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彆墅在鬨市, 但鬨中取靜,一踏進園區就被豐茂的植物隔絕視線。
周叔還不太熟悉這邊,車子開得很慢。
傭人迎出來, 指揮周叔把車開去車庫。
景春和桑尋下了車,管家已經帶著人在門口迎接, 替兩個人接過書包,詢問晚餐想吃些什麼。
老爺子身體不好,叮囑不必去拜會, 也不會跟他們同桌吃飯。
“桑老平時喜歡清淨,如非必要,平時都不見客的, 也不喜歡晚輩來家裡, 倒是看起來很喜歡少爺了。”管家打著圓場。
不過他實在多慮了, 桑尋根本不關心桑老爺子如何看他, 那短暫的會麵, 他對這位老人的印象隻有嚴肅、不苟言笑。
他對桑家人沒有多少感情。
甚至連討厭都談不上。
如果不是景春, 他大概根本也不會想要過來住。
想到這裡, 桑尋看了景春一眼,努力讓自己情緒回歸正常, 問她用不用跟家裡交代一聲。
景春搖搖頭, 扯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沒有說話。
桑尋也沒再問,知道她父母對她和他的態度, 是一種摻雜著愛和利欲的複雜的感情。
他們對金錢的渴望和崇拜, 完全地投射在了景春身上。
桑尋沒再說話。
儘管她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人類,但相處這麼多年的父母,也不會一點感情都沒有, 所以他也不想多說,惹她不高興。
景春談不上傷心,隻是在想,那孩子原本生下來就是要夭折的,現在想想,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人類很喜歡“愛”這個字眼。
它有時神聖而美好,但有時又肮臟而渾濁。
景春記得自己小時候生過一次病,神是不大會生病的,但可惜那一陣,桑尋突然去了外省,她的神力虛弱,又因為靈體備受煎熬,身體就受不住了,一直發高燒。
因為退不下去燒留院觀察。
徐菁在醫院當護士,那一陣科室忙,請不下來假,她就隻好上完班再去病房照顧她。
熬得雙眼通紅,看她睡不安穩,就靠在床頭抱著她,哄著說:“寶寶不難受了,很快就好了。”
後來她病好了,徐菁卻倒下了,她有些自責,半夜去房間看她,她揮揮手說:“快去睡覺,明天還要去上學呢!到了學屋該打瞌睡了。”
她冬天總是沒精神,天性使然,冬季是該休眠的季節。
每到冬天,她就像顆霜打的茄子,有時候手腳冰涼得像是快要死過去了。
徐菁每天到處搜羅方子,不是給她調理身體,就是讓她泡腳。
有時候回家裡看她煮藥膳,就知道又是為她準備的。
那些瑣碎的愛意是真切的,可對金錢的渴望更真切。
有時候景春會覺得,如果自己不喜歡桑尋,或者桑尋不喜歡她,徐菁女士能當場瘋過去。
她每次看到桑尋就像看到了一個金元寶,她希望那金元寶是自己的,就算不是自己的,搶也要搶過來。
自己搶不過來,就讓女兒去搶。
一旦有能力搶而不去搶,她大概會瘋掉。
所以景春常常覺得,人類的愛太複雜了。
又或許,愛本就是複雜的。
管家玲瓏心,稍一琢磨,便想明白了。
這個桑少爺似乎很得老爺子青睞,以至於甚至願意讓他帶自己的小女朋友一起住。
隻是但凡是個正常的父母,大概都是不會樂意的。
這和賣女求榮,似乎也沒有多大分彆了。
不過看起來這位桑少爺,對小女朋友還是很上心的。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既悲哀,又算得上皆大歡喜。
管家笑著說:“景小姐能來陪著少爺,真是太好了,不然彆墅這邊冷清,我都怕他住不慣。”
景春笑了笑,沒搭話。
她和桑尋一樣,對這裡根本不感興趣,她唯一感興趣的,是隔壁的桑洛。
她原以為得知自己搬過來,桑洛會主動來找他們,但隔壁毫無動靜,景春知道這邊傭人都害怕桑洛,也就沒有敢胡亂打聽。
而且大概是那隻貓的緣故,她的神識根本探知不到那邊,稍稍靠近,就會被一團灰白色的霧氣推回來。
桑尋住的房間和景春的在對門,隔壁是書房,還有一個健身房和遊戲房,應該是特意給桑尋添置的,遊戲房裡放著的機器都是嶄新的。
桑尋剛進房間,湯喬就打過來了電話,柔聲問他還習慣不習慣。
“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和我說。”湯喬說,“跟媽媽不需要客氣。”
桑尋的語氣很淡漠,說了句:“我沒有母親,你不用這樣。”
湯喬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語氣溫和地說了句再見。
景春忍不住想,自己和桑洛會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富貴兒說,春神對自己的孩子,也是很關愛的,隻是聚少離多,緣分淺薄,壓根兒沒見過幾次麵。
景春半躺在桑尋的床上,心事重重。
桑尋輕咳了聲,說:“在想什麼呢?”
