姐姐來,哪還用彆人陪。”
丁漢白辯解:“你都說是好姐姐了,甭醋了吧。”
紀慎語頭一回噘嘴,還咬著牙:“彆人不是西門慶,可我卻是出門賣燒餅的武大郎,你就是沒良心的潘金蓮!敞著睡袍給誰看呢,你知不知道檢點?”
丁漢白發懵,哄著:“我錯了,我該被浸豬籠。”
“呆著吧你!”紀慎語恨恨地說,跑走了。
這一天著實不好過,丁金蓮緊了緊睡袍,甚至將被子拉高至胸口,緊捂著,決心遵從三綱五常。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他看紀慎語是山西老陳醋做的。
醋得他一身疼痛變成酥麻,唯獨心口犯癢。
那一壇成精的陳醋埋頭在玉銷記苦乾,今天隻有他來,前廳後堂都要兼顧。手沒停,青玉的瑞獸水滴和黃玉狗,款識有要求,仿古做舊樣樣都不能少。
紀慎語替丁漢白還了一天債,午飯拖到下午才吃。一碟熗土豆絲,半碟小芹菜,二兩白米飯,沒吃幾口瞧見家裡的車開來。丁延壽左手拎餐盒,右手攥一隻糖葫蘆,步伐款款進了門,和藹可親地笑。
紀慎語握著筷子,也跟著笑。
丁延壽說:“把你那堆鳥食挪開,我給你帶了三菜一湯,還有點心。”菜當然是好菜,點心更是沒見過的,“老商給漢白帶的黑糖蛋糕,齁兒甜,你嘗嘗。”
那一包包的八寶糖沒斷過,在加上眼前這蛋糕,紀慎語問:“師父,師哥是不是嗜甜?”
丁延壽想到十幾年前,嗜甜的小孩兒多,可丁漢白那麼難纏的卻少有。糖罐子擱櫃頂都沒用,逼得人想擱房頂上,爾和可愈,廷恩采薇,哪個都哭著告過狀,無一例外是被丁漢白搶了糖。
紀慎語早上還罵對方潘金蓮,這會兒吃著蛋糕幻想丁漢白的兒時模樣,笑得憨態可掬。打烊前,他將雕好的兩小件給丁延壽過目,順便為丁漢白美言,還得寸進尺地想乾預家法條例。
丁延壽好笑地說:“昨天為他急成那樣,現在又囉囉嗦嗦,他那臭脾氣倒招你喜歡。”
這“喜歡”二字入耳,好比魚/雷入水,紀慎語把心臟從嗓子眼兒咽回去,說:“師哥人很好,手藝更好。”麵上波瀾不驚,內裡卻戰戰兢兢。
好在丁延壽沒多說,反身關上庫門,捏著最小的銅鑰匙去開鎖,讓那幾塊極品玉見了光。紀慎語屏息靠近,頂上乘的凝脂白玉,沒雕琢就叫他一見傾心。
丁延壽說:“市裡的新書記上任,其他同僚要一起送上任禮。”
紀慎語問:“師父,那你要雕什麼?”
丁延壽笑看他:“獨占鼇頭擺件,我管正麵,你管背麵。”
外麵雨落下來,丁漢白就這麼躺臥一天,透過四方窗望見一院潮濕。他甚少傷春悲秋,此刻無聊得想吟一首《聲聲慢》。“……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情緒剛剛到位,院裡一陣踩水的輕快腳步,他的武大郎回來了?
紀慎語傘都不打,濕著發梢撞開門,眼睛亮得像三更半夜的燈。丁漢白裹緊被子,確認自己足夠檢點,試探道:“先生下班了?”
紀慎語屁股挨床:“師父要我與他合雕極品玉,雕獨占鼇頭!”他伸手想碰碰丁漢白,思及傷處壓下衝動,湊近又用頭發蹭對方的頸窩。
“大師傅才有資格,我是不是能當大師傅了?”他低喃,夢話似的,“師哥,我要去路口給老紀燒紙,告訴他我能和師父一起雕極品玉了。”
丁漢白說:“等晴天了,我陪你一起去。”他忍痛抬手,撫摸這顆撒嬌的腦袋,“晚上在這屋睡,省得你操著心跑來好幾趟。”
夜雨不停,關著門窗仍覺煩擾,紀慎語洗完澡給丁漢白擦身上藥,晾乾時無事可乾,便伸手玩兒燈罩的流蘇。一抬眼,他對上丁漢白的目光,四下無人,一時無話,各自的眼神更不懂得避諱,互相看著。
一個黑瞳仁兒,晦暗幽深,一個琥珀色,時常亮得不似凡人。
情人眼裡出西施,紀慎語巴巴往上湊,被丁金蓮迷了心智。這時院裡一嗓子傳來,薑廷恩喊他去吃宵夜,剛出鍋的湯圓。
他裝沒聽見。薑廷恩還喊,吃什麼餡兒的。
他執意要先親了再說。薑廷恩到達門外,吃幾個呀。
他一把捧住丁漢白的臉。薑廷恩推門,大力推薦黑芝麻的。
門開了,紀慎語正襟危坐,沒竊了玉,沒偷了香,反倒紅了臉。仿佛在旁人的眼皮底下私會,刺激又害怕。他與薑廷恩離開,吃三個湯圓,端四個回來,應了和丁漢白的情況——不三不四。
丁漢白吃著,紀慎語又伸手玩兒那流蘇。
吃完,身上的藥早乾透了,丁漢白也忍夠了。他穿睡袍都要人伺候,待紀慎語給他綁腰帶時一把按住,說: “我又沒死,玩兒穗子不如玩兒我。”
這瘋話沒頭沒腦,紀慎語被捉著手往下挪,燙的,燙得他一顫。他臉麵頓紅:“你這一身的傷,胸腹肩膀全腫著,怎麼還能有那個心思……”
丁漢白說:“我一個巴掌拍不響,誰之前魔怔地盯著我,誰捧著我的臉一副癡態?再說,那玩意兒又不長肩膀上,再再說,我不是潘金蓮嗎?我就燥熱難捱,我就欲/火焚身。”
紀慎語蜷著手,睜不開躲不掉。這叫他怎麼辦?主動跨上去快活嗎……他難堪地推辭:“我還沒十七,來過兩回也就算了,不能這樣索求無度……”
丁漢白摟他至身前:“春天一到不就十七了?過去的人十七歲都當爹了。”大手伸入人家睡衣裡,撫摸著,揉捏著,“這陣子哪兒碰過你?我把子子孫孫都給你,也叫你當爹好不好?”
渾話一句接一句,紀慎語毫無招架之力,就亮著一盞燈,他被架上大腿,被穩穩地抱住。
雨水更急,樹上鳥窩藏著溫暖,兩隻喜鵲傍在一處,啄著,勾著腳,羽毛濕了便振翅抖動。還有那富貴竹,那玫瑰丁香,都被摧殘得可憐兮兮。
紀慎語伏在丁漢白的肩頭,心中大罵渾蛋王八蛋,可到了緊要關頭卻急切低喊:“小心傷啊!”一口熱氣呼出,他半合眼睛望著台燈,好好的玩兒什麼流蘇?
又瞄到盛湯圓的碗,元宵節就這樣過完了……
他陡然一個激靈,明天竟然開學!
夜半,紀慎語呼呼大睡,丁漢白披衣補了通宵作業。你為我雕黃玉狗,我為你寫數學題,可真他媽的天生一對,金玉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