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音近乎告白的直球後,整個世界就再一次破碎了,宛如一個本來密不透風的玻璃屋,先是鏡麵上龜裂出了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痕,最後再全部被衝擊爆開。在一片稀裡嘩啦的破碎聲裡,白音看到了熟悉的數字代碼,正在瘋狂跑動。
對於這個結果,白音是一點準備也沒有,不要說機甲了,他甚至連虛擬機甲都沒有感受到!
咳。
白音的反應倒是很及時,第一件事就是緊緊地抓住了霍執炬的手,沒再像校園小世界那樣傻傻地看著,直至兩個人徹底分散。
下一刻,整個世界就在白音的眼裡變成了慢動作,明明隻是刹那,他卻做了很多事。而在這個過程裡,他還聽到自己的聲音被拖得很長、很慢,他正在對霍執炬說:“我——們——趕——緊——離——開。”
白音真人手裡沒有禦劍,卻也能淩雲踏步,一個借力便帶人飛了上去。沒有人告訴過白音出口在上麵,他飛上去隻是有其他想法。
雖然這一切都發生得很突然,白音卻也不算全無準備,他剛好在腦海裡想過該怎麼打破世界的間隙。
四周都是一片正在跑碼的黑暗,看上去就好像是無解的,白音甚至不知道這些1和0都是什麼東西,可他還是用自己有限的常識,來試著理解了一下它們的存在。他覺得它們就好像符籙陣法一般,哪怕完全看不懂那些鬼畫符一樣的東西,但至少他知道不管那張符有多麼高深,多麼閉環,總會有畫符時起筆的第一手,而第一筆往往就是薄弱的突破口。
也就是說,白音並不需要看懂這些數字都代表了什麼,隻需要找到它們的起點。飛上去不管能不能破開這個奇怪的世界,至少能讓他看到更遠的地方。
白音的想法挺好,理論上,他在飛上去之後,也確實該看到對這個世界更簡單的一種理解。
隻是,白音沒有想到,這個簡單對於他來說還是不那麼簡單的。他眼睜睜地看著1和0的數字,變成了更多他完全不懂的西洋文字,有數字、有英文還有符號,比鬼畫符還鬼畫符。徹底觸及到了白音的知識盲區,他隻能看向身邊的霍執炬,意思是,你能看懂嗎?
霍執炬張了張口。
可惜,不等霍執炬徹底發生,世界已經完成了又一次的重構,小世界乍現。白音飛得再高也無濟於事,他就像是被係著線的風箏,下麵輕輕一拽,就不得不再次回到了套娃的漩渦。
又是一陣熟悉的白光,白音再一次睜眼,哦豁,夢回七歲。
這一年白音還在上小學,他弟弟白樂剛剛被送入特殊學校不久。雖然明知道這些都是被幻境強加的劇情記憶,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的人生讓白音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熟悉,代入感極強,就好像這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白音不得不為此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讓他在痛疼中找回了一些理智。他對自己說,不,這並不是你的世界,你是白音真人,是正一派的親傳弟子,你並不生活在現代。
可是,在看到媽媽拿著小吃、站在學校門口接他的那一刻,白音還是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那就是他的媽媽。
王怡女士有一頭烏黑秀美的長發,總會用各式複古的發卡固定。她喜歡穿帶碎花的小裙子,著淺色的貓跟,形貌昳麗,身材高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是那麼好看,又是那麼溫柔。每次來接白音放學的時候,手裡不是拿著一個小玩具,就是拿著一些白音喜歡吃的小零食。
今天媽媽拿的就是一盒蛋撻,軟軟的,甜甜的,每一個上麵都裝飾了不同的水果,有草莓,有芒果,當然還有白音最喜歡的曲奇碎。
“音音想吃哪個呀?”王怡笑著蹲下-身,打開盒子,讓白音挑選。
目之所及,都是一個又一個飽滿的小可愛。白音猶豫半晌,最後還是選了原味,他喜歡把自己最愛吃的部分留在最後,先吃沒那麼喜歡的。一大口下去,整個口腔裡都是鬆軟可口的味道,原味的也好好吃哦。
王怡笑著看兒子像個小倉鼠一樣,一口一口吃完了屬於他的蛋撻,在給他擦了擦嘴角後,才把整盒遞給了他慢慢吃。
王怡把兒子抱上了電動車後座。在那個年代,騎車帶孩子還是沒人管的。她說:“音音和媽媽一起去接弟弟好不好?”