實則是在提醒,她滾床的動作太熟練了,會讓人誤會的。
隔壁房間的書房裡堆放了很多桑尋帶過來的東西,一些傭人正在那邊收拾,臥室的門虛掩著,儘管沒有人會隨便進,但桑尋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那不安大概來源於人類的道德。
白日廝混,是不大體麵的。
景春在他床上滾了半圈,她剛已經換了家居服,柔軟的白色T恤和灰色長褲,褲子有點長,被她卷了兩三折,露出纖細的腳踝。
桑尋看著,莫名覺得,那裡該有些裝飾物。
至於是什麼,他想不起來。
“我在想……”景春想了很多,但所有的疑惑和擔憂,似乎說出來給他聽都是一種徒勞,於是隻好撿了一個能說的,“在想我要是晚上溜過來跟你一起睡,你會不會罵我流氓。”
桑尋深呼吸了一下,苦笑:“彆鬨。”
景春攤手:“我沒鬨,你剛剛還讓我理理你呢!你那個樣子,簡直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我都怕我不理你你一個人偷偷半夜抹眼淚,擰被子。”
桑尋:“……”
他滿臉寫著無奈,雖然想反駁,但他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那樣。
他甚至連“下次不會了”都不敢說。
那一瞬間的憤怒焦灼和想要她隻看著自己的心情就好像一條毒蛇咬住心臟般,根本沒有辦法控製自己。
他原本還怕她因此討厭他,看著她這樣調侃他,反而讓他生出一些安心來。
景春趴著往前蠕動幾下,像隻倉鼠一樣昂著頭,“哎”了聲,“桑尋,我能進你識海嗎?”
之前追溯過他的記憶,發現他識海裡有兩個靈體,識海是靈體的大腦,是意識的投射,是靈體的神經中樞,因而也更私密更不可侵犯。
按說裡麵不會有兩個投射的靈體的。
富貴兒之前開玩笑讓她趁他睡著了偷偷溜進去看看。
但景春覺得那可能跟自己主動找死也差不多。
那時候景春並不知道自己是初任春神,富貴兒說他喜歡她,肯定不會對她設防,她壓根兒就不信。
但現在知道了,她雖然還是並不完全相信自己可以,但也很想去試一試。
就算不能知道裡頭是什麼,但真的進去了,或許也可以嘗試下喚醒他的靈體。
他不知道識海是什麼,景春補充了句:“沒事,就……相當於我進你的意識裡,我就看看,我什麼也不乾,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的。”
但桑尋的腦海裡隻有……
那天他問她扶桑和春神如何發生關係。
景春隱忍著笑意,說:“都可以,魂交,神交,肢體接觸……”她湊近他,輕聲說,“我可以進到你的識海裡去,就像是住在你的快感神經上,你會很舒服的……”
桑尋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彆過頭,頸側青筋凸起,情緒顯得異常激動。
景春早就忘記自己說過什麼了,她愕然地看了他片刻:“你……怎麼回事?”
桑尋深呼吸,突然就覺得睡在一起可以接受了,“你晚上可以過來睡,但不要……那樣。”
人類對於未知充滿了恐懼,也因為恐懼而生出無限多的聯想。
那種自己並不熟悉的方式,讓他瞬間聯想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場麵,而且因為覺得不合理而在大腦中反複思索再否定,這樣下去,他真的不確定自己的精神狀態會變成什麼樣。
桑尋呼吸變得急促,他有些焦慮地走來走去,鬼使神差地過去關上了門。
——大概是潛意識裡一直擔心會有人進來,會有人撞破。
可撞破了又能怎麼樣呢?
他不知道。
隻是覺得不應該,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