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暗潮洶湧(上)
譚渡之一開始還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被自己遺忘的事, 可是隨著夢境的深入,他漸漸的沉浸在了其中。他忘記了自己正在做夢,忘了自己是經曆過風雨的譚真人, 在夢中他隻是剛入九霄仙門的小修士。
出了大殿之後, 王懷禮牽著譚渡之的手慢吞吞的走向他居住的山頭。他特意挑了一條特彆繞的路, 這條路上串著九霄仙門風景最美麗的幾處地方。每到一處, 王懷禮便會溫聲細語的對他介紹。
在王懷禮的聲音中, 九霄仙門從高高在上的修真宗門, 變成了眼前觸手可及的風景。在今日之前, 他對九霄仙門沒什麼直觀印象。但是今日之後, 九霄仙門會變成一副深深刻入他腦海中的地圖,不用多久他的足跡會遍布九霄仙門的每一條小道。
兩人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時分才走到了他們的目的地——淩雲峰。
淩雲峰上風景秀麗,這裡有泉水潺潺, 有小橋流水,有竹林清幽。它是九霄仙門中風景最好的一座山頭,也是靈氣最濃鬱的一座。其他山頭都有金丹以上修士建造洞府, 唯有淩雲峰, 偌大的山頭除了伺候的雜役之外,隻有王懷禮一人居住。
當然現在還多了一個譚渡之。
踏過青石小道, 穿過曲徑通幽的竹林便能看到王懷禮的洞府。王懷禮的洞府前麵有一汪池塘,微風吹過池塘, 池水泛出細小的漣漪。金色的夕陽鋪在了水麵,給竹林和精致的行宮鍍上了一層金色。
王懷禮笑著對譚渡之說道:“小師弟, 在你結丹之前, 淩雲峰就是你的家。”
年幼的譚渡之看著夕陽中的精致行宮, 他雙眼亮晶晶, 以後他就是九霄仙門的人了。這一刻他做了一個決定,他一定會好好的報答宗門,報答大師兄。
在王懷禮的幫助下,他很快就選擇了適合自己的功法——一念訣。他天賦過人,一念訣就像是為他量身定製的那樣。加上他每日勤修苦練,他的修為一天天肉眼可見的增長。
入宗門短短數月,他就從練氣一躍成為了築基期修士。看他的修行速度和資質悟性,九霄仙門千年來沒有人能超過他。
譚渡之平日裡就在淩雲峰的竹林中練習基本功,當他練功時,王懷禮不是在旁邊的池塘中釣魚,就是坐在竹下彈琴,悠閒又自在。
淩雲峰上清淨,除了他的幾個師兄會經常來看望他之外,其他人很少出現。自從開始帶譚渡之之後,王懷禮說得最多的話便是:“渡之啊,停下來休息休息?彆累壞了。”
聽到這話的其他師兄們嫉妒極了:“大師兄偏心!當年我們修行的時候,他總是提著小樹枝,看到我們停下來就抽我們。”
對此王懷禮無比淡定:“你們幾個要是有渡之一半聽話,也不會挨那麼多次打了。”
在其他人眼中無比溫柔自製的大師兄,麵對譚渡之的時候總是格外放鬆。大概是譚渡之年紀小,王懷禮同他相處的時候總是多了幾分隨意。
修行之餘王懷禮會拉著譚渡之暢想未來:“等你結丹的時候,和你一起進山門的弟子還是練氣築基。到時候我讓他們去後山曆練,放出幾個小妖獸來。等他們嚇得哇哇大哭的時候,你突然跳到他們麵前展露自己的實力。他們一定會滿心感激為你的風采折服!他們會尖叫呐喊:譚師叔你好棒~譚師叔最帥!”