長大後的那個白音,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在心裡點了點頭,好啊,好啊,我們去接樂樂。
但小時候的那個白音,卻一下子愣住了,連拿蛋撻的手都停了下來。抱著那盒還在散發著熱氣和奶香的蛋撻,臉上已經看不出太多開心的痕跡。在媽媽耐心地注視下,好一會兒後,白音才鼓起勇氣小聲道:“我不要去接他。”
恍惚間,白音才跟著想了起來,小時候他和弟弟樂樂的關係,並沒有長大後那麼親密無間。
白音作為從媽媽懷孕之初開始,就被教育要照顧弟弟、當弟弟榜樣的好哥哥,他一開始還是很喜歡弟弟的。每一天早上起來都會和媽媽肚子裡的弟弟打招呼,期待著他趕緊長大,能出來和他一起玩耍。
可現實有些時候就是這麼骨感,被白音單方麵好喜歡、好喜歡的弟弟,出生後卻是個很冷漠的小孩。
起初大家還以為是這孩子反應慢,亦或者是身體哪裡有說不出來的難受,他幾乎不會回應任何人的呼喚。直至後來才知道,白樂確實是病了,隻不過不是身體,而是心理。
他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他既不怎麼喜歡媽媽,也不怎麼喜歡爸爸,當然,最不喜歡的還是那個總試圖和他說話、活潑愛笑的哥哥。
白音再怎麼像個小太陽,努力發光,也會有耐心耗儘、被徹底擊倒的一天。
而那個敏感的時間段,便是白音上了小學一二年級前後,弟弟被送去了特殊學校。在意識到好像無論自己怎麼努力,弟弟都不喜歡他之後,白音真的被傷到心了。他決定如果弟弟不喜歡他,那他就也不要再喜歡弟弟了。
當白音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反對了媽媽的提議,不想再跟著她一起去接弟弟。
不過,在拒絕完之後,白音其實也是很忐忑的。一方麵他真的超生弟弟的氣,一方麵又不想爸媽傷心。他們為了弟弟的病一直在奔走,照顧弟弟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本不該再繼續給這個家裡增添更多的麻煩。
可是,弟弟真的很過分。他畫了他和弟弟一起玩的畫,得到了老師的誇獎,他拿回去想把畫送給弟弟,可是弟弟卻當著他的麵撕碎了它。
那一刻,白音覺得被撕碎的根本不是畫,而是他這些年對弟弟全部的努力。
他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那天晚上白音努力又努力,不想讓自己哭出來,可最後也還是沒有繃住,他哭得超大聲的。因為真的太難過,也太傷心了。
轉過天來,白音就對媽媽說了不,他不要去接弟弟了。
說完,白音還有些不敢去看媽媽的表情,他為此已經想了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做好了媽媽各式各樣反應的心理準備。但最後,他聽到的卻隻是媽媽說:“是這樣啊。那媽媽知道了。音音真的不想去接弟弟了嗎?”
“嗯。”白音感覺自己每一個細胞都在用力,來證明自己的認真,他就是這麼一個鐵石心腸的小朋友!
“真的、真的不想了嗎?”媽媽再次確定。
白音把頭搖就像是撥浪鼓,異常堅定,包括成年的那個他,都跟著一起拒絕了起來,他控製不住地共情了自己小時候,那個時候他真的被傷到了。
“那好吧,那媽媽把你先送回家,再去接弟弟。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我會乖乖寫作業。”白音立刻對媽媽保證,他一直都是個很自覺、會主動學習的小朋友,不管是平時的作業還是考試的成績,都沒有讓爸媽操過心。每次開家長會也都超級積極地告訴爸媽,因為每次老師都隻會表揚他。
“音音真是好棒哦。”媽媽是個捧場王,白音長大後的很多性格,都受到了媽媽的影響,她總會不吝嗇誇獎,不吝嗇地去表達愛,“媽媽最喜歡音音了。”
白音在座位上悄悄晃了晃了jio,耳朵通紅通紅的,但也超大聲的回答:“我也最喜歡媽媽了。”
聲音清脆又有力,就像哢嚓哢嚓的小蘋果。
王怡女生騎在車子的前麵,笑得就像是一朵盛開在仲夏的花,明豔又美麗。生活沒能磨平她的棱角,隻為她帶來了成熟的韻味,她一路都在哼著愉快的歌。隻是在回去後,王怡還是小聲對兒子說:“這隻能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哦,不然爸爸和弟弟會傷心的。”
白音的眼睛都是亮的,他對媽媽狠狠地點點頭,答應會永遠保守秘密。這個家裡有四個人,他和媽媽互相世界第一喜歡彼此,其他兩個人確實會傷心。
他雖然已經決定不再喜歡弟弟,但他還是不想弟弟傷心。
王怡臨出門前,最後又情不自禁折返,狠狠親了一口她在客廳寫作業的好大兒,兒子的臉蛋嫩得就像是剝了殼的雞蛋,還奶香奶香的。
白音的臉頰有些紅,但也回親了媽媽。
這一波啊,這一波是白音和媽媽雙向奔赴!
