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鮮肉鍋盔(2 / 2)

國子監小食堂 青山白白 13116 字 10個月前

葉懷信氣得渾身發顫,指向裴卿卿的手抖個不停,而裴卿卿緩緩站直身子,冷漠地抿唇,用喘氣來平複呼吸。

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屋內寂靜無聲。

良久,葉懷信手扶著窗沿,咬牙道:“既然相看兩厭,你今日為何要來國子監,怕我為難桑娘

?”

裴卿卿微微抬起下巴:“此乃其一。”

“其二,是時隔多年來給葉相提個醒。你我的罪都沒贖完,誰都彆想裝作無事發生。”

“其,也是來打消你那些自以為是的念頭。煩請葉相記清楚一些,我姓裴,而桑桑姓孟,都與你葉相公沒有半分關係,彆想著打桑桑的主意。”

裴卿卿冷漠地勾了下唇角,拍著雙臂上不存在的灰塵:“讓我猜猜,她是不是也被你說過‘上不得台麵’或者‘拋頭露麵’?”

“先不提你沒資格管教我的女兒,就說這陳腐到讓人惡心的念頭,葉相也該好好反省了。活了這麼大歲數,你竟然還比不上我那未來女婿為人通透。”

“於公,謝家小子真真切切心懷百姓,哪怕觸犯一堆人的肮臟利益,哪怕與你們這些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對上,也敢用各種法子推行承包、推翻捉錢。於私,他真情實意地支持桑桑,不僅不會對桑桑的吃食生意指手畫腳,還會儘可能地去幫她。”

末了,裴卿卿忽而想起方才在食堂看見的那些故人,於是眼中一黯,鼻子也有些酸,啞聲開口。

“如果阿娘當年能有我和桑桑挑夫婿的眼光,想來眼下還活得好好的。她能親眼瞧見桑桑如何將食堂弄得熱熱鬨鬨,也能成為所有人眼裡最慈祥、最隨和的老夫人。”

葉懷信的臉色越發難看,連原本挺直的腰背都微微有些佝僂。他粗粗喘著氣,滿麵通紅,抓著窗沿的五指愈來愈用力,指尖俱都泛著白,像是在和內心深處的某種力量做著抗衡。

許久,他緩緩開口,嗓音有些啞,聲音裡甚至帶上了鼻音:“如果我……我願意改呢?”

“卿娘,你能帶著桑娘……回家嗎?”

裴卿卿呼出一口鬱氣,抬眸淡淡道:“事已至此,已經太遲了。我跨不過去阿娘和阿弟兩條命,他們在天上看著呢。”

她掃了一眼葉懷信的狼狽模樣,定了定神,轉身欲要拉開屋門,低聲道:“今日你我已將所有事都挑明,日後也不必再見。”

此言一出,原本受到巨大打擊的葉懷信猛地回過神,忍不住喚道:“卿娘!”

而裴卿卿對此置若罔聞:“還有,阿簡是個孝順忠義的好孩子,他既然受了你的養育之恩,就不會棄你而去。”

“最後勸你一句,對阿簡好些吧,免得落個眾叛親離的結局。”

說罷,她徑直拉開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唯留葉懷信一人在屋內,愣愣地看著親生女兒離去的背影,滿心都是多年來的幻想被擊破的絕望。

在書吏略帶驚慌地低聲詢問下,他強撐著一口氣站起身,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從容模樣,緩步朝外走去。

明明正值中午,日頭正好,他的背影卻仿佛又蒼老了十數歲,滿是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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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裴卿卿從屋內出來,立馬就瞧見了在外守著的謝青章。

見著未來女婿做事這般周全,裴卿卿心中滿意更甚,麵上卻沒流露半分欣賞的意思,淡淡道:“走,回食堂。”

“是。”謝青章低眉斂目地應聲,交代完書吏去請葉懷信離開,趕忙跟上裴卿卿的步伐。

裴卿卿掃了他一眼,倒也沒多說什麼,目不斜視地往食堂所在走去。

二人回到食堂時,裡頭與原先相比更熱鬨了——中央灶台的後頭擺了一張高腳桌案,庖廚正在演示如何切出文思豆腐裡頭細如毫毛的豆腐絲。不遠處的暖鍋區域,還有數名庖廚在食客麵前演示如何扯麵條子。

這些監生家長自忖身份,自然不會如少年郎那般直接圍上去。不過就他們那發亮的

雙眼、揚起的唇角,以及時不時忍不住發出的叫好聲來看,也能看出他們對此十分滿意。

甚至有官員小聲嘀咕:“有美味吃食,有雜耍……這些小子在國子監的日子也太快活了些吧!”

與其坐在一桌的官員,也忍不住感歎:“左右捉錢製之下的公廚也不怎麼樣,如若推行承包之後,咱們也能在公廚享受這番待遇,哪怕是出銀錢買吃食,也是值得的啊!”

“……”

不遠處,有官員剛用完吃食,正準備起身離開,立即就被胳膊上綁著紅布條的監生攔下,要求他自己歸還空碗盤。

那官員擰眉,不滿道:“此乃仆役做的卑賤之活,我乃六品官員,如何做得?”

