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食堂內,眾人還未散場。
包含許平在內的九名監生小口喝著杯中的果汁,麵上或多或少都浮現出饜足之色,顯然對今日的這一場月考宴席十分滿意。
大桌案之上的數個碗盤,大部分都空到隻剩下湯汁。
而站在他們周圍的薛恒、田肅等監生中,有人歡喜有人愁。
像是薛恒與田肅,最終還是從許平那兒討來不少月考宴席上的各色吃食,到底也算是解了饞意。如他們這般的監生不在少數,適才都使儘渾身解數去攀交情,央來兩三口新吃食,眼下正摸著肚子,眉眼間都帶著笑意。
像是與赴席的九人並不相熟、沒打過交道的監生,一邊捧著自個兒的暮食,一邊對大桌案上的數道吃食垂涎不已,心中的種種難受滋味幾乎都寫在了臉上,瞧著麵色發苦。
倒還有一些平日課業也很不錯的監生,今次是棋差一著才沒有擠進頭幾名。他們直勾勾盯著酸菜魚、水煮肉片等吃食,眼中流露出濃濃的不甘,勢要在十一月的月考中奪得頭幾名。
不就是拚課業嗎?
待他們回去苦讀一番,下回再來比過!
食堂另一隅,孟桑用完了暮食,轉頭瞧見了此處情形。她與謝青章打了個招呼,起身往大桌案處走去。
許平等監生瞧見孟桑過來,紛紛喚了一聲“孟師傅”。而柱子十分上道地退到一邊,給孟桑讓出位置。
走到桌案前的孟桑笑著回禮,溫聲問:“今日月考宴席可還對許監生你們的胃口?”
然而沒等九人回答,圍在四周的監生們忍不住率先開口。
“對對對!特彆對胃口!”
“鍋包肉真是深得我心,嘗了一口,我就惦記上它的滋味了。”
“雖然我一道吃食也沒嘗著,但是光用眼睛看、用鼻子聞,我也曉得酸菜魚必定美味啊!”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道出自個兒感受,一個個說得極其詳細,表現得極為激動,仿佛他們才是入席的九人之一。
坐在席中的許平、荀監生等人麵麵相覷,眸中寫滿了鬱悶二字,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總是被周圍的監生們搶去話頭。
著實無奈啊!
孟桑認真地聽著監生們的所言,同時也留意到了許平九人的異樣神色,不由莞爾。她拍了拍手,止住周遭監生的話頭,然後一一問過葉柏他們的感受。
至此,坐在席間的九人麵色好了許多,各自道出對某一道或者所有吃食的喜愛,並且真誠誇讚了孟桑的手藝。
聽完這九位監生所言,孟桑倒也沒過分自謙,隻謝過眾人的誇讚,又順著說了一些場麵話,方才準備離去。
將走之時,孟桑忽然被田肅喚住。
“孟師傅,你先前說每月月考宴席上的新吃食,其中有些會在半月後進食堂與百味食肆的食單……”
說到這兒,田肅頓了一下,眼中有些緊張和期待,“可否提前揭曉一下,究竟是哪幾道吃食?”
此問一出,幾乎所有監生都打起了精神,雙眸流露出異樣光彩,目光灼灼地看向孟桑。
孟桑停下要離開的腳步,環顧四周,忽而挑眉:“即便你們這麼早曉得,也沒法立即品嘗到,還是要再等半月呀。”
監生們麵色先是一苦,隨後紛紛開口。
“無妨,孟師傅你就先說一說嘛!”
“這樣我們心裡頭也好有個底,不必忐忑半月了。”
孟桑笑了,點頭道:“成吧,提早告訴你們也沒什麼。”
“食堂這邊,會增添水煮肉片、鍋包肉、素煎山藥、涼拌三絲。而百味食肆則會增添酸菜魚、大盤雞、開水白菜、西湖牛肉羹、鹽水鵝。”
“明日起,百味食肆會開始售賣橙汁、甘蔗汁兩種飲子。”
薛恒聽到最後,都沒聽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妻肺片,連忙問:“那夫妻肺片呢?”
他喜愛辣食,於食材上也不似旁的學子那般講究,今個兒一見著夫妻肺片,就被它勾走了魂。
孟桑失笑,搖頭道:“薛監生,一頭牛身上也隻有一顆心、一份牛肚,一條牛舌,這些夫妻肺片會用到的食材數目有限,沒法子大量供應。故而夫妻肺片這一道吃食,僅會出現在月考宴席之中。”
“唉……”薛恒和田肅同時遺憾地歎氣。
而一直乖巧坐在席間的葉柏,沒聽見酸甜蘿卜的名字,忍不住問了一嘴。
孟桑聽了,連忙歉然一笑:“抱歉,忘記還有這道小食。酸甜蘿卜會進食堂的食單,日後會作為佐餐鹹菜在朝食、暮食出現。”
聽見心心念念的酸甜蘿卜有了去處,葉柏頓時心安了,繼續坐在原處乖巧聽眾人說話。
孟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了然。
果然還是一個七歲的孩童,喜愛酸甜口的小食。看來,像是糖醋裡脊、咕咾肉之類酸甜滋味的吃食,都可以做給阿柏嘗嘗,哄他多吃些飯。
孟桑停了一下,見一眾監生不再提問,便笑著點頭示意,帶著葉柏離去。
留下的監生們大眼瞪小眼,最後轟然散去,或是繼續扒拉沒用完的暮食,或是端起餐盤、碗碟送去食堂大門邊,準備回齋舍。
許平等八人因著這一頓飯,彼此之間熟稔不少。
月考宴席的數個碗碟無須他們親自去還,他們互相打了個招呼,各自離去。
田肅和薛恒的桌案就在一旁,兩人正埋頭扒飯,見到許平過來也不抬頭。
許平看著他們二人的飯碗,無奈搖頭。
此二人忒會打算,適才見要不著肉,就好說歹說與許平要來剩下的湯汁,想要拌進白飯裡一道吃。薛恒要的是酸菜魚的底湯,田肅則一眼看重大盤雞的湯汁,各有各的滋味,都香得很。
許平耐心挺好,索性在一旁坐下,等薛恒二人用完暮食。
片刻後,薛恒與田肅一前一後擱下碗筷,舒坦地打了個飽嗝。
許平挑眉:“吃飽了?”