白音是個生氣能生挺久的小朋友,俗稱記仇。說不喜歡弟弟了,就真的好幾天都沒有再搭理過弟弟一句。
往日裡,弟弟隻要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他一定會湊上去,用香香軟軟的童音,一個勁兒地問“樂樂,你要不要喝水啊”、“樂樂,你要不要吃小點心啊”、“樂樂你今天在學校有沒有想我啊?哥哥好想好想你的”,以及說得最多的——“樂樂,我們一起玩吧。”
每一次白樂的回應,都是沒有回應,他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不管投進去什麼,都不會激起半點漣漪。他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感受不到哥哥的關心,隻覺得他吵鬨。
隻是當白樂的世界真的徹底安靜下來後,他才愕然發現,這樣好像也並不是他想要的。
整個世界都太安靜了。
安靜得讓他覺得有些彆扭。
白樂怔怔地回想,這種彆扭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是從他看到隻有媽媽出現在教室門口,那個呱噪的哥哥並沒有一起之後。
當時白樂心裡就有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隻是倔強地站在教室門口,想了好久好久。
媽媽一直在耐心地等他,不催促,也不強迫,好像她能就這樣陪著他想到地老天荒,這讓白樂多少又感到舒服了一些。他見過班上其他同學的家長,就好比霍執炬的那個爸爸,他幾乎很少來接霍執炬,唯一的一次,還因為霍執炬想要收拾好課桌再離開,而發了好大的火,一把拽著兒子的領子,強行拖離了座位,完全沒有想過霍執炬為什麼行事慢吞吞。
白樂本來是對周圍的事物根本不關心、也不在乎的,可是那個時候,他還是一下子感覺到了一種名為慶幸的情緒。不管是他的爸爸媽媽,還是……哥哥,他們永遠都會一直、一直地等著他,哪怕他們並不明白他到底在乾什麼。
他們會尊重他。
莫名地,白樂就變得很煩躁了。他這樣的脾氣總是難以自控,也是班上同學經常會有的表現。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煩躁,更不會表達,他隻會不停地想要發火。
一直到回到家裡,看著哥哥一邊喝著冰鎮果汁,一邊高高興興地寫作業,卻再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抬頭看向他,笑著和他打招呼,他才意識到,他之前在學校為什麼會那麼煩躁。因為他不習慣沒有哥哥來接他,他不習慣生活裡任何一丁點的改變。
可是白樂不知道該怎麼上前主動和哥哥說話,他隻會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保持同一個姿勢,看了哥哥好久、好久。
希望哥哥能像過去一樣,上來問他,你怎麼啦,樂樂,你為什麼不開心?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可是這一回,他的哥哥卻再也沒有理過他。
一連好幾天,哥哥都看也不看他一眼。白樂越來越暴躁,脾氣也越來越大。他發現自己過去覺得很傻的哥哥,其實也有很厲害的地方。至少他就沒有辦法像哥哥那樣,自然而然地去和哥哥說話。可是他想和哥哥說話,他想讓一切回到過去。這種無能的感覺,最終彙成了憤怒。
幾乎從沒有表現過什麼攻擊欲的白樂,在學校第一次和同學發生了衝突。兩個人打得難舍難分,但是當老師問他們為什麼打架時,白樂卻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肯說,像個蜷縮起來的小刺蝟。
最後還是另一方的霍執炬一臉氣憤的表示:“我就是問他,你哥哥為什麼不來了,他就打我!”
霍執炬是班上另外一個難搞的小孩,他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開學至今,也就今天說出了完整的句子,還特彆像是在告狀。
白樂側目,怒瞪霍執炬,頗有一種“你再說?你再說我還打你”的意思。
霍執炬也是昂頭挺胸理直氣壯地看回來,他就說,他就說,看誰打死誰!
這天是爸爸白安來負責接孩子,聽到老師說完始末,他也是頭疼得不行,這還是白樂第一次表現出這樣的情緒。他已經批評過他了,可他根本不在乎,一副“隨便你怎麼罵,我確實打人了,我也承認,但我就是不會道歉,也不會開口”的表情。
白先生第一次意識到,比一個不愛說話的小兒子更難搞的,是一個既不愛說話又不肯認錯的小兒子。