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香酥雞(2 / 2)

國子監小食堂 青山白白 15504 字 10個月前

她明麵上是食堂的二把手,頂上還有魏詢鎮著。然而明眼人誰都看得出,孟師傅才是現如今決定食堂大小事情的人。

有孟桑頂著,再加上連日來的心血被人拿去詆毀的憤怒、委屈,包括阿蘭在內的食堂眾人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跟著孟桑撤回後廚。

小門處,聽見外頭動靜的魏詢、徐叔和陳廚子等人正擠在那兒看,亦是一臉的忿忿不平。

原本他們手藝不好,被譏諷成豬糠便也就認了!

但自打孟師傅來了,他們自認儘職儘責,無論朝食還是暮食,無一不上心,滿心期待著能在國子監監生中洗刷原先的名聲。

可誰能想到這一出?

這些心血都被旁人拿去當了筏子,成了他們口角之爭中的棋子!

任你是個菩薩脾氣,也忍不下這口氣!

陳廚子等人瞧見孟桑快步走來,無聲讓開一條道。待人全進來後,陳廚子直接將小門重重合上,擺明食堂眾人的立場。

他們是拿著工錢乾活的良民,可不是什麼任人宰割的奴仆。

左右今日暮食都做好了擱在外麵,也算儘了他們的本分,你們這些監生就自便吧!

看著孟桑怒氣衝衝地離開,許平等人根本不敢出言相攔。而那“砰”的關門聲出來,更是讓他們心中狠狠一顫。

薛恒氣血上湧,滿麵通紅,扭頭盯著田肅等人,欲要開罵。而田肅他們自然不會束手罷休,僵著脖子,也要開口。

就在此時,一聲震耳欲聾的童聲,徑直打亂雙方陣腳。

“當真荒唐!”

兩方人齊刷刷望去,就看見葉柏麵無表情地從桌案後頭站起來。

許平等人頓時有些懊惱,怎麼忘了葉相公家這位小郎君還在!

至於田肅七人,臉色亦是一僵,氣勢滅去大半,麵麵相覷。

緣何葉柏正巧在此!

葉柏可不隻一位任尚書左仆射的阿翁,他阿耶任刑部侍郎,亦是簡在帝心。

葉家……那輕易惹不起啊!

被二百餘人的視線盯著,葉柏仍然從容不迫地拎著他的書袋,走到正中央,很是淡然地分彆看了兩方人一眼。

葉柏先是盯著許平、薛恒一方,正聲道:“方才薛監生所言,你們做此事有兩個緣由。起初是擔憂食堂人手不夠,因太過喜愛而想要獨占,是以無故汙蔑詆毀。”

小郎君叉手,旋即放下:“敢問,若你們嘔心瀝血作出絕妙詩文,卻被他人以喜愛之名,在外詆毀此詩文不知所雲、下下之作,於是科舉落第、名聲儘毀,你們聽見會是何等心緒?”

“你們做出如此行徑,非是喜愛孟師傅的吃食,或是‘體諒’食堂人手不足,實乃自私自利之心作祟,為人不齒。”

“至於之後,沉溺於戲耍他人而帶來的愉悅,享受著眾人皆醉的快感,卻不敢光明正大、有理有據地回擊,跟田監生他們的惡劣行徑相比,又有何區彆?”

葉柏年歲不大,但口齒清晰、條理清楚,半高小人氣勢十足,一字一句說的許平等一眾少年郎君啞口無言,滿麵羞愧。

一旁的田肅等人,聽著葉柏叱責薛恒等人,心下漸漸安定,覺著“到底都是國子學的監生”,以為葉柏是在護著他們,神色越發有恃無恐和得意。

然而下一瞬,就見葉柏刷地轉身,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瞪過來,繃著小臉道:“至於你們,進了國子監不專心課業,不想著報聖人之恩澤,將家中長輩之期許拋之腦後,成天隻知拉幫結派,慣會踩低捧高、欺軟怕硬……”

“仗著出身顯赫,便肆無忌憚地欺壓其他監生,不僅是卑劣無恥,更是鼠目寸光!”