薛、田二人不約而同地嘿嘿一笑,異口同聲地回道:“飽了!”
田肅端起木托盤,朝著許平認真道:“許監生,你勻了新吃食給我,我請你喝奶茶吧?恰好食堂新出了焦糖奶茶,一起嘗嘗?”
一旁的薛恒聽了,連忙跟上:“那我請你吃小食好了,那個新出的炸雞,據說風味很不錯呢!”
其實,許平並不覺得勻出幾口吃食是多大的事,著實用不著提什麼謝禮。他本想婉拒,但一見二人臉上堅定的神色,心中忽而一動。
下月就是歲末大考,如若安遠兄和田台元再這麼混下去,隻怕回家過年時落不著個好。
不若趁著此次機會,順理成章地督促他們一番。
不求能讓他們的課業突飛猛進,但好歹能安穩過個年。
種種念頭在許平心中轉了一圈,他做出為難之色,故意道:“子津覺著受之有愧,不若還是……”
見此,薛恒和田肅當即開口。
“不,這是理所當然,子津你不能拒絕!”
“許監生,這叫禮尚往來,你不必有負擔!”
許平微微眯眼,又耐著性子與他們互相推拉一番,方才淺笑道:“這樣好了,隻要安遠兄與田兄願意將歲考之前的課業全權交予我來負責,那子津就應下這回的奶茶與小食。”
薛恒與田肅下意識對視一眼,麵露猶疑之色,無聲地用眼神來溝通。
許平作勢要離去:“那子津就……”
“哎,且慢!”薛恒刷地站起來,拉住許平,“我應下了!”
見狀,田肅也立馬站起來,急道:“許監生你等等,我也應下了。”
許平施施然站定:“那就這麼說定……”
話音未落,就被田肅打斷:“不過我們也有條件。”
他認真道:“許監生,我田台元雖然玩心重了些,但也並非是個蠢人。田某曉得你此舉,是為了我和薛監生著想,希望我們在歲考考個好些的名次。”
“然,輔導課業並非一日之辛勞,哪裡是一頓小食與奶茶能抵的?”
薛恒狠狠點頭,十分默契地接上話茬:“得讓我們一起包了你歲考之前的朝食、暮食,我們才答應。”
田肅神色堅決:“對!”
薛恒歎氣,失落道:“其實我倆早就覺得,我們用著百味食肆的各種吃食,卻讓你一個人吃食堂供應的免費吃食,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可每回想邀子津你一道去百味食肆時,卻總被婉拒。時日久了,我們也擔憂會惹你不快。”
一旁的田肅忙不迭補救一句:“當然,我們不是說食堂的吃食不好!食堂的朝食和暮食也很美味!”
“隻是……”他露出一個真摯的笑來,“隻是我們也想與許監生你分享更多可口佳肴。”
田肅有些扭捏,吞吞吐吐道:“畢竟……畢竟我們現在也應當算是好友吧?”
他倆一唱一和,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透露著對友人的關心。
許平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心頭更是湧上許多感動與暖意,不禁自嘲一笑。
是他有些自負了。
光想著自己如何不漏痕跡地幫他們精進課業,卻未曾留意到,安遠兄與台元兄同時也在小心翼翼地顧及他許子津的自尊心。
怪不得這些時日,他們二人幾乎不怎麼在桌案上誇讚百味食肆的吃食,隻一個勁地埋頭猛吃。
原來都是因著這個緣故。
許平長呼一口氣,笑著點頭:“好,就這麼說定了。我的朝食和暮食,都隨你們安排,而你們的課業交給我負責。”
聞言,原本心中有些忐忑的薛恒和田肅,都忍不住笑了,連連點頭。
許平等他們開心完,方才意味深長地微微抬起下巴:“安遠兄、台元兄,為了不辜負你們買的吃食,我會非常認真地對待你們的課業,屆時可莫要後悔啊!”
薛恒臉上泛著苦澀,委委屈屈地點頭。
也成吧!
畢竟他阿娘下月末就要回長安,他總給考個好名次,討阿娘歡心才是。
而田肅聽了卻是一愣,雙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問:“許監生,你方才喚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