說這話時,王懷禮笑得前仰後合,手裡的魚竿都控製不住的在顫抖。他樂顛顛的:“哎呀,想想那個場麵我就激動!我要用留影石錄下來,等你化嬰的時候放給你看!咳咳~”
譚渡之無奈的從袖中摸出了玉瓶:“大師兄,吃藥吧。”
王懷禮有先天心疾,按照常理來說,他根本活不到成年。然而他撐著病歪歪的身體硬生生的將自己練成了元嬰修士,隻是普通的修士化嬰之後先天身體的頑疾能好轉,他的心疾卻好不了。因此他的藥不能停,哪怕他很喜歡熱鬨也是個活潑的性子,也被迫沉靜了下來。
王懷禮擺擺手,他對譚渡之道:“今日的修行就到此為止吧。你替師兄走一趟,看看你師兄他們是不是快來了,如果他們到了,你替我接一下。”
除了王懷禮之外,他的幾個師兄也很關照他,時常會過來看看他。他們的脾氣性格各不相同,二師兄盛懷義一看就是個老好人,三師兄謝懷仁有些急性子一著急嗓門就大,四師兄看著精明其實經常做傻事,五師兄有些木訥平時不愛說話。
一般情況下,二師兄和四師兄來得比較勤快。除非他們不在宗門,否則他們隔一天就會來一趟淩雲峰。三師兄和五師兄比較忙,可能會隔上兩三天來一次。
譚渡之應了一聲,他收好靈劍向著山道方向走去。
九霄仙門規矩多,除非宗門有重大節日,平常山門中是不允許弟子禦劍的。加上淩雲峰有禁製,入淩雲峰的弟子們,連神識都不允許外放。
譚渡之走了一半的山道,突然間,他聽到了吵架聲。仔細一分辨,吵架的是三師兄謝懷仁和四師兄李懷智,他們旁邊還站著盛懷義。
謝懷仁怒火中燒:“你在師父麵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李懷智冷哼一聲:“我有說錯嗎?你自己做沒做過心裡沒數嗎?彆以為你擔著一個師兄的名號,就能在我麵前作威作福,彆說師父暫時沒選擇你做衣缽傳人,就選他將仙門交到你手上,該管的事我還是要管。”
盛懷義連忙兩邊安撫:“老三老四你們兩少說幾句,都是同門兄弟,不要傷了和氣。”
謝懷仁長袖一甩指著李懷智的鼻子:“你聽聽他在說什麼?!話裡話外都在說我沒做事,合著宗門的事情都是你李懷智在擔著?你臉真大,你擔的下來嗎?”
李懷智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彆以為我不清楚你的心思,師父以修行為重,不代表你就可以越俎代庖行掌門權利。你心裡的那些小九九彆以為我們不知道,同門一場,我懶得戳穿你罷了!”
這句話可捅了馬蜂窩了,謝懷仁雙眼一下紅了:“你再說一句試試?”
李懷智道:“淩雲峰有禁製,不許用靈氣打鬥。這樣也好,你我平日有什麼仇怨一並爆發了,打完了再去見大師兄如何!”
話音一落,謝懷仁和李懷智便纏鬥在了一起。他們放棄了靈劍隻拚力氣和招式,拳拳到肉,掌掌帶風!譚渡之探頭一看,隻見山道上的師兄都打出殘影來了。
沒一會兒兩個師兄都不同程度的掛彩了,山道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了不少血滴。看樣子這兩人積怨已久,打成這樣了還不停手。
盛懷義急壞了,他滿頭大汗:“懷仁!懷智!彆打了!同門一場,不要打了!”
可打紅了眼的兩人根本停不下來,眼看謝懷仁都氣得要拔劍了。這時候譚渡之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山道上:“師兄。”
謝懷仁和李懷智的動作一下就停了,譚渡之眨眨眼:“你們打架了。”
李懷智一把將臉上的血水擦乾,他磕了一粒丹藥還給自己用了個淨塵術:“哎呀,小師弟!四師兄和三師兄正在切磋呢,不是打架。”
譚渡之靜靜的看了一眼李懷智,又看了看謝懷仁。謝懷仁咬著牙:“對,沒打架,切磋呢。”
李懷智連忙從袖中摸出了一件小靈寶塞到譚渡之手裡:“渡之啊,我們切磋的事,你不要告訴大師兄好不好?”
