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郎是你家中的金疙瘩,他家四郎難道就不是了嗎?
聽了這話,田尚書隻能好言好氣地代孫兒賠罪,心中怒罵不止。
田台元,瞧瞧你乾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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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務本坊國子監內的田肅,不曉得他家阿翁為此受的委屈,隻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無他,自從小雪放完假回來,田肅就被國子學、太學的監生們孤立。除了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六名太學監生,其餘人見著他都是一副沒好氣的模樣。
這些監生們倒還算講理,並未將怨氣撒在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的監生身上,隻將冷臉朝著田肅,避之如蛇蠍。
一個時辰前,田肅被身後六個跟班簇擁著來到講堂。
他還沒走進講堂,就瞧見原本笑容滿麵的國子學、太學監生們麵色一冷,撇過頭去,端的是個眼不見心不煩。
田肅步伐一頓,麵上還要做出渾不在意的張狂樣兒,嘚嘚瑟瑟地步入講堂。
然而等他一進來,那些國子學、太學的監生立馬避遠,活像是在避著什麼醃臢玩意,眼底的嫌棄就差擺在麵上了。
見狀,田肅心中泛起濃濃的苦澀。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讓身後的跟班們各自散去,然後自個兒靠著牆角,落寞地將整間講堂的場景納入眼中。
唉,熱鬨都是他們的,而他田台元從來都是一個人。
何其孤單,何其悲慘!
不遠處,許平溫完書,正在與薛恒等人說笑。不經意偏過頭時,餘光掃見了田肅所在的一隅,以及對方麵上的淒苦。
許平話語一頓:“……”
他這一停頓,引起身邊監生的注意,紛紛順著許平的視線望去。
他們瞧見孤零零的田肅,訝異了一瞬,旋即沒有猶豫地招呼:“田監生!”
田肅聽到有人喚他,下意識循著聲音望去。
甫一抬頭,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監生們的笑顏直直撞入田肅眼中。
這些年輕郎君們穿著乾淨整齊的監生衣衫,渾身散發著蓬勃朝氣,衝著田肅露出的一個個笑臉中,沒有諂媚,沒有討好,有的隻是最單純的親近與感激。
即便是許平,他眼中的冷淡也削減不少,隱隱帶著笑意。
田肅莫名覺得自己全身都被冬日裡最溫暖的陽光掃了一遍,那些淒涼、苦悶、不解的心緒悉數被化去,渾身上下暖乎乎的。
四門學監生瞧見田肅抬頭,笑道:“田監生,還未到上早課的時辰,你要過來與我們一道閒聊嗎?”
“來吧,今日上早課的是白博士,他一向不拘著的!”
“田監生,來吧!”
田肅覺著自己四肢都不受控製,不由自主地朝他們所在之處靠近。
臨到了跟前,田肅不漏痕跡地咽了下津液,然後露出一個自以為瀟灑的笑容:“多謝相邀,你們在談什麼呢?”
許平看著此廝露出憨笑,唇角抽了抽,故意道:“在聊前日考完的旬考。”
聞言,田肅笑意僵住,說不出一個字。
一旁的薛恒嗤笑道:“甭理他,子津最愛逗人。”
“我們在聊孟廚娘做的吃食呢!”
其餘監生紛紛開口,麵上帶著喜氣。
“多謝田監生贈與吃食,我家阿妹喝到奶茶後,歡喜了好幾日呢!”
“我阿娘可喜愛那瓜子了,一粒一粒地吃著,把它們都當成了寶貝。”
“真是多虧了田監生!”
“……”
田肅從未被這麼多人真情實意地誇過,直聽得有些飄飄然,豪氣地一揮手:“這有什麼的,下回我再請你們吃!”
銀錢就是用來花的,花完大不了再找阿翁拿!
然而此言一出,其餘監生不約而同地頓住。他們互相瞧了瞧,都沒說話。
最後還是許平站出來,淡道:“田監生,不必再請了。”
田肅一愣,疑惑地偏頭。
在他眼中,想要籠絡住友情,便得多給友人好處、多請他們吃喝玩樂才對。
莫非這些監生並不想與他結為好友嗎?
田肅沒來由地有些難過,耷拉下肩膀,像是被大雨淋濕全身、狼狽不堪的黑熊。
沒等他開口發問,其餘監生你一言我一語地接上許平的話。
“這一回是因著先前的事,如今既已扯平,日後彆再這麼破費了。”
“雖然田監生你手頭寬裕,但也不應如此浪費。不如多買些帶回家中,孝敬耶娘翁婆啊。”
“我們會自個兒攢銀錢,或者好好讀書,想辦法將百味食肆的吃食帶回給耶娘品嘗的!”
