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見到一大一小貼在一處,笑問:“是在說什麼要緊事?”
聞言,葉柏就跟觸電一般,飛快坐端正。
而謝青章定了一瞬,旋即也坐好,溫聲回道:“嗯,是一件無比要緊、至關重要的大事。”
此言一出,一本正經坐著的葉柏下意識側頭看向謝青章,心底的小鼓敲得愈發快。
孟桑不欲探知他們的小秘密,彎了彎唇角,將碗筷分好:“好啦,來用暮食吧!”
她隔著紗布,揭開砂鍋蓋子。
這一揭開,原本被鎖在砂鍋內的濃鬱香味徑直散開,張牙舞爪地撲向四麵八方。那種微辣的醬香,以及肥腸獨特的香味,不容分說地鑽進周遭無數人的鼻子裡,惹得眾人探頭來看。
砂鍋裡,數個圓圈狀的肥腸擁擠在一起,間或摻雜著辣椒段、洋蔥、酸菜等物。而邊緣處,醬色湯汁還在“咕嘟”冒著泡,不停散出香味。
田肅急不可耐地問:“孟師傅,這是什麼吃食,我們能點嗎?”
“對,這怎麼瞧不出是用什麼做的呢?”
“孟師傅,我想來一份!”
頂著眾人急切的目光,孟桑憋著壞,挑眉問:“真想知道是用什麼做的?”
“我覺得,即便你們曉得是什麼,應當也不會點的。”
坐在她斜對麵的謝青章眯了下雙眼,半垂下眼簾。
桑娘又在憋壞了。
隻可惜周圍監生根本沒注意到這點,一心想嘗到佳肴。
“不會,鴨胗、鴨肝都吃過,哪裡還怕這個!”
“對啊,即便是鴨腸、鴨血,我都吃了。”
“孟師傅你就說吧!”
孟桑嘿嘿一笑,幽幽道:“是豚大腸哦,就是那種白花花、滑溜溜的肥腸哦……”
話音未落,大多數監生都退縮了,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個兒桌案邊。
隻有少數願意吃鴨腸的,譬如田肅和薛恒,露出躍躍欲試的模樣。
田肅拍著胸脯:“我能吃,孟師傅你把這道吃食拿出來賣吧!”
薛恒緊隨其後,毫不遲疑地附和:“對,我想吃!”
其餘人話裡話外也都是一個意思——想吃,求賣!
見到食客這般熱情,孟桑自無不可,笑吟吟地應下他們所請。
待送走諸位監生,孟桑坐正,就瞧見謝青章與葉柏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肥腸煲。前者神色尚算淡定,而後者一張略帶嬰兒肥的俊俏小臉上寫滿了掙紮。
孟桑自顧自地從鍋中夾起一塊肥腸,用碗接著,送入口中。
有砂鍋這一利器相助,肥腸入口還有些燙。
孟桑將一整塊肥腸含在口中,唇舌並用,吸出肥腸內外掛著的湯汁,然後才開始咀嚼。
外側與內裡都有些滑溜,被孟桑無情地用後槽牙卡住,不停開合、咬動。小小一塊肥腸被燉到極為入味,彈彈地,頗具嚼勁。
因著處理、烹製得當,肥腸吃起來沒有一分的油膩。
聞著有些嗆鼻的洋蔥,原本應是最突出、最顯眼的存在,卻在燉煮後轉化為香甜氣味,在此刻化作綠葉,烘托出肥腸的醇厚香味,為其化解異味。而豆瓣醬的辣與鹹、酸菜的酸與它們融為一體,使得層次感越發豐富。
孟桑咽下口中咀嚼到位的肥腸後,立馬就又夾起一塊送入口中,一邊衝著謝青章與葉柏眨眼,無聲在詢問:“你們怎麼不動筷子?”
葉柏心中掙紮再三,還是沒能拿定主意。
一旁風清月朗的謝郎君執起筷子,從鍋中夾起一塊肥腸送入口中,合上嘴巴,細細咀嚼。
見此,葉柏圓溜溜的眼睛睜大好些,滿是不敢置信。
而謝青章神色自然地咽下口中肥腸後,溫聲誇讚:“很美味。”
“是吧,肥腸可好吃了!”孟桑眉眼彎彎,故意瞟了一眼葉柏,“嘖嘖,有些小郎君是沒有口福啦!”
葉柏鬱悶地皺了下鼻子,氣呼呼地夾旁的菜肴吃。
孟桑莞爾一笑,隨口問道:“謝司業,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食堂用暮食,不回去陪長公主殿下與駙馬?”
“令尊在外巡視多月才回長安,應當是要一家人多聚聚的吧?”
謝青章動作一頓,難得歎氣,無奈道:“他們不會想看見我在一旁陪著的。”
孟桑了然。
這就叫,孩子是夫妻倆之間最大的電燈泡!
如此一想,謝青章有些慘啊!