那監生不卑不亢地回道:“既然您今日以家長身份來的國子監,那便不分官位高低,一切要求與監生相同。”

“我們國子監的六學學子,無論家世高低,無論家境貧富,都能做到自發歸還碗盤,緣何您就做不到呢?”

此景立馬惹來其餘巡邏的監生,他們紛紛湧上,你一言我一語,眼神裡隱隱透露著一股子鄙棄,仿佛無聲在說——

虧你們還是監生家長,還比不上家中十幾歲的兒郎,羞不羞啊!

這一道道眼神太有殺傷力,惹得那官員滿麵憋紅,端起餐盤,快步離去。

巡邏的監生們還不忘記提醒:“記得輕拿輕放!”

當然,更多家長的心思還是圍繞著各種吃食。

有人感歎,比起交由家中兒郎外送到門口,百味食肆的吃食還是現吃時風味最佳;

有人嫌棄開水白菜賣得太貴,立馬就被田太夫人等人嗆了回去,仆役也細細講來這道菜的高湯是如何難做;

也有少數衣著樸素的監生家長,他們拿著自家少年郎攢到的餐券,帶著略有些拘謹的笑意,正在找阿蘭核對餐券的真假。許母亦在此列,她用許平給她的餐券,溫柔但堅決地去買了些小食,贈與田太夫人與薛母一道品嘗;

還有像薛母這般經商頭腦好的,已經迫不及待地尋到剛歇下來的孟桑,使勁攛掇後者出去開酒樓,好讓自己在外頭也能嘗到百味食肆的美味吃食。

謝青章與裴卿卿過來時,孟桑正被薛母等人纏得脫不開身。

瞧見她家阿娘回來,孟桑終於能逮著個好借口脫身,飛也似的撲到裴卿卿跟前,笑道:“阿娘,我做了鍋盔,你要不要嘗一嘗呀?”

看見自家女兒,裴卿卿心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散去,麵色緩和許多,揚眉道:“我要鮮肉的。”

孟桑點頭,又看向謝青章:“謝司業要什麼?有鮮肉和梅乾菜兩種。”

謝青章莞爾:“孟師傅的梅乾菜做得極好吃,上回的梅菜扣肉讓人念念不忘。”

“那我給你拿梅乾菜鍋盔!”孟桑說著,衝著謝青章眨了眨右眼,“明日做梅菜扣肉給你……咳咳,給大家品嘗。”

未等謝青章回應,裴卿卿重重咳了兩聲。

聞言,孟桑小小打了個哆嗦,露出討好的微笑,忙不迭回了後廚。

見此,裴卿卿的唇角微微勾起,隨著謝青章一並回到老位置。

裴卿卿看謝青章一副熟練的模樣,挑眉:“先前沒少和桑桑、阿柏用吃食啊?”

謝青章心中一凜,乖巧地坐直。

裴卿卿眼尖地瞧見對方微微泛紅的耳廓,暗自一笑,沒再逗弄對方。

正巧孟桑將新鮮出爐的鍋盔取來,裴卿卿接過鮮肉鍋盔,等不及地咬上一口。

與梅乾菜鍋盔不同,拿到手後的鮮肉鍋盔,從內而外散著一股淡淡

肉香。咬破外頭薄薄的酥脆外殼,立馬就露出裡頭散布著的肉粒來。那肉粒肥瘦相間,咀嚼時溢出來的絲絲液體,也不知是肉汁,還是油脂,又或者兩者皆有。

一塊鮮肉鍋盔嘗在嘴裡,半點不油膩,吃上一口滿嘴留香。

孟桑眉眼彎彎:“阿娘,這鍋盔可對你胃口?”

裴卿卿點頭,真情實意地誇了幾句,又道:“你多做一些,等會兒帶回去給你阿耶和阿柏他們。”

說罷,她立馬翻臉無情地趕孟桑去忙活,然後一邊品嘗,一邊與謝青章說話。

“今日忙碌,便歇一日,明日再來練武。”

謝青章點點頭,溫聲道:“我已讓人去尋好使的長刀,日後跟著姨母學刀。”

聽了這話,裴卿卿心中頗為滿意,暗自尋思。

這小子不僅性格堅韌,越挫越勇,而且腦袋轉得也快。昨日她隻是無意中提了一嘴“當下實戰中,劍不如刀實用”,今日謝家小子就已經找人去尋刀,可見執行力很強。

不過,未來嶽母的神色依舊壓著,淡淡道:“倒是個能聽得進話的性子,不愧是謝君回的兒子。”

對此,謝青章隻有報以微笑,不敢置喙長輩們的事,慢條斯理地嘗起手中的梅乾菜鍋盔來。

此處氣氛勉強算得上和諧,食堂內某些監生家長的心裡就不好受了。

他們一邊狠狠吃著麵前各色吃食,撈起暖鍋中的羊肉,一邊瞪著手邊的考卷和成績單,在心中憤憤地想——

且等我吃飽喝足,回去好好揍渾小子一頓!

臭小子,你慘了,等著屁股疼吧!

據傳言,家長會結束的那一日,長安城中許多官員家中傳來了少年郎的哭嚎聲。

官員揮舞著手上的家法,一下比一下用力,而少年郎的哭聲隨之一聲比一聲淒慘。

真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心酸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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