田肅被葉柏一個七歲小郎君叱責,這才感受到許平等人剛剛是何感受,羞惱之意翻湧而出。

他昂著脖子,挑出自己能辯駁的,振振有詞:“我阿翁是吏部尚書,我本就無須參與科舉,靠門蔭即可入朝為官,入國子監也不過是打發時日,無須認真課業!”

葉柏難得沉下臉,冷笑一聲:“果然是目光短淺。”

“我等高官子弟,更當努力勤勉、專心課業,日後才可報效朝廷、為百姓做事!”

葉柏挺直胸脯:“我輩之楷模,當是本監謝司業!皇室血脈、昭寧長公主獨子,出身顯赫,卻不自傲。”

“當年謝司業年方十六,未走門蔭之捷徑,而是與眾多學子一並科舉。為防不公,更是主動提議糊名,憑真才實學一舉考上進士!”

說完擲地有聲一番話,葉柏嚴肅道:“而你們,出身不及謝司業,才學亦不如謝司業,成天隻想著走捷徑,借他人之勢耀武揚威。”

“無知!胸無大誌!見識短淺!”

田肅等人被他說得麵紅耳赤。

倘若葉柏僅是道出他個人見解,便也就罷了,偏生他抬出謝青章這個活生生的例子,一番話全然站得住腳,更是讓人無法反駁。

小郎君老氣橫秋地哼了一聲,也不再管諸人,拎著他的小書袋,往小門而去。

臨到了小門跟前,葉柏輕輕拍了兩下門:“我來尋孟師傅,煩請開門讓我進去。”

小門後,陳廚子等人本就守在那兒,聽著外頭動靜。一聽是方才舌戰群“雄”的葉監生來了,忙不迭開門,隨後再度緊緊關上。

田肅麵色極為難看,青白交加,咬著後槽牙,領著他身後的監生們走了。

而被留在食堂的許平等人,看著關得嚴嚴實實的小門,彼此麵麵相覷,長歎一聲,潦草用完暮食,約著回去商量如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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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門後頭,葉柏謝過為他開門的陳廚子,隨後頂著眾人欽佩的目光,從容不迫往小院走。

無人注意到,葉小郎君的耳後忽然有些紅,眼底深處也漾出一抹不好意思和得色。

食堂眾人從未見過孟桑發火,包括魏詢、徐叔在內,誰都沒有貿然去小院打擾,故而葉柏去到小院時,僅孟桑站在水井旁邊。

葉柏見之大驚,失了裝出來的穩重,急吼吼地跑過去,並大聲喊:“孟女郎,勿要輕生!”

井邊,孟桑下意識回過頭,大腿被衝過來的葉柏死死抱住,頗有些茫然。

什麼輕生?

她有什麼好輕生的?

這一嗓子童音,同樣穿到後廚裡。一扇扇窗戶被打開,徐叔等人撲到小窗邊,滿臉的驚慌失色,生怕孟桑真的想不開。

“桑娘,為了這些監生輕生不值當!”

“師父,您想開些啊!”

“孟師傅!”

孟桑無奈歎氣,哭笑不得道:“又不是什麼大事,為他們輕生作甚?還不如做些美味吃食,豈不快哉?”

在她的溫聲安撫中,眾人總算安下心,又將窗戶都關上,留給一大一小單獨相處。

一旁的葉柏已經意識到自己想岔了,臉頰暈出兩坨紅意,跟猴子屁股似的,整個人都尷尬到想挖個洞鑽進去。

孟桑瞧出他的局促,先打水讓葉柏潔麵淨手,然後才領著人去後院大方桌坐下。

此時,葉柏已經冷靜下來了,小臉蛋卻還紅著,支支吾吾道:“孟女郎,對不住,是我太心急……”

孟桑莞爾一笑:“這有什麼,還得多謝小郎君的關心呢。”

她的語調很是輕快,仿佛已經將方才的糟心事悉數拋之腦後,跟須臾前怒氣衝衝的樣子全然不一樣。

見狀,葉柏坦然問出心中困惑:“眼下女郎瞧著毫無惱怒之意,難道已經消氣了?”