即便是四門學最自負才學、一向傲氣的監生,也彆彆扭扭說了一句:“田監生,你先顧著自己。”
一句句話鑽進田肅的耳中,聽得他一愣一愣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
善於洞察人心如許平,立馬猜出了這憨人心中所想,勾起唇角。
他沒有多說什麼,隻不動聲色地將眾人注意力引向彆的地方,免得這憨人遭不住哭出聲來。
一等聊起家中趣事,薛恒頓時來勁了,笑嘻嘻地說起幫薛父買煎餅的事。
薛恒得意洋洋道:“我告訴我阿耶雜糧煎餅的價錢時,特意將所有小料的價錢都翻了一倍。除此之外,還能再得三成好處。”
許平頗有些一言難儘:“換言之,如果是十文錢的煎餅,那你收了伯父二十六文錢?”
“是極!”薛恒嘿嘿一笑,“淨賺十六文!”
田肅有些懵,傻愣愣地指出關鍵:“你這是在坑令尊的銀錢?”
聞言,薛恒揚眉,大義凜然道:“這不是他先瞞著我阿娘藏私房錢的嘛!”
“私房錢,那本就不是什麼乾淨銀子,賺一點怎麼了?”
薛恒義正辭嚴道:“再者說了,再過三月就是我阿娘的生辰。她先前瞧上了一套頭麵,一直沒舍得買,那我作為兒子,可不得買來孝敬她?”
“那我手下又沒鋪子,也不似我阿耶那般有俸祿,想給阿娘買生辰禮,可不就得好好琢磨怎麼賺銀錢?”
“左右是不乾淨的私房錢,正好用來買頭麵,博得我阿娘歡心。”
“這便叫,物儘其用!”
許平以手撐著額角,默默替薛父歎了一口氣。
其餘監生麵麵相覷,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而田肅一路聽下來,眼中迷茫之色頓消,取而代之的是興奮與恍然大悟,親親.熱熱地湊到薛恒旁邊。
他開門見山道:“薛兄,可還有什麼心得能再講一講的?”
“實不相瞞,我也想給阿娘買些物件。”
薛恒原本跟田肅不大對付,但眼下見田肅是唯一認同自己想法的人,他忽然就覺著此廝看著有些順眼,朝著田肅招手。
“來,我與你細說……”
田肅立馬來了精神,跟著薛恒去到一邊的偏僻角落。
許平等人無奈搖頭,說起旁的事來。
“對了,我今早起遲,沒來得及去看告示牌。聽說食堂要出新朝食,百味食肆似乎也要推出新吃食?”
許平含笑點頭:“正是,食堂明日朝食會有鹹甜兩種口味的豆腐腦,而百味食肆會擬出菜單子,供監生們點菜。”
其餘人笑道:“我猜孟師傅今日一定會忙得不可開交。”
“我亦這麼覺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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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得不可開交?
食堂小院中,孟桑坐在大方桌旁,手裡捧著一杯奶茶,慢悠悠地喝上一口,喟歎:“徒弟們開竅了就是好,也不大需要我多看顧了!”
徐叔、魏詢陪坐一旁,人手一碗熱茶。
聽她感慨,徐叔笑道:“孟師傅也有躲懶的時候?”
孟桑嘿嘿一笑:“嗐,冬日嘛,總是有些懶散的。”
魏詢抿了一口熱茶,板著臉提點:“今早我來食堂時,瞧見許多監生在將百味食肆的煎餅帶去偏門,遞給一些官員或仆役。”
孟桑能聽懂他的言下之意,莞爾道:“無妨,食肆剛開起來,總要朝外打一打名聲的。有這些監生自覺代購,也省了我再花銀錢、耗人手。”
“代購?”魏詢疑惑。
孟桑點頭,輕快道:“代為購買,故而稱代購。”
徐叔咂摸了一下這個詞,感歎:“嘖,還是孟師傅口中新詞兒多。”
孟桑坦然領了誇,笑道:“故而,不必急於一時,且先讓監生們鬨騰一會兒。”
魏詢麵色一緩:“你心中有數就好。”
就在這時,阿蘭從牆角拐過來,麵上帶著笑,瞧著很是輕鬆的模樣,與前幾日很不一樣。
孟桑瞧見她這副模樣,若有所思。
待到午後,眾人各自尋地方去休憩了,孟桑這才尋上阿蘭。
她掃了一眼四周,確定無人後,方才笑吟吟地問道:“阿蘭,你那難事可是解決了?”
聞言,阿蘭先是訝異,隨後也露出個笑來:“嗯!都已經解決了。”
“我想好了,要一直跟著師父,孝敬您。等到我從家中回來,就和您簽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