譚渡之無辜的看了看李懷智:“同門切磋很正常。隻是四師兄,無功不受祿,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
李懷智一拍腦袋:“這是師兄專門給你尋來的小東西,讓你玩的。不是跟你做交易。”
譚渡之恭敬的給李懷智行了個禮收下了靈寶:“謝謝師兄。”
收下禮物之後,譚渡之對盛懷義他們說道:“大師兄命我來接幾位師兄。”
盛懷義連忙拉了拉謝懷仁:“對對,我們是來看大師兄和小師弟的,走走走。”
謝懷仁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懷智,他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平靜:“幾日不見,小師弟頗有大師兄風範。”
九霄仙門王懷禮是修真界公認的美男子,譚渡之小小年紀便有了王懷禮的風範,長大之後更不會差。
三個師兄說說笑笑的走向了王懷禮的洞府,如果不是譚渡之親眼所見,他一定想不到:就在剛才,他們其中兩人打得眼睛都紅了。
從那天之後譚渡之便發現了,這幾個師兄在淩雲峰上時總是和樂融融,尤其是在大師兄麵前,他們兄友弟恭。可是隻要大師兄不在,他們就會神情嚴肅互相不對付。
他雖然年幼,可是他不傻,時間長了他就看明白了:二師兄和三師兄是一夥的,四師兄和五師兄是一夥的。而他,暫時和大師兄是一夥的。
說來也怪,自從三師兄和四師兄打了一架之後,王懷禮那段時間心情不太好,隻有在麵對譚渡之的時候才有一點笑意。
王懷義喜歡對著池塘彈琴,心情好的時候,他的琴聲能讓水波蕩漾。心情不好的時候,譚渡之在旁邊舞劍都會覺得劍刃無比沉重。
在王懷義雙眼放空重複彈了三遍同樣的調子之後,譚渡之忍不住了:“大師兄,你是因為三師兄和四師兄打架的事心情才不好的嗎?”
王懷禮猛然回神,過了很久他才長歎一聲:“他們都是我師弟,平時小打小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隻是這次……”
譚渡之也能理解:“衣缽之爭,不分出個勝負,他們還會繼續打下去。”
202暗潮洶湧(下)
王懷禮震驚的看向譚渡之,過了一會兒後他怒了:“你怎麼知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麵前嚼舌根?我明明已經將你限在淩雲峰禁止外門雜役靠近了!難道是老二老五說的?!他們怎麼能這麼沒有分寸!”
譚渡之搖搖頭:“師兄,我是小,但是我不傻。我有眼睛能看見,有耳朵能聽到。”
王懷禮放下了手中的琴,他緩步走到譚渡之麵前摸了摸他的腦袋:“你還小,這些事不該你操心。”
譚渡之想了想:“師兄,我並不操心。師父醉心修行,宗門中總要有個主事的人。你身體不好,二師兄性格綿軟,五師兄不諳世事。如果一定要在這幾個人中挑選一個當掌門,師父會在三師兄和四師兄之間選擇一個。這樣一來,三師兄和四師兄會打起來,確實不足為奇。”
王懷禮聽到這話手微微的顫抖了:“渡之啊……這些話你隻能在我麵前說知道嗎?絕對不能讓老二老三他們聽到了。”
譚渡之點頭:“師兄放心,渡之不是多嘴的人。”
王懷禮眼眶微微紅了:“師父快要閉關了,若是不能成功突破,他的元壽也就隻剩百年。在他閉關前,他必須得定下下一任繼承者。”
不突破可再活百年,然後去死。突破的話則會有兩種結果:晉級或者被雷劫劈死。無妄劍仙想要拚一拚,他準備過幾個月就閉關去。