孟桑點頭又搖頭,耐心道:“這氣哪能一會兒就消了?不過我向來覺著乾生悶氣無甚大用,不若想想彆的,又或者做些美味吃食。”

葉柏的小眉毛扭到一起,有些不解:“想想彆的?”

孟桑又點頭,將想要監生自發歸還碗碟的事說了,笑道:“你瞧,原本我正遇到這一樁難題,不知怎麼辦呢,如今不就有人遞梯子了?”

“許監生他們雖用錯了法子,但人都不壞,現下必然懊惱不已,想著如何挽回和補救。”

“我恰好可以利用這次機會,讓他們日後心甘情願將碗碟歸還,還可一解心頭惡氣,一箭雙雕,難道不比乾生悶氣要舒坦得多?”

葉柏聽著孟桑輕輕鬆鬆道出諸多盤算,無端打了個哆嗦,為那些還被蒙在鼓裡的監生們鞠了一把同情淚。

你們眼中傷心欲絕的孟廚娘,已經挖好了坑,就等著你們往下跳呢!

孟桑笑眯眯道:“對了,明日我準備帶著徒弟去偏門擺小攤,葉監生要不要先品鑒一番吃食?”

啊,孟女郎做的吃食啊……

葉柏一本正經地頷首:“那便卻之不恭了。”

孟桑站起身:“好說,葉監生稍等,我去去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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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一聲,裹勻澱粉的雞柳被倒入油鍋之中,激出大量油泡,滋油聲不絕。

孟桑手執木筷,將其中略有些粘連的雞柳悉數分開。

要說起下學小吃,必然會有香酥雞的一席之地。

雞胸肉切成細條,添入鹽、花椒粉等輔料抓勻醃製一炷香工夫,隨後將之扔進大盆中,細細裹上澱粉,抖落多餘的碎粒,即可下油鍋開炸。

其實最後這一步,既能裹粉,也能裹麵包糠,端看個人喜好。

看著鍋中雞柳被炸成略淡的金黃色,孟桑眼疾手快地用笊籬撈出,撒上料後抖勻。她留一半給旁邊虎視眈眈的徐叔等人品嘗,另一半用盤子裝了,自個兒端著往後院走。

繞過房屋牆角,就看見葉柏端端正正坐在原處。他看見孟桑的身影後,圓溜溜的眼睛倏地一亮。

孟桑走過去,將手中盤子放在桌上,又遞給他筷子:“竹簽子還沒送過來,先用筷子夾吧,葉監生賞個臉?”

“剛炸好,還有些燙口。”

葉柏接過木筷,輕咳一聲:“無妨,多謝女郎。”

說罷,他壓抑著心裡的期待與激動,夾起一根雞柳。

輕輕的“哢吱”聲中,酥脆外殼被咬開,露出白生生的雞肉來。

由於裹的不是麵包糠,因此外殼稍微薄一些,卻更能品嘗到雞柳的滋味。

僅在唇齒間被咀嚼了三兩下,內裡肉汁就爆了出來。外殼酥脆,擦過舌尖帶來略粗糲的口感,而雞肉嫩極,卻也緊實。

上頭撒的香料,初聞有些衝,但越聞越香,裡頭還帶著一絲絲辣味,十分勾人。

葉柏明明都已經用過暮食,遇上香酥雞,卻覺著自己方才那頓都是白吃,一根接一根下肚。

在盤中還剩下一小半時,盛著香酥雞的盤子被孟桑挪走。

葉小郎君沒有惱怒或生氣,隻是靜靜盯著孟桑瞧,粉嫩嘴唇微微癟著,一看就很委屈。

孟桑被他逗笑,但態度還是很堅決的:“不能再吃了,否則會積食的。”

葉柏歎氣,一本正經道:“可我覺著自己還能吃。”

聞言,孟桑一哽。

莫非這就是,用正餐的胃與吃零食、喝飲料的胃,不是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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