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這天,林炎城的六個兒女以及愛人坐在靈前給父親燒紙。
屋外,飄起漫天大雪,大地一片銀白,一片潔淨,好像老天都在為他奔喪。
夜裡風大,很涼,一陣冷風襲來,林建華停下手裡的動作,以手遮麵,試圖掩飾他的痛苦,他低聲哭泣,呢喃著,“爹,你怎麼就走了呢?”
他以後再也不能撒嬌,再也沒有依靠,再也不會有人跟他嘮叨,“錢是賺不完的,要記得按時吃飯。”
也不會有人像爹一樣,無條件的包容他,愛護他。
他牙關緊閉,用牙咬著自己的拳頭,想竭力製止哭泣。可是眼淚卻像黃河泛濫,越流越多。
芳芳摟著他的肩膀,無聲哽咽,“爹走得很安詳,你彆這樣。”
林建黨也跟著一塊落淚,“我讓爹操碎了心,陪伴他的時間那麼短,我真的很該死。”
“我也是!爹那麼疼我,我卻抽不出時間陪他。真是太不應該了。”林芳夏耷拉著腦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芳秋眼睛酸疼得厲害,流不出一滴眼淚,她到現在還回不過神來,為什麼這樣好的爹會這麼早就離開了他們。
“都是我,我最讓咱爹操心。如果當初我能聽他的話,也許他不會這麼快就走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建軍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而後朝著靈堂方向磕了一個頭,“爹,我以後都不會再讓您操心了,您在下麵好好安息吧。”
林建國拍了他一下,“要說最不孝的人是我。你們離得這麼近,都照顧過他,隻有我,幾乎沒怎麼照顧他。給他買東西,他說不需要,給他錢,他反而給了我一大筆錢。我這個兒子是真的沒用。”
賀雲逸給火爐裡添了幾張冥紙,眼眶也紅了,“爹不會怪你的。他總說父母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就禁錮孩子的夢想。他為有你這樣的兒子而驕傲。他不僅是嶽父還是我人生中的導師。他善解人意,從不為難彆人。”
林建軍點頭附和,“是,他從不為難人。明明他不喜歡我跟羅奚珍處對象,可他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
其餘幾人破涕為笑,紛紛討伐起林建軍來。
“你還說呢。當初咱爹為了你的事,天天著急上火,嘴上長了一圈燎泡。他想勸你跟羅奚珍斷了,可是當我們去勸他用武力手段強迫你的時候,他又反過來勸我們,要尊重你的選擇。這樣好的爹真是世上罕見了。”
“以咱爹的手段,他真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你跟羅奚珍斷了,但是他都沒有。他真的很了解你。”
“我知道”林建軍抹了把眼淚,抱著自己的膝蓋,側頭看了眼大哥,“想當初咱爹不就是把他跟秋華姐拆散了嗎?”
林建黨一臉懵逼。周文茵同樣如此。
林建黨怔愣了一會兒,“什麼意思?”他跟張秋華分開關他爹什麼事?
爹都走了,林建黨也不怕大哥找爹算賬,一五一十把當初的事情跟林建黨說了。
林建黨這才恍然,原來這一切都是爹做的。
“咱爹針對你的性格刻意引導你,讓你覺得張秋華是個不檢點的女人。”林建國想到張秋華後來的為人處事,又做了個總結,“事實上,薑還是老的辣。張秋華確實不適合你。”
這麼多年了,林建黨對張秋華自然沒什麼感覺,但是知道父親為自己做這麼多,心裡還是像是湧入一窪泉水,暖暖的。
芳芳搓了搓胳膊,詫異極了,“我覺得咱爹為人特彆好,總是笑眯眯的。怎麼在你們眼裡,他居然也會算計人呢?”
“那是他樂意笑。”林芳秋哼了哼,“我爹從一名村乾部升到縣長的位子,那些年,有多少乾部都抗不住落了馬,隻有他穩穩當當乾到退休。這是智慧,不是對人笑,人家就能放過你的。”
芳芳漲紅著臉,心裡有一陣悵惘。原來公公一直在包容她。明明她有那麼多缺點,甚至小六出事後,她露出一絲退意,他也儘收眼底,隻是他什麼都不說。反而尊重她的選擇。這樣好的長輩,真是萬裡挑一。幸好,她聽父母的話,撐過了那段最難捱的日子。要不然她也不會有現在的好日子。
林建國作了最後總結,“咱爹最疼小六,最欣賞芳秋,最懂大哥和小五,最放心我和芳夏。”
其他人紛紛點頭。雖說爹有自己的喜好,但是他對六個兒女是一碗水端平,並沒有特彆照顧誰。用他的話來說,他給的再多,也不如自己掙來的多。
妞妞低著頭,手裡的冥紙一張張往爐火裡扔,火舌卷著冥紙很快化為灰燼,“咱們家數我的出身最低。沒嫁給五哥前,我不肯結婚,一直守著當初的承諾,咱爹讓我彆把目光放在五哥身上,不如提升自己。所以在他的推薦下,我到夜校念書。跟五哥在一起後,咱爹還囑咐五哥不要欺負我。爹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人。哪怕照顧他一輩子,我也樂意。可是他這麼快就走了。我真的舍不得他。”她掩著鼻子抽泣,泣不成聲。
其他人也跟著哭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壓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的,思念的,沉痛的,全都聚在這間寬敞的靈堂。一陣風隻過來,卷起這些哭聲,躥出了屋外。
一下下刮向行人的耳膜,讓人膽戰心驚。
頭七過後,眾人到父親住的屋子裡整理分配父親留下來的遺物。
大部分的貼身衣服都作了陪葬品,隻是父親老朋友送的古董都留了下來。
林建華看著架子上,琳琅滿目的古董,歎了口氣,“這些古董,咱們就按照父親以前說的那樣,不能賣。留著作為傳家寶珍藏。”
古董老早就由林炎城分配好了。他們隻需要拿回屬於自己的那份就行。
退休後,林炎城不喜歡跟彆人一起住。他在小六旁邊蓋了套兩居室的房子,平時由幾個兒媳輪流過來照顧他。
他每天出去曬曬太陽,買買菜,除此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裡畫畫。
退休這幾年,他已經畫了滿滿一書架。
“爹做事很認真,以前我以為他喜歡畫畫,想給他請個專業老師來教他,可都被他拒絕了。他說他會素描就挺好,不需要再學。”林建華神色悵惘,說起父親時,他眉宇間帶著幾分柔和。
林建國點了點頭,他看著架子上這一摞摞畫冊,不知所措,“那這些畫怎麼辦?”
林建黨從門外走進來,剛好聽到他們說的話,他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攤開來,翻了幾頁,上麵畫得都是同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