他們邊聊邊吃,一旁的葉柏時不時插話,遠遠瞧著像是一家三口,言語舉止間很是親近。
過了一會兒,百味食肆的仆役清理出中央灶台前的高腳桌案,往上頭擺上砧板、豆腐等物,隨後又請了食肆裡最擅刀工的庖廚出來,為大家表演技藝。
少年郎君們瞧見有熱鬨可以瞧,立馬從食堂各處聚攏過去。
孟桑自己被人盯著扯條子會有些“憋悶”,臨到她來看彆人熱鬨,倒是很積極。一聽葉柏與謝青章不準備去看切豆腐,她當即就撒下筷子,溜達過去了。
一大一小兩位郎君坐在原處,一邊用吃食,一邊看著女郎跑向桌案。
那庖廚刀工確實極好,頂著眾人灼熱、好奇的視線,依舊麵不改色地下刀。在細密又厚實的“噠噠”聲中,一整塊四四方方的細嫩豆腐被他切到癱軟在砧板上,旋即又被一菜刀鏟起,送入一盆清水之中。
筷子輕輕一攪拌,那攤豆腐瞬間如菊花一般散開,每一根都細如發絲。
見到此番場景,少年郎君們用力地鼓掌,讚歎不已,
這時,有一道唯恐天下不亂的俏麗嗓音響起。
“再來一下!再來一下!”
此聲一出,其餘監生旋即反應過來,紛紛跟上,呼籲庖廚師傅再耍一回刀工。
不遠處,謝青章目不轉睛地看著滿臉笑容的孟桑,忽而朝著葉柏所在微微側過頭,而視線仍未從孟桑身上挪開。
他的語氣依舊淡然,卻又無比堅決。
“是。”
突然聽到這一聲,葉柏一愣:“啊?謝司業你適才在說什麼?”
聞言,謝青章唇角彎出極為明顯的弧度,嗓音裡透著笑意。
“你方才問我是不是,當時我未來得及答複你。我的回答是——”
葉柏的心高高提起,心跳越發快。
年輕郎君頓了一下,看著不遠處的女郎,笑了。
“是的,我心悅桑娘。”
-
三日後,朝食時分。
食堂內難得出現了一幅奇怪景致——處於食堂左邊的數個煎餅攤前,隻站了寥寥數人;右邊卻排起長長的隊伍,無論是國子學、太學的監生,還是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的監生,皆十分有秩序地站在其中。
百味食肆的庖廚、仆役們對此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老神在在地待在原處,等著這些郎君們領完豆腐腦後,再回來買煎餅。
他們之中,有些手上暫時沒接到活的,索性直接轉過身,光明正大地瞧熱鬨。
食堂在前日推出新朝食“鹹、甜豆腐腦”頗受監生們喜愛,偏生每日隻能領一碗,換言之,每日僅能選一種風味。
監生們在前兩日分彆品嘗過鹹口和甜口的豆腐腦,到了今日,便該做出真正的抉擇——
甜的,還是鹹的?
孟桑與阿蘭的跟前分彆擱著特大的陶盆,一人負責做鹹豆腐腦,另一人則負責甜豆腐腦。
她們的動作很是迅速,往陶碗中舀入豆腐腦,隨後或是添上一勺糖漿,或是淋上一勺特製澆頭、撒上芫荽碎,然後遞給麵前的監生。
臨到了田肅,他苦著臉道:“孟師傅,當真不能一人領兩碗嘛?”
他身後站著薛恒與許平,前者聽了,立馬狠狠點頭,麵露渴望。
孟桑和善的微笑,無情拒絕:“不可以。”
“田監生,你要鹹的,還是甜的?”
聞言,田肅耷拉下肩膀,像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打擊,同時毫不遲疑地說道:“要甜的!”
他身後的薛恒聽了,滿臉的不讚同:“這必然是鹹口好吃啊!待會兒再往裡頭添一勺辣油,那滋味才好呢!”
田肅、薛恒依次領完豆腐腦,站到一旁等著許平。
沒等孟桑發問,許平自覺開口:“辛苦孟師傅,我要……”
田肅和薛恒立馬來勁了,憋起一口氣,目光灼灼。
許狐狸淡然一笑:“甜的。”
頓時,薛恒如遭重擊,不敢置信地質問:“子津,你竟然不要鹹的?”
而田肅嘿嘿一笑:“還是許監生曉得其中精妙。”
薛恒鼻子不是眼睛地瞅著許平,滿心滿眼都是遭到“背叛”的難過。
他們三人隨意尋了一張桌案坐下,都來不及去領彆的朝食或是買煎餅,當即就著“鹹、甜豆腐腦何種風味最佳”展開爭辯。
這樣的場景,出現在的食堂各處。眾人各執一詞,你來我往說個沒完,連朝食都顧不上吃。而鹹、甜都愛的監生,看熱鬨不嫌事大地在旁邊攪混水。
吵著吵著,薛恒忽然一頓,心中浮現起疑惑。
嘶——他好像忘記了什麼。
“甜豆腐腦,嘗來細嫩甜美,當然風味更佳!”田肅憤憤然。
薛恒正翻找著記憶,一聽此話,立馬將疑惑拋之腦後,加入爭吵中來。
“胡說八道,分明是鹹的……”
而國子監偏門外的街道,數輛馬車擁擠在一處,不斷有官員掀開簾子望向偏門。
看著毫無動靜的偏門,腹中空空的薛父無比茫然。
都等近兩刻了,三郎怎麼還不送煎餅出來?
小兔崽子,為父的煎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