他一閉關,宗門就會陷入群龍無首狀態。譚渡之分析的沒錯,他的師兄們打成這樣,就是為了一個代理掌門的位置。
王懷禮沉重不已:“他們都是我帶出來的師弟,他們的優勢和弱勢我比誰都清楚。”
“懷義忠厚老實耳根子軟很容易被人煽動,他是個沒有主意的,平日也就罷了,遇到大事的時候他撐不住場麵。”
“懷仁性子剛烈敢愛敢恨,做事不留餘地,非常容易豎敵。”
“懷智圓滑聰明,隻是太聰明了反而容易鑽牛角尖。”
“懷信心智堅定一心隻想修行,他是四人中唯一一個對那個位置沒有想法的人。”
“從小他們幾個就麵和心不和,隻在我麵前才裝出一副和平相處的樣子來,這些年他們背地裡互相使絆子……哪怕他們不告訴我,我也略知一二。”
“隻恨我這幅身子不經用,如果能健康一點,師父不會為難,師弟們也不會爭搶成這樣。”
王懷禮無論是聲名還是能力都不差,隻是他被心疾拖累不能操勞。為此他常常自責,覺得自己無能,上不能為師父排憂解難,下不能為師兄弟做好榜樣。
譚渡之安慰道:“師兄不要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有王懷禮在,至少他的其他師兄們還知道收斂。如果沒有王懷禮,師父又去閉關的話,就不知道其他幾個會打成什麼樣。
王懷禮長歎一聲,突然之間他盯住了譚渡之,眼中的光一下就亮了:“哎?”
譚渡之:???
王懷禮深吸一口氣,他雙手握住了譚渡之的肩膀聲音有些顫抖:“這段時間宗門會有些鬨騰,不如師兄帶你去逍遙宗玩好不好?逍遙宗有很多和你同歲的小道童,他們的掌門無為子是我們師父的至交好友,我帶你去認識他們一下好不好?”
譚渡之哪裡有決定權,王懷禮說走,他隻能跟著走:“全憑師兄做主。”
逍遙宗就在九霄仙門的西南方,禦劍過去隻要小半個時辰。兩宗門的掌門關係好,宗門弟子關係也好。這些年兩宗弟子來往密切互通有無,逍遙宗的弟子偶爾耍個劍招不算什麼,九霄仙門的弟子更是能用上幾個術法。
王懷禮身體不好,不適合長時間禦劍,於是他們選擇了速度比較慢的飛舟。隻要飛上半日,就能到逍遙宗的泊岸上去。
譚渡之原本以為去逍遙宗的隻有他和大師兄,沒想到飛舟快要起飛時,師父竟然也上了飛舟。無妄劍仙眉開眼笑的揉了揉譚渡之的腦袋:“徒兒呀,這段時間進步飛快啊,不錯不錯。”
譚渡之納悶了:“師父也要去逍遙宗嗎?”
無妄劍仙笑道:“對啊,我去會會我那老友。正好同去啊!”
譚渡之幽幽的說道:“那師父為什麼你不禦劍。”
禦劍速度快多了,何必和他搶位置?柳葉舟本來就擠隻能坐兩個人,無妄一上船,他就隻能站著了。
無妄捋著白胡子:“那是因為為師想要教徒兒你禦劍啊,快,飛一個給為師看看!”
譚渡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迫禦劍的,飛舟速度慢,他一個築基修士踩在小靈劍上搖搖晃晃竟然奇跡般的跟上了飛舟。隻不過從九霄仙門到逍遙宗的這段路上,他掉下去十八次,摔得鼻青臉腫。
無妄還在飛舟上嫌棄他:“噫,徒兒,你怎麼又下去了?須知劍修的身法應該輕盈如羽毛,徒兒你這身法,就和九霄城裡的熟菜攤上的肥鵝差不多。”
譚渡之感覺自己的靈氣快要被抽空了,他忍不住想翻白眼。實不相瞞,第一次禦劍飛行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想要自